刻羽戲院倒是離得不遠,由此去頂多半個鍾頭。


    巧就巧在王彼得也推著一輛半舊腳踏車。


    紅豆先前跟王彼得一同出去辦過事,印象中他要麽乘賀雲欽的洋車,要麽乘自己的洋車,頭一回見他單獨出行,想不到竟也是騎腳踏車。


    忽然想起有一回賀雲欽和王彼得在她家書房時,兩人古裏古怪的似在丈量什麽,當時她就覺得奇怪,後因表姐的事打岔,也就忘了追問。


    不知純粹是巧合呢,還是這兩人有什麽共同的癖好。


    想得正出神,就聽賀雲欽喚她:“紅豆。”


    想是雖已決定去刻羽戲院,仍不忘問她是否願意同行。


    紅豆不得不壓下心裏的嘀咕,笑著揚臉道:“好。”


    她笑得燦爛,賀雲欽看得舒心,不自覺也舒眉一笑。


    王彼得騎了車跟賀雲欽同行,當初聽到賀雲欽要娶虞紅豆時,他著實驚訝了一陣,弄明白這裏頭的彎彎繞繞後,曾問過賀雲欽,除了有白海立逼婚的緣故,是不是早就看上了虞紅豆。


    記得賀雲欽當時思索了一陣,最後沒答他的話。


    他是真有些納悶,虞紅豆漂亮歸漂亮,可賀雲欽因著家庭的緣故,有的是機會接觸淑媛,其中不乏一兩個姿色能跟虞紅豆比肩的,怎麽不見賀雲欽心甘情願張羅跟別人成親。


    真對付不了白海立?笑話。


    到今天他算是看明白了幾分,除了虞紅豆,誰會興致勃勃跟著賀雲欽東奔西跑?


    換作別人,就算為了遷就賀雲欽勉強跟出來查案,怕不是無聊得打嗬欠,便是嚇得轉身就走。


    賀雲欽之所以娶虞紅豆,除了皮相的誘惑,少不了靈魂上的投契。


    看賀雲欽那日情形,心裏似乎還糊塗,不知這兩日新婚過下來,他自己想明白了沒有。


    刻羽戲院名為戲院,實則是個老式梨園,因這幾年出了白鳳飛等好幾個名角,戲班子老板手頭日漸寬裕,幹脆賃了個老式園子,將裏裏外外都裝點起來。


    沿著畫廊入內,隻見簇簇油綠,縷縷嫣紅,無數曲折,一步一景,倒也著實賞心悅目。


    這會因是早上,園子裏安靜得很。


    管事本就認識賀雲欽,一聽說王彼得是來找白鳳飛的,忙領著三人入了內園。


    到了偏廳奉座,那管事奉好茶,掩了門走了。


    紅豆用茶蓋輕輕撥了撥浮動的茶葉,凝神一聽,隱隱約約聽見有人在練嗓,那嗓腔柳絮般輕飄飄一縷,綿綿不絕往上拔高,原以為已細到極致,然而偏就不斷,一路飄飄搖搖,直上青雲。


    她平生唯一一回聽白鳳飛聽戲就是在賀公館的花園,這時倒也分辨不出是不是白鳳飛的嗓音,轉臉見賀雲欽垂眸盯著茶碗不動,分明也在聽那人練嗓,便問:“是白鳳飛嗎?”


    賀雲欽看紅豆一眼,他一向不愛聽戲,哪能分辨得出是白鳳飛還是黑鳳飛,想了想,趁王彼得沒注意,捏捏她臉道:“戲班子按理天亮時早該練過嗓了,能這時旁若無人滿園子練嗓的,除了白鳳飛,料也沒有別人了。”


    這話說得極有理,她紅了臉,拉高他的襯衣袖子,低頭看他的腕表,果然快八點半了。


    再一聽那人不練了,寂然了好一會,就聽有人一溜小跑進來,對外頭掃灑的下人道:“白老板來了,快收起掃帚,小心揚了塵,嗆到白老板的嗓子。”


    紅豆跟賀雲欽對視一眼,那位可是名副其實的“角”,就算底下人擺出再大的陣仗也不稀奇。


    不一會就聽外頭走廊有人有一搭沒一搭說話,由遠而近,輕不可聞,緊接著紫檀鏤花隔扇門一開,一個穿湖藍色旗袍的女人驟然出現在門口。


    上回紅豆見白鳳飛時,對方尚在戲台上,因扮相未撤,自然無從看清本人長相,這時見了真人,忍不住抬眼仔細打量。


    尖尖的瓜子臉,斜飛入鬢的蛾眉,一雙眼睛顧盼生輝,滴溜溜的極清極亮,隨便朝人身上一看,便有種讓人定神的意蘊。


    想是成名已久,盡管渾身上下透著幾分慵懶腔調,仍有種傾軋而來的氣勢。


    就隻年紀不算小了,歇得好像也不大好,眼下雖著意施了脂粉,然而全都浮豔在臉上。


    進門之後她第一眼先看見賀雲欽,訝笑道:“原來王探長說的那位痕跡學專家竟就是賀公子。”


    嗓音清潤如泉,果然名不虛傳。


    下一眼看到紅豆,錯愕了一下,旋即笑道:“這位是——”


    那日婚禮上紅豆隻露了一麵便走了,未能看清。雖知道賀二公子娶了親,但怎麽也想不到他會帶著新婚妻子一道出來。


    賀雲欽笑了笑道:“這是拙荊。”


    白鳳飛訝異揚了揚眉,將紅豆仔細看了幾眼,邊看邊滿口誇耀:“真是天造地設、一對璧人。”


    王彼得扯了扯西服領的領結,正色道:“白老板,刻羽戲院這案子現在到處傳得沸沸揚揚,鄙人今日過來,是想再問問陽宇天案發當晚的事。”


    白鳳飛遲疑著看向賀雲欽,賀雲欽擱下茶碗,以極坦然的口吻,望著白鳳飛道:“白老板若是不方便在下和拙荊在座,我們這就到外頭去。”


    白鳳飛忙笑道:“賀公子沒聽剛才王探長說麽,陽老板的事早傳開了,自出事以來,隔三差五就有人上門打聽,我早都習慣了,就算再當著賀公子的說一回也無妨。”


    說罷,含笑看著賀雲欽,擺了擺手,後頭門應聲合攏。


    待白鳳飛坐下,王彼得問道:“白老板這些日子歇得不好?臉色比前日見時又差了好些。”


    白鳳飛低頭看那細白瓷碗裏橫斜有致的茶葉,悠悠歎道:“畢竟跟陽老板認識多年,他出了事,死得還那麽慘,我心裏自然不好過,已經好些日子沒睡過好覺了。”


    賀雲欽將腿伸直,背靠著椅背,靜靜打量白鳳飛。


    紅豆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白鳳飛的旗袍是簇新的,料子泛著柔膩的光澤感,然而腰腹間有些寬鬆,並不如何合身,像白鳳飛這等講究排場的人,絕不會做不合身的衣裳,衣裳之所以偏大,要麽就是短短時間內瘦了許多,不然就是穿著別人的衣裳。


    她定睛看了看白鳳飛脂粉都遮蓋不住的青黑眼圈,傾向於前一種說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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