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麽有硝煙味的開場之後,卡珊德拉和莉迪亞居然開始當著半座聖城人的麵拉起了家常。


    內容主要是莉迪亞詢問,卡珊德拉在上一次神降儀式之後的幾年裏,都去了什麽地方。卡珊德拉也沒有任何隱瞞的意思,直言了自己回到白熊王國的邊陲小城做了一地大修女之事。


    光看聊天的內容,不說是閨間密語,也能算得上是賓主盡歡了。


    但這樣和諧的關係並沒有持續多久,莉迪亞殿下就先忍不住了,從話裏麵遞出了第一個刺來。


    “姐姐在一方領地教化群眾,也是很重要的事情。但既然已經開始了,為什麽不堅持下去?又要回到此處來呢?”


    這幾乎是誅心的話了,在說卡珊德拉動機不純,看似歸隱了,實則還是一心想著聖城的權利和名譽。而權利和財富是宗教人士最不能追逐的東西,何況是聖女。


    而麵對這個問題,卡珊德拉臉上卻沒有一絲惶惶,甚至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她反而十分認真地抬起了頭來,看著麵前那尊巨大的轎子,仿佛想要穿透那金色的薄紗,看到裏麵莉迪亞的臉一樣。


    “因為聖女諭令。”卡珊德拉回答得坦坦蕩蕩,“教化一方,起碼要拿一方有人才能教化,我再無作為,就要看著洛林一地之人,都死在那道諭令之下。”


    轎子前金色的薄紗帷幕突然靜止了下來,像是一瞬間所有的風都消失了一樣,直直地垂落,堅硬得仿佛生鐵,與轎中的莉迪亞一起陷入了沉默之中。


    但卡珊德拉明顯不打算就此作罷,她向前跨出一步,仿佛攜帶著三千裏風雪之勢向著轎中的聖女大人問出一句:“敢問殿下,為何要罰米格伊玫瑰一千四百萬?甚至於玫瑰不足,以人命償之?!”


    噴泉廣場上連輕微的呼吸聲都徹底消失了,但是每一個人的心髒都在狂跳著,一邊盡可能地把自己的腦袋埋得更深一點,一邊又偷偷地抬起眼皮看上那麽一眼兩眼的。


    像極了小時候看到電視上角色有類似於親吻畫麵的時候,主動伸手捂住眼睛,又微微張開指縫從裏麵偷看的你。那是一種人,對於八卦的本能的追求,屬於人的第八大原罪——名為“吃瓜”的欲望。


    聖女的諭令在某種程度上,相當於女神的旨意,所以才會被那麽無條件地推行下去,或許有人也私下好奇過這旨意到底是為了什麽。但是就像是不會有人去詢問神明,神存在的意義一樣,也從來沒有人敢詢問聖女諭令的來曆——直到今天。


    每個人都能感覺到自己即將目睹一場極為罕見的場麵,本屆聖女和下一屆聖女預定的正麵碰撞,這種事情,可能百年都見不到一次。所有人都興奮得有種背脊發麻的感覺。


    而一旁靠著牆的林過雲,卻已經低下了頭來,嘴角甚至微微抽搐著,努力抑製著自己的笑容。因為他很清楚,這件事其實遠比所有人想象中影響更加深遠。


    就像是匹夫一怒和王侯將相令有種乎一樣,它所代表著的,是對於絕對權威的反抗,或許在絕大多數和平歲月裏看不出它的作用來。但是在某些絕境死地之中,它會成為人們爬出地獄的最後一根蛛絲。


    那是認命和掙命的區別。


    “你想說什麽?”莉迪亞的聲音也冷了下來,也不再用客套的“姐姐”這個稱呼去叫卡珊德拉了。


    “想問殿下這個諭令的原因而已。”卡珊德拉怡然不懼,“這一千四百萬朵玫瑰嗎,到底是女神的需求,還是殿下……對於我的報複?”


    “嘶——”卡珊德拉的話,比所有人想象中,都要來得更加大膽,倒吸一口涼氣的聲音不絕於耳。


    “對你的……報複?”莉迪亞的聲音裏有了咬牙切齒的意味,“你是不是過於高看了自己!我堂堂聖女為什麽要報複你?我憑什麽要報複你?你又哪點比得上我?!”


