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察取下頭盔,伸手抹了一把臉上的血跡和灰塵。在這之前,他很難想象自己會在戰場上灰頭土臉地打到這種程度,何況戰鬥的原因還不是為了女神、為了信仰、為了榮耀。而是為了一群之前聽都沒有聽過的國土上的平民們。


    “大人,沒事吧。”就在他這麽想著的時候,旁邊傳來一個變聲期少年稚嫩而又沙啞的聲音,他轉過頭就看到那個青年正把一張做工普通,但漿洗得很幹淨的毛巾遞到他麵前。


    接過毛巾把臉擦幹淨,在交還毛巾的時候,他注意到了少年亮晶晶的,帶著憧憬眼睛。心底某個地方一軟,笑著說道,“當然,我們可是正牌的薔薇騎士,白熊的這些神眷騎士不過是我們的預備役而已。收拾他們還不是易如反掌?”


    “我就知道!”少年用力地拍了一下掌,高興得近乎跳起來,“如果不是騎士攔住那些鐵罐子的話,這陣地早守不住了。”


    說完他甚至不給李察再說話的機會,就抓著髒了的毛巾衝了出去,應該是要與自己的其他小夥伴分享這個消息。這種唐突開始又唐突結束的對話,對於貴族出生,又從小接受騎士禮儀培訓的李察來說是很不禮貌的行為。


    但是奇怪的,他沒有為此生氣,甚至還感覺得到有一種難得的,新鮮的感覺。像是在看著春天荒野上新冒出來的野草一樣,淩亂中充滿了一種野蠻而稚嫩的生命力。他莫名地想笑一下,臉色卻突然一白,整個人的氣息都灰暗了下去。


    “受傷了?”路西維德從後麵走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


    李察也不再強撐著,伸手扶住了路西維德的肩膀,惡狠狠地說道:“最後和對麵拚了一記狠的,不過那家夥的情況隻會更差。”


    “不過那群家夥可真拚啊,一個二個都不要命的嗎?”李察想起最後和對麵拚的那一下,莫名地有些後怕,雖然直屬於教會的薔薇騎士團,確實要比四大王國的騎士們地位高上不少。


    但他們和神眷騎士之間的區別其實並沒有那麽明顯,畢竟得到的都是女神的眷顧,差距其實更多的是在經驗和力量的使用技巧上麵。這些東西在蠻勁對拚的時候,能夠發揮的效果就很小了,所以他才會受傷。


    路西維德沉默了一下,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事實上,他們那樣的,才是正常狀態。”


    李察整個人一怔,疑惑地看向了自己的隊長。


    “在他們的認識裏麵,他們是在和魔女手下的墮落者戰鬥。戰勝、殺死對手,是比活下去更重要的事情,畢竟即使戰死了也獲得了榮耀,當然會拚命。”


    “可我們不是……”


    李察的話還沒說完,就被路西維德打斷了:“他們不知道的,上司也會不斷跟他們強調,我們是墮落者,是必須要斬殺的惡徒。


    “這也是絕大多數,應該說是所有軍隊的做法,因為這能讓戰士們英勇作戰、死不旋踵。也不會讓他們產生多餘的想法,更好指揮。”


    路西維德伸手指了指周圍,“這裏才是特殊的,每個人都能告訴你現在正在作戰的對象是誰,這場戰鬥的理由是什麽。甚至在宣傳,陣地可以丟失,武器可以遺落,可以投降,可以逃跑,保住自己的命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難道不是這樣嗎?”李察反問。


    “你已經被這種思想滲透了,”路西維德搖了搖頭,“當然不對,信仰、榮耀、信念,比生命重要的東西太多了。”


    “可他們並不是騎士啊。”李察反駁道,“他們隻是一群平民而已,怎麽能用騎士的準則來要求他們?”


    “在他們的觀念裏,已經沒有騎士這種東西了。”路西維德搖了搖頭,“每晚的宣講會,除了生命是最重要的東西以外,他們還在講平民和騎士、貴族是沒有區別的,也有平民通過刻苦的訓練,成為騎士的經曆。貴族被捅一劍,也會死,大家都是一樣的人類。”


    “這聽起來也沒有什麽問題。”李察點了點頭,因為不想和一群人擠在一起的原因,晚上的宣講會,他很少去,但是他知道隊長是一次不落地跟了下來的。現在聽來,宣講會上講的東西,好像也不是什麽很出格的內容。


    這反而讓李察覺得有些遺憾,他們臥底進來,就是為了調查洛林組織的洗腦這件事情的,但是現在看來講的都是些尋常事情而已。


    聽到李察的反應,路西維德歎了口氣,隻是擺了擺手,去找他們幾個處理一下吧。


    年輕的騎士並不明白,這些看起來都沒有問題的觀點,一旦結合到了一起,就會出現大問題。沒有了平民、騎士、貴族的階級區分,大家都是一樣的人,大家都以自己的生命,以自己的利益為重的世界,該是一個怎樣自私的世界?


