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課,紅豆到校門口等哥哥,等了一會未果,心知哥哥無暇來找她,隻得自行回家。


    到家才發現舅舅舅媽也來了,周嫂忙著在廚房做飯,母親則陪坐在沙發上安慰舅媽。


    幾天不見,舅媽活像又老了五歲似的,舅舅也瘦了一大圈。


    見了紅豆,兩人連笑容都擠不出,滿屋子愁雲慘霧。


    紅豆一琢磨,舅舅舅媽怕是打聽到袁箬笠兩口子被叫到了警局,以為定有收獲,所以才迫不及待前來打探消息。


    周嫂端菜從廚房出來,擺了滿滿當當一桌菜。


    然而兩口子木呆呆地對著飯碗,誰也無心吃飯。


    “今天都已經禮拜三了,玉琪可是上禮拜六失蹤的,眼看五天了。”舅媽喃喃說著,眼淚掉了下來,“就算最後能找到,怕也是凶多吉少了。”


    “胡說。”母親給她夾了一筷子菜,“你忘了你小時候給玉淇算過命,說她大富大貴,遇事定能逢凶化吉,現在案子都還沒破,你們先自己說喪氣話,要是你們先垮了,玉琪玉沅她們怎麽辦?”


    受這種氛圍地感染,紅豆也跟著沒胃口起來,勉強扒了幾口飯,便借口看書,回屋繼續研究那堆王彼得處得來的東西,進屋時,順便還掩上了門。


    要是讓舅媽他們知道王美萍是被那種古怪的凶器殺害的,怕是當場就能昏過去。


    看了一會,忽然聽到客廳裏喧嘩起來,似是有人回來了。


    紅豆忙下了床,趿著拖鞋出屋,一愣,不止哥哥,賀雲欽和王彼得也來了,


    紅豆舅舅常在場麵上行走,一眼就認出了賀雲欽:“賀先生?”隻不認得王彼得。


    賀雲欽似乎沒料到家裏有這麽多人,臉上閃過詫色,很快便恢複如常:“潘先生。”


    虞崇毅一旁解釋道:“舅舅,舅媽,賀先生你們都認識了,這位呢,是大名鼎鼎的王探長,兩位都是我請來幫助破案的,正虧了他們二位,我們才能這麽快查到袁箬笠夫妻頭上。”


    因著玉琪一事的打擊,舅舅舅媽身上平日的圓滑世故早去了一大半,聽了這話,呆呆地望了賀雲欽一晌,忽然張大了嘴道:“玉淇的失蹤真跟袁箬笠有關?玉琪現在在何處?”


    虞崇毅忙作安撫道:“舅舅舅媽,你們稍安勿躁。”


    請賀雲欽和王彼得進了書房,對紅豆說:“你先招呼一下賀先生和王探長。”


    紅豆想起今早賀雲欽幫她取回腳踏車,正要打算好好當麵向他道謝,便親自沏了茶,端著茶盤往書房去。


    進屋一看,王彼得坐在沙發上,賀雲欽卻站在窗前。


    不僅如此,他還古怪地將半個身子都探出了窗口,似在比量窗棱的長度。


    看上去竟像在研究屋子結構似的,


    紅豆納悶地將茶端放到桌上:“賀先生,王探長,請喝茶。”


    賀雲欽回轉身來,若無其事道:“虞小姐。”


    紅豆望著他走近,忽想起那晚來找邱小姐時,他也曾站在裁縫鋪門前往樓上看了許久,當時她以為他看的是邱小姐或是樓裏的某個人,莫非她猜錯了,他當時看的竟是這座老房子不成?


    可是這老洋房有什麽值得他研究的。


    賀雲欽端著茶盅喝茶,抬眼一看,見紅豆正用探究的目光望著他。


    他靜靜望她一會,忽拿話打岔道:“你哥哥上午已跟公共租界的同僚將去袁家名下所有產業查遍了,既沒找到陳白蝶,也沒找到潘玉淇。”


    紅豆雖然早懷疑事情不簡單,聽了這消息仍大失所望,哪還有心思追究剛才的事:“難道真像你早前猜的那樣,這一係列失蹤案是所謂案中案?今天早上我看到袁太太時,她口口聲聲說王美萍的死與她無關。”


    賀雲欽嗯了一聲:“從袁太太的供詞來看,自從去年她跟袁箬笠辦理離婚手續後,精神狀態就出了點問題,袁箬笠也說他前妻一直在一家英國西醫診所看病。


    紅豆愕然:“精神有問題。”


