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顆“眼睛”漂浮在了奈亞手中,她像是在確認著什麽,仔細打量一番之後,卻沒有直接吞噬,而是抓出了其中一顆,將另外兩顆又歸還進了林過雲,準確說是信使的體內。


    奈亞雙手張開,被取出的那顆“眼睛”漂浮在她胸前的位置。隨後一股磅礴的力量從天而降,這無光的黑域終於有了第一道光,那是來自月亮的光華。


    凝結的月光如同錘子一般,狠狠地砸在“眼睛”之上。


    激蕩的力量如同衝擊波一般四散而開,林過雲被震得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伸手擋在麵前,抵擋著強大的風壓。


    “這是在幹嘛?”


    “錘鍛不遜的力量。”信使給出了回答,“三隻眼睛分別代表著‘已知’、‘未知’和‘混沌’,是主上的力量源泉,也是最為基礎的法則。”


    “既然它們本身就是力量的代表,為什麽還要用力量來錘鍛它們?”林過雲不明白這中間的邏輯在哪裏。


    “因為它們不純淨了,你還記得美神的神性嗎?即使美神已經隕落了,它依舊還能夠有著一些本能的映射,能夠賜予信徒力量,甚至能夠選擇自己的神選聖女。”信使舉了一個例子。


    “力量達到某種程度,再加上足夠長的時間,衍生出智慧了意誌本身就是理所當然的事情。而在真正的意識出現之前,一樣會有一些邏輯的雛形,那是基於法則原本的邏輯和規則,衍生而出的規律和判斷。


    “神明是不需要自己的力量有判斷的。”


    “所以這是在用力量去衝刷這些‘眼睛’裏麵,初生的意誌,將它們清洗掉,讓他們變成自己的形狀是吧?”林過雲大概理解了。


    “你可以這麽理解。”


    “但這些眼睛,之前不是也一直在奈亞的化身手裏嗎?”林過雲還是有些疑惑,“為什麽還是會產生自己的意誌?”


    “化身的法則和本體並不一致。”信使微笑著說出了這句話,“即使化身都是主上分裂而出的,但是我們依舊有著自己的人格和特點。這一點,你應該很有感受來著。”


    林過雲略微回憶了一下自己接觸過的四個化身,像是誇張小醜的信使,聖巢裏紳士的黑法老,陰謀家一樣的夜魔,還有高傲的白衣王女。四個化身確實每一個都繼承了一點奈亞的特質,但都和她不一樣。


    “這些和主上不相符的東西,她也要全部清洗掉。”


    在林過雲和信使交談的這個過程中,奈亞的鍛造也沒有停下來,在那帝流漿似的月光的衝刷之下,那臍帶盤踞而成的“眼睛”也在慢慢改變著樣子。


    (注釋一:帝流漿,子不語上寫到每六十年一度的七月十五的月光中含有“帝流漿”。妖怪們如果吃了它,一夜的修煉相當於吸取日月精華數千年。清袁枚《續新齊諧·帝流漿》:“庚申夜月華,其中有帝流漿,其形如無數橄欖,萬道金絲,纍纍貫串,垂下人間,草木受其精氣,即能成妖。”)


    它慢慢褪去了那受肉一樣的物質外表,變成了深沉的黑色,內裏有著藍紫色的點點星光,像是一片銀河被濃縮在當中。


    “這麽一看,奈亞確實和那幾個化身不是一個等級的。”林過雲咧了咧嘴,“化身都是些什麽血刺啦呼的玩意兒,人家這逼格多高。”


    “我們聽得到。”黑法老的聲音突然出現在了林過雲的身旁,他輕輕拍了一下林過雲的肩膀,嚇得他一個哆嗦。


    “你怎麽在這?”


    “我們隻是回歸了,又不是湮滅了。”這次說話的是白衣的王女,她依舊坐在一張高高的椅子上,一邊俯視著林過雲,一邊看著奈亞。


    “不過現在我們都需要遵從她的意誌而已,她對你很滿意,我也就不能對你出手。”夜魔也出現了,他的聲音裏還有幾分怨恨和憤憤不平。


    “原來如此。”林過雲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可你們冒出來幹嘛?”