    路西維德想象不出這樣的場景,卻能感到遍體生寒,如果林過雲在這裏肯定能夠告訴他一個很合適的詞語——“禮崩樂壞”。


    那個惡魔一定在這裏,隻有惡魔才會希望創造出一個這樣的世界來。雖然還沒有證據,但是路西維德已經有了這樣堅定的認知。他決定再去給團長和教會寫上一封信匯報這裏的情況,如果來調查的人夠多的話,他肯定能夠抓到那個惡魔的馬腳。


    “喲,這不是小路嗎?你怎麽會在這?”突然一個有些粗魯的聲音從路西維德身後傳來。他整個人如同被石化了一樣,僵住了。如同木頭人一般僵硬地轉過頭,果然看見一個赤紅色胡子的大漢正朝他走過來。


    “雷侖大人……”路西維德叫出了這位曾經薔薇騎士團二十四位大騎士之一的男人的名字。


    “嘿嘿,我現在可隻是一個傭兵,真要叫大人,也是我叫你大人才對。”雷侖擺了擺手。


    路西維德驚訝地重新打量了一遍雷侖,果然發現這位大騎士身上的已經不是當年那套“烈火薔薇”的重鎧甲,而變成了一套有著不少戰痕的拚裝重鎧。


    “您……去做了雇傭兵?”


    “賭輸了,我不跑,難道留在那裏當受氣包嗎?你覺得我是那種性格的人?”雷侖把手裏的黑鐵重劍還有一堆破甲錘之類的武器霹靂咣啷地一起扔在了地上。


    路西維德接不上話了,五年前,他還隻是個和李察一樣的小騎士,雷侖他們所牽扯的那些大事件,他還沒有參與的資格。隻是隱約有聽說,那是一場波及整個教會的大變革,但是最後那位候選者沒有能夠成為聖女,騎士團和教會內也迎來了一波大清洗。這位大騎士也是在當時不知所蹤的。


    “……您是接了雇傭任務來這裏的?”最後,路西維德隻能換了一個話題。


    “真要是雇傭任務,你隻能在對麵見到我。”雷侖毫不留情地嗆了路西維德一句,“那位聯係我們了,要重新做完當年沒做完的事。”大騎士說到這裏的時候,表情有些唏噓。


    路西維德猛地睜大了眼睛,鼻翼擴張,沉重地吸了兩口氣。雷侖大騎士所說的那位,自然隻能是那場革命的發起者,那個呼聲最高,卻落選,樣貌、名字都被教會全力淡化,最後幾乎消失的那位聖女候選人。


    整個洛林地區,整個組織能夠滿足這個條件的人隻可能有一個,洛林的大修女,卡珊德拉。


    這一瞬間仿佛有許多東西,突然在他腦海中連貫了起來。為什麽一個小小的偏遠地區,會有以為這麽年輕的白衣主教級別的大修女。


    又為什麽米格依的牧首,會在見都沒有見過卡珊德拉一麵的情況下,就將這位教徒定義為墮落的魔女,那絕不僅僅是因為牧首愛錢,和國王吹了風的原因。


    因為從五年前開始,他們就是站在對立麵的,挑起了那場革命的大修女,在他們眼中,本身就和魔女差不多!!!


    一瞬間想明白了許多的路西維德突然又陷入迷茫之中,可是如果那位大修女才是這個組織如此特殊的原因。這些觀點、這些信念,這個組織裏所有讓他感覺到奇怪的地方,都是當年那場革命的延續的話……惡魔呢?


    聖女夢境中預見的那個惡魔去了什麽地方?路西維德一時間陷入了迷茫之中,本來打算好的,今晚要寫的信,也不知道該寫什麽才好了。


    ………………………………………………………………………………………………


    “廢物!廢物!全是廢物!”南境公爵埃吉爾的咆哮又一次穿透那薄薄的帳篷,幾乎傳遍半個營地,但是外麵的騎士們都一副習以為常的樣子,充耳不聞,畢竟這快十天的時間裏,埃吉爾公爵的咆哮已經成了軍隊裏的保留節目。隻要他的唾沫星子不吐自己臉上,騎士們已經無所謂了。


    畢竟這場戰爭進行到這個時候,情況已經很明朗了,自從派出神眷騎士之後,來自洛林那邊的騷擾確實少了很多。但是相應的,他們麵前的簡單防禦工事卻增多了不少,並且開始簡單依托著這些工事對抗埃吉爾公爵的大軍了。