    賀雲欽點頭:“四個月前,袁太太聽說袁箬笠開始正式追求你表姐,特意到震旦大學去看過你表姐,見你表姐各方麵都很出色,大受了刺激,認為自己之所以失去婚姻全是因為自己沒有生育能力的緣故,便去找袁箬笠,說隻要他能回到她身邊,她不再堅持要求一夫一妻製,等給袁箬笠納了妾,子嗣問題自然可以得到解決。可是袁箬笠當時已經有了你表姐,斷然拒絕了這提議。“


    王彼得唏噓不已,忍不住插話道:“袁太太複婚無望,萌生了借腹生子的荒唐念頭。有一回她到車站那爿袁家名下的洋裝店收賬,正好王美萍下了火車,因舅舅舅媽尚未露麵,好奇之下,王美萍便進了那洋裝店閑逛。袁太太跟王美萍聊了幾句,見她單純膽小,身體又極為結實,認定她是恰當的借腹生子的人選,便屏退了下人,將她哄騙到後院,打算以銀錢作餌,哄王美萍給她和袁箬笠生下一個孩子。


    “王美萍本是要來投奔舅舅,聽了這話自然不幹,袁太太為了讓她回心轉意,怎麽也不肯放她走,隻好吃好喝供應著,每天去勸說王美萍一回。”


    “誰知這時候王美萍的舅舅報了官。”紅豆了然地點點頭,“因為警察沒能立刻找到王美萍,周同強接二連三在報紙上發表文章痛罵警察,袁太太這才知道自己無意中闖了大禍,軟禁的不是別人,竟是‘滬上一支筆’的外甥女。”


    王彼得滿臉鄙夷:“這女人昏了頭,不知該怎麽收場,倘若就此將王美萍放出去,整個上海灘都會知道她為了生孩子犯下了這樣的蠢事,事情一旦傳揚開來,不但她有觸犯律條之虞,甚至會連累袁家的生意,想來想去,惟有硬著頭皮繼續軟禁王美萍。”


    紅豆不解:“可是後來王美萍死了。如果僅僅是軟禁,怎會導致王美萍的死亡?”


    賀雲欽接話道:“按照袁太太的說法,一個禮拜前,袁箬笠無意中知道了此事,大驚之下,把袁太太痛罵了一頓,說她簡直是瘋子,逼她立刻放了王美萍。袁太太見袁箬笠不肯參與她的計劃,又不忍心一輩子囚禁王美萍,便兌換了一筆豐厚的款子當賠金,鄭重向王美萍賠禮道歉,當晚放她走了,時間是八月二十六日,也就是上禮拜三。”


    “上禮拜三?”紅豆訝道,“可是王美萍的屍首是上禮拜六被發現的,如果袁太太和袁箬笠沒說謊,難道說王美萍失蹤僅三天就遇害了?”


    賀雲欽沉吟了一回,看向她道:“最詭異的地方不在這裏,如果陳白蝶的案子係同一人所為,她失蹤已有十一天,確切的日期是八月二十二日,也就是說,我們早前的猜測統統得推翻,王美萍並非本案第一個受害者,陳白蝶才是。”


    紅豆驚訝得說不出話來,怔了好一會,試著理清腦中亂糟糟的思路:“你的意思是,陳白蝶是八月二十二日失蹤的,王美萍的實際失蹤日期是八月二十六日(上禮拜三),而我表姐則是八月二十九日失蹤的(上禮拜六),所以真正的失蹤順序是:陳白蝶、王美萍、潘玉淇?”


    賀雲欽揚揚眉:“是這樣沒錯。所以一切得推翻重來。”


    他頓了下:“昨晚我和王探長洗了膠卷,陳白蝶在鏡麵上寫下的的確是一串數字,經過分析,隻能知道第一個數字是7,後麵的數字卻已經無法進行還原了。如果把她定為第一個受害人,我們一來要重新定位三名受害人的共同點,另外需馬上找人確認陳白蝶八月二十二日前後的具體行蹤。”


    他臉上泛起些古怪之色,想了想,忽然抬頭對紅豆道:“我回家一趟,大概一個小時以後會回來。”


    紅豆一呆,跟上幾步道:“賀先生打算找誰確認?”


    然而賀雲欽並未做答,拉開門便走了。


    王彼得掏出酒瓶喝了一口:“陳白蝶的金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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