    “幫忙。”奈亞的話直接回答了林過雲的問題,她微微喘息著,連幻化的季青臨的模樣,都變得有些不穩定了起來。


    隨著這句話的說出,從天而降的帝流漿停止了下來,取而代之的,是出現的這幾位化身紛紛伸出了手,數個顏色的光線從他們手中射出,形成了一道顏色繽紛的囚牢、樊籬,將那團微縮的銀河錨定了下來,變成了一個像是玻璃球一樣的東西。


    “下一個。”奈亞抓住了玻璃球,直接扔進了林過雲的體內,然後淩空一握,抓出了第二個“眼睛”。


    然後就是一模一樣的流程,帝流漿、化身出現,隻不過這一次不再是七八個,而是成百上千個,奇形怪狀、成千上萬的化身,將林過雲圍在了當中。


    數千隻眼睛從地上睜了開來,林過雲這才知道,那個一直把它反彈起來的史萊姆一般的漆黑地麵,原來是就是奈亞的身體。


    第二顆銀河彈珠,完成。


    這一次,奈亞甚至已經沒有力氣說話了,徑直伸手一抓,一拋,開始了最後一顆“眼睛”的錘鍛。


    很極限,雖然不知道原理,僅僅是在旁邊看,林過雲都能夠感覺到奈亞這次操作很極限。她的麵孔、身型都已經開始破碎了,半個胸腹裂開,手臂、關節也紛紛破碎,露出了裏麵閃著紫色熒光的內核來。保持著這樣的身體,她依舊在持續地鍛造著。


    對於人來說,這絕對是超乎想象的耐力和意誌,但是對於神明,這隻是理所當然地堅持,這些都是計算的結果,隻要最後成功,恢複這些損傷,也不過是一瞬間的事情。


    至少捧著最後一顆銀河彈珠的奈亞,殘破的僅剩一隻眼睛裏麵,快要溢出來的火熱眼神,是這麽告訴林過雲的。


    “這就是……最後。”奈亞有些顫抖地說出了這句話。


    伸手朝林過雲的胸前抓去,兩顆銀河彈珠如同陰陽魚一般遊了出來,朝著奈亞的手中飛去。


    但是飛到一半的時候,一雙手突然淩空將他們握住了。


    奈亞狂熱的目光猛地一凜,順著那虛空而生的手臂看了過去,那雙虛幻的手臂是從林過雲的胸腹之間生長出來的。


    “信使,你在幹什麽?”奈亞厲聲質問道。


    信使沒有回答,反而進一步用力拽住了那兩顆銀河彈珠,往後又拉了一段。


    “你是不想活了嗎?!”


    “砰——”一股無形的衝擊從奈亞身上爆發出來,接觸到衝擊的化身都應聲而倒,連白衣的王女都沒有能夠堅持片刻,回歸之後,他們的生死確實由奈亞說了算。


    但是信使手裏抓著銀河彈珠,奈亞並沒有粗暴地對待他,如同漫威電影裏,古一法師打飛綠巨人靈魂一般,一道虛幻的靈體被從林過雲體內打了出來。


    “我命令你,放手!”


    這是奈亞的箴言律令。


    “好的。”信使隻能應答,但是握著銀河彈珠的手卻沒有鬆開。


    “跟人家要東西,總得有點條件不是嗎?”握著銀河彈珠的虛影抬起了頭來,那張虛幻的、瀕臨破碎的臉,分明是屬於林過雲的。


    “你?!”奈亞明顯驚到了,然後突然意識到了什麽,視線連忙去追林過雲的肉體,而那張臉幾乎是瞬間貼著她的身體冒了出來,鼻子幾乎都頂在一起。


    “您是在找我嗎?”林過雲臉上掛著信使那獨屬的誇張的,小醜般的笑容,而他的手,已經探到了奈亞的手上,一把抓過了那最後一顆銀河彈珠,然後轉身急退。


    “嗨呀,我是你的神眷者,就算你什麽都不給我,你說的命令,我還是會聽的。”這麽說著,林過雲完成了奈亞的上個命令,鬆開了自己的手,將兩顆銀河彈珠,朝著自己的肉體,真正的信使那邊,拋了過去。


    信使幾乎瞬間就將三顆彈珠給接住了,硬塞進身體裏麵,完全不給奈亞下達下一個箴言律令的機會,這樣粗暴地吸收,大量的裂痕在林過雲的肉體上出現,幾乎瞬間,這具肉身就到了崩潰的邊緣。


    “這就是……力量嗎?”