    但是情況並沒有變得好起來。


    騎士們熟悉的正麵衝鋒的戰場還是沒有回來,一道又一道的壕溝、簡易的土堆工事和碗口大小的陷馬坑把每一片戰場都變成了泥沼。


    三兩成群的敵人,往往隻是借助地利和工事發起簡單的攻擊,然後掉頭就跑。從俘虜那裏拷問到的信息,稱這種作戰方式叫散兵線機動作戰。


    零碎的防禦工事確實很散,作戰人員更散,根本沒有為了他們觸動神眷騎士的必要,


    公爵永遠都在贏,他拿下了五個、十個、一百個簡單的小碉堡,他踏過了五條、十條、一百條壕溝,但是又怎麽樣呢?後麵還會有兩百個碉堡和兩百條壕溝。


    按照這樣的推進速度,打到明年的這個時候,他們才能打到洛林,但因為堅壁清野政策,公爵的大軍一直吃的是攜帶的存糧,沒有得到過補給。別說明年,能不能撐到下個月都難說。


    昨天據說公爵已經有打算收攏各個騎士攜帶的糧食,進行統一分配了。


    這場戰爭爛掉了,如果不能從國王那裏得到支援,公爵輸定了,整個大軍都是一片悲色,除了一群活動在最外圍的扈從。


    “有用!信裏麵說的是真的,”拜恩興奮地跟周圍的同伴說道,“隻要在自己的左臂上纏上一塊黑色的布,不主動攻擊的話,對麵就不會攻擊你。”


    一眾扈從騎士的情緒都高漲了起來,甚至有人想要站起來歡呼,但是迅速被旁邊眼明手快的同伴按了回去。


    “所以明天我們或許就可以嚐試第二步了。”


    “你是說逃跑?”一個扈從看著拜恩,喉結上下蠕動了一下。


    “沒錯,戰鬥的時候可以往戰場的邊緣走,然後往對麵那邊跑!”拜恩點了點頭。


    “那你領頭,我們跟著你跑。”另一個扈從說道。


    “笨蛋!”拜恩給了他一個爆栗,“臨陣脫逃還結夥,生怕公爵看不出來啊?對麵看到你這麽一大群人衝過來,擔心你們是衝鋒怎麽辦?”


    “可我們怎麽和對麵接頭啊?”


    “不是說了嗎?左臂綁上塊黑布,我還給你們準備了一封聯絡信,到時候給對麵的人看就行。”拜恩摸出了一封信塞給了周圍的人。


    眾人小心的收好自己的信件的時候,沒有人看到發信的拜恩眼裏閃爍的目光。


    雖然是他鼓動的這群人逃跑,但事實上明天他自己卻不打算跑,他要留下來。


    他給扈從們的每封信上,都寫著,他們是由拜恩引導過來的。扈從們認為這是拜恩作為內應,給洛林那邊看的證明,是憑證。但事實上,拜恩隻是利用砍柴之便,在森林拿到了一些留下的信件,知道上麵的信息而已,洛林那邊根本不知道拜恩是誰。


    但是等到這群扈從騎士逃了過去,他們就應該知道了。這場戰鬥明顯公爵已經贏不了了,所以他要在勝利方那邊下注,這些扈從,就是他的籌碼。


    就像是股票,不僅僅隻有升值的時候,可以做多賺錢,它貶值的時候,做空的人,一樣可以賺錢。


    這個世界從來都不缺少聰明人。


    (注釋一:股票做空:做空是股票期貨市場的一種操作方式,操作為預期股票期貨市場會有下跌趨勢,操作者將手中籌碼按市價賣出,等股票期貨下跌之後再買入,賺取中間差價。做空是做多的反向操作,理論上是先借貨賣出,再買進歸還。


    一般正規的做空市場是有一個第三方券商提供借貨的平台。通俗來說就是類似賒貨交易。這種模式在價格下跌的波段中能夠獲利,就是先在高位借貨進來賣出,等跌了之後再買進歸還。這樣買進的仍然是低位,賣出的仍然是高位,隻不過操作程序反了。)


    【作者有話說】


    今天看到有留言說有因為這本書從外站來七貓的讀者。老實說,真的很高興。這本書很撲,是我寫過的書裏最撲街的一本,我大概也明白原因,不明了的主線,慢熱的劇情以及我緩慢的更新速度,都是原因。它算是我的一個嚐試。我不想永遠隻寫裝逼打臉的小白文,或許這個嚐試有些失敗,但總歸還是要試試。下一本我也會接著試。或許這本書過不了多久就要被切了,但是在那之前,我還是會認真寫好每一章的。感謝所有讀者,祝你們早安午安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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