    “因為我五年前掀起的那場革命,讓你不得已接受了聖女之位。”卡珊德拉沒有說下去。


    但她相信她的意思已經傳達到了莉迪亞那裏。


    ………………………………………………………………………………


    “卡珊德拉姐姐,你成為了聖女一定要來我的家鄉那裏看一看哦~”


    “你不也是聖女的競選者嗎?”


    “我隻是被抓來湊數的而已,我這樣不起眼的人怎麽可能當得上聖女呢?”年輕的莉迪亞梳著短短的雙麻花辮,站在卡珊德拉身邊顯得有些質樸土氣,但洋溢著小雛菊一般的天真純淨的氣息。


    “而且我也不想當聖女啊,我隻想回我的家鄉去,做那裏的大修女,去照顧那些失去了父母的孩子,和因為戰爭,沒有了子女的老人。我也隻會做這些事情了,要我管理教會,引導這個世界什麽的,根本不可能做得到的啦~”


    當時的卡珊德拉摸了摸她的腦袋,答應了她。


    隨後,她就掀起了那場席卷了整個教廷的革命,被教皇在內的保守派視為了最大的威脅。他們不能讓這樣的威脅成為聖女,不能讓卡珊德拉的勢力再一次擴大。


    所以他們從聖女候選人中選擇了一個最不起眼,最沒有野心,最沒有後台,也最好掌控的姑娘,將她架了起來,讓她成為了新一任的聖女。


    那個小雛菊一樣的女生再也沒有機會回到自己的家鄉。


    ………………………………………………………………………………


    “你在說什麽?你又以為你什麽都知道了嗎?你什麽都不知道!你什麽都做不了,就像你五年前一樣,你什麽都不知道!你什麽都做不了!”莉迪亞徹底歇斯底裏了起來,金色的薄紗被大風吹動,如同一條條巨大的金蛇一般在空中狂舞著。


    卡珊德拉無言以對。雖然莉迪亞說錯了,她確實知道了,或者說,猜到了很多。但是至少,莉迪亞有一點沒有說錯,她什麽都做不到。


    不管是讓她回到家鄉成為一位大修女的夢想,還是她那僅剩幾天的壽命。她什麽都做不到。


    莉迪亞的咆哮,來得快去得也快,就像這位聖女陰晴不定的性格。狂舞的金蛇從空中緩緩落了下來,相伴著的,是莉迪亞冷酷至極的一句話。


    “卡珊德拉是被魔鬼誘惑,已經墮落的魔女。是女神的敵人,當場格殺勿論。”


    整個噴泉廣場,或許除了對話的兩位以外,沒人知道,劇情是怎麽在這麽幾句話的工夫之間變成現在這樣的。一開始還是好久不見的“姐姐”,突然就變成了格殺勿論的魔女。


    以至於金甲衛士們都愣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直接接到了什麽樣的命令。


    “大團長,請你出手,幫忙鎮壓異端。”一開始被魯道夫攔住的侍從,陰惻惻地又湊到了他的身邊,對一臉震驚的魯道夫說道。


    “異端?”林過雲在角落裏冷哼一聲。


    “當代聖女不尊女神,殘害百姓,已然入魔,她才是這世界上最大的異端。”


    “女神早已拋棄了她,眷顧也已經不在她身,真正的聖女是來自洛林大修女,卡珊德拉殿下!!”


    隨著林過雲的話,一道繁雜的金色法陣同時在卡珊德拉腳下展開,兩道光束從天而降,一道籠罩住了莉迪亞的轎子,一道籠罩在了卡珊德拉的身上。


    剛剛準備行動的金甲衛士動作又僵硬了下來,他們已經看不懂現在這個場麵了,現在麵前的情況明顯已經超越了凡人能夠理解的範疇,不是他們能夠參與的東西了。


    光柱之中,卡珊德拉的目光逐漸堅定了下來。


    或許曾經,她們曾經是朋友,她也曾經辜負過她,但現在,她們是敵人,並不是因為對錯,而僅僅是因為立場。


    【作者有話說】


    大家新年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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