    “你們倆調換了存在……”奈亞幾乎是瞬間就明白了林過雲和信使之間的操作。從最開始,這三個“眼睛”就是儲存在林過雲的靈魂之內的,而控製肉體的,則是信使,林過雲主動放棄了自己的身體,將其所有權,交給了信使。


    至於時間,想來也隻有一個,白衣的王女褪去林過雲身上的加成,重塑他的肉身的時候。可他們倆是在什麽時候溝通的……


    “在這次任務開始之前,就已經溝通好了。”林過雲像是猜到了奈亞在想什麽一樣,如此回答道。吸收了眼睛力量的他的身體在飛速地崩潰著,他的靈魂也變得越發的支離破碎,幾乎隨時會消失不見,但他還是很開心地笑著。


    “可是……為什麽?”奈亞看著林過雲的眼睛,信使的背叛,她並沒有什麽意外,那畢竟是她的化身,混沌的奈亞,每一個化身都想代替本體有什麽好奇怪的呢?即使表現得再忠誠,他的本質依舊源自於混沌啊。


    但問題是,林過雲為什麽會答應這麽一個計劃,這對他有什麽好處?


    “你應該明白,他的承諾,沒有任何可信度才對。”奈亞看著即將消失的林過雲,“他控製不了其他分身,他也成為不了全盛時期的我,就算他成為了我,也僅僅隻是第二個伏行之混沌而已。那你為什麽要選擇他?”


    “你剛剛說的就是原因。”林過雲笑著給出了回答,“他和你,和其他分身,必然有一場長久的廝殺。勝利者力量也會失去十之八九。等到那個時候,我說不定已經有力量,殺掉你們中的勝利者了。”


    “我是你的主神,崇信、賜福於你的神明,你的表現如此之好,我甚至可以幫忙庇佑你的世界!”奈亞完全接受不了林過雲的理由。


    “庇佑?”林過雲歪了歪腦袋,“還是奴役?”


    “看看這個世界,它就是你和你的分身帶來的後果,比起祈求神明的憐憫,我更想當第二個瘋子。”


    奈亞說過的第一個瘋子,自然就是那個曾經封印過所有神明的人皇伏羲。


    “沒有了神明的賜福,人類知識螻蟻而已……”


    “沒事,現在比起神明,靠譜的神選者數量更少,總有幾個笨蛋神明會找我幫忙的。”林過雲聳了聳肩膀,“我現在都還欠著一個家夥一大筆債不是嗎?”


    “你已經想好了……”


    “是啊,我早就想好了。”林過雲點了點頭,“我甚至已經做了。”


    “那是一條遠超你想象的艱難道路。”


    “我知道,我有準備。”


    “其他人不會認同你的選擇。”


    “我知道,我也有準備。這個世界的發展方向從來都不是由大多數人投票表決決定的,而是少數人,甚至是一個天才的意誌決定的,他們為世界開拓新的邊疆,凡人隻用跟上就好了。”


    “我覺得我是那個人。”


    “你已經不把自己當人了。”


    “我找了個人,做我的道德判斷標杆,她是一個合格的人。”


    奈亞沉默了,就像她說的,這所有的事情,林過雲都已經想好了,他為自己構建了足夠完美閉環邏輯,在這個邏輯鏈裏,他所做的一切都是自恰的,合理的。


    “祝你成功。”奈亞最後隻能送上這麽一句祝福。


    “聽起來,您這是在咒我被他殺死?”林過雲的肉身已經完全崩潰了,但是信使卻已經重鑄了自己的身體,雖然上麵布滿裂痕,明亮的光芒從那些裂痕裏照射出來。像是他在身體裏裝了一個太陽核心一樣。


    “你還沒有幹掉我呢。”奈亞看向信使,言語中的惡意,完全不是和林過雲對話的時候可以比擬的。


    “是的,接下來,就是我們的廝殺時間了。”信使點了點頭,“您準備好了嗎?”


    林過雲突然眼前一白,就消失在了原地,左右環顧,就發現自己已經回到了任務開始之前的房間,肉身重新塑造完畢,甚至連能力都沒有缺失,還得到了進一步的強化。


    “至少讓我說句帥氣的退場詞啊。”林過雲翻了一個白眼,清楚自己是被信使送了出來,接下來的戰鬥,他並不想讓自己旁觀。


    “不過,算計了神明這種事情,還真是有趣啊。”坐在床邊,他臉上又一次露出了那種靦腆而又陽光的笑容。


    “下一步,該怎麽走呢……”


    《全書完》。下一章附,後續未寫內容的大綱。


    【作者有話說】


    就隻能到這了,最後一卷,雖然有點趕,但總歸還是寫出來了。算是一個完整的故事吧,世界觀大概也講完了。希望大家看得開心。最後一次了,祝大家早安、午安、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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