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衝將鬥笠帶在頭上,笑道:“到了這裏體力有些不支,便上船來休息片刻!”


    樂婉有些不信,她最懂男人,肯定是因為那日見過,便惦記上了,矢口否認,隻是故作姿態罷了。


    “郎君要去哪裏?”


    林衝道:“去白堤旁邊吃宵夜。”


    樂婉掩嘴笑道:“奴家觀郎君不似個缺錢的,怎會去那種地方?”


    林衝笑了笑並未作答。


    樂婉又道:“這兩日傳出了兩首曲子,奴家猜測皆是郎君所作的吧!”


    林衝聳了聳肩:“算是吧!”


    “可,可否指教奴家一二。”


    樂婉抬起美眸看向林衝,隻片刻功夫她的發髻與臉頰便被細雨打濕了,睫毛上微有雨露,在船頭燈光的照耀下,閃著晶瑩的光芒。


    林衝搖了搖頭:“此時不便,一個朋友先去了那裏,我歇息片刻就要趕過去。”


    樂婉心裏一陣怨念,卻並未流露出來,而是笑道:“那又何妨,奴家的畫舫可以送郎君過去,隻這片刻功夫便足矣。”


    林衝見此也不好再推脫,“那就麻煩樂姑娘了。”


    樂婉聽到他答應,抬手遮著眉頭,轉身回了船艙,林衝則摘下鬥笠跟了進去。


    “郎君稍坐,奴家吩咐人送些點心過來。”


    林衝頷首點頭,又坐在了昨日坐的位置。


    樂婉盈盈走向樓梯口,下樓時不忘回頭看上一眼。


    樂婉片刻便返回了樓上,身後跟著兩個十一二歲的婢女,婢女手中拖著托盤,盤中是各色點心及果蔬。


    婢女將點心果蔬放在桌上,微微一禮,緩緩退了出去,隻是臨到樓梯口的時候,不忘回頭看那麽一眼。


    林衝無語地笑了笑,抬手摸了一把臉,自己有那麽帥?


    樂婉此時已經點好茶水,放到林衝身前,隨手取出一塊手帕,“郎君用這個。”


    林衝愣了下神,樂婉見他不接,竟彎腰去給他擦拭。


    “不必了。”


    樂婉看他拘謹,歪頭笑道:“郎君難道是第一次來畫舫?”


    林衝幹咳了兩聲:“第二次。”


    樂婉驚愕:“額!那昨日是第一次?”


    “算是吧!”林衝端起茶水忙飲,極力掩飾著內心的尷尬。


    樂婉暗道,竟還是個雛鳥?


    林衝突然問道:“楊時和李侗回去了?”


    樂婉回道:“他們去蕭山了,估計十五會再來。”


    林衝點了點頭,“你這船上為何不見客人?”


    樂婉笑了笑,“郎君果然是個什麽都不懂的。”


    林衝:“......”


    他確實不懂畫舫上的規矩,不過大概也能猜出一二,花魁名聲大了東家就會供養起來,非是文人騷客不得一見,讓人看得見摸不著,越是這樣人們心裏就越發癢。


    樂婉也不說破,轉身坐在一架古琴前,手指輕撫琴弦,頓時曼妙琴音升起。


    美人櫻口微張,傳出一聲悅耳的歌聲。


    “莫非前世那一眼,隻為今生見一麵......”


    林衝靜靜聽著,樂婉唱的與後世的唱法還是有些出入的,但他覺得這樣挺好,因為更具有這個時代的味道,完全沒必要去糾正。


    此女天生就是唱曲的料子,怪不得可以備受追捧。


    一曲唱罷!樂婉盈盈起身,坐到林衝對麵,“郎君覺得奴家唱得如何?”


    林衝點了點頭:“很好,很有特點,旁人學不來。”


    “可是真的?”


    “真的,旁人是在學,而你唱的卻是做了改變,甚至比原作更好。”


    “郎君果然獨具慧眼呢!”


    樂婉笑了,一點都不謙虛的笑著,隻不過片刻後又一臉愁容,楚楚可憐地看著林衝。


    “隻是這曲子滿西湖的人都學了去,並不能參加十五的花魁大比。”


    林衝抿嘴一笑,這橋段他熟悉,“樂姑娘認識的文人騷客那麽多,也會沒有曲子唱?”


    樂婉羞怯地看著林衝,“楊公和李侗也幫奴家作了的,隻是不甚滿意,郎君,郎君可否幫奴家作一曲?”


    林衝想不出還有什麽比那兩首歌更好,何況花魁大會比的是詞曲,他搖了搖頭,“我對此道並不精通。”


    他說著站起身走到窗邊,望向對岸,卻見遠處岸邊昏暗的燈光下,許青娘和李嬸正在收拾攤子,準備打烊。


    許青娘沒在湖中遇到匪人,他也就放了心。


    樂婉疑惑地走過來,順著林衝的目光望去,卻見是那位青衣女子。


    “那是郎君的小相好?”


    林衝道:“她十六,你多大?”


    樂婉嗤地笑道:“奴,奴家十七。”


    林衝道:“你也不大,但她比你更自由,不是嗎?”


    樂婉聞言花容一變,顯然被林衝說中了痛處。


    許青娘沒有賣身他人,便是身體不是完璧,也不妨礙尋個普通人嫁了,樂婉就不同了,運氣好被人買去做個小妾,如果主家不喜歡了,便如李嬸一樣被掃地出門;李嬸的結局還算是好的,有些沒有一技之長的,不能養活自己,隻能去髒亂差的巷子裏繼續操持此等營生。


    樂婉不得不承認:“奴家確實不如她自由。”


    林衝道:“既然知道為何不自己贖身?”


    樂婉低頭:“這......要很多錢的,少了東家又怎會放人離開。”


    “很多是多少?”


    “奴家這會兒多少銀子都難,若不想接客,便隻能設法在花魁大會上拔得頭籌,直到某一次敗給他人,就得出去接客了。”


    樂婉抬頭看了林衝一眼。


    “幫你贏得花魁倒是不難,不過你也要幫我做件事。”


    “何事?”


    “現在不能說。”林衝淡淡的道:“你若幫我做好此事,說不準贖身的錢都能賺出來。”


    “當真?”


    林衝看到李嬸的小攤關了門,轉身坐回了桌前。


    “本人從不說假話。”


    “那郎君準備做什麽曲子給人家?要力壓他人才行的。”樂婉忙問。


    “讓我好好想想。”


    林衝靜靜坐著沉思,樂婉也不敢再出聲打擾,後日便是中秋,可她還沒有令人驚豔奪目的曲子,輸的可能性很大。


    “取紙筆來。”


    林衝突然道。


    樂婉急忙起身去取來筆墨紙硯,玉手拿起墨條,輕輕研磨。


    片刻後。


    林衝提筆寫道:“琵琶仙·中秋:碧海年年,試問取、冰輪為誰圓缺?吹到一片秋香,清輝了如雪。愁中看、好天良夜,知道盡成悲咽。隻影而今,那堪重對,舊時明月。花徑裏、戲捉迷藏,曾惹下蕭蕭井梧葉。記否輕紈小扇,又幾番涼熱。隻落得,填膺百感,總茫茫、不關離別。一任紫玉無情,夜寒吹裂。”


    待他寫完,樂婉驚訝:“這......滿篇都是一個愁字了得。”


    林衝道:“是一首悼亡詞,你隻需要譜上最哀傷的曲子唱出來,必能引發許多人共鳴,花魁自然可以手到擒來。”


    “呀?”樂婉很難理解,中秋節唱這種詞會不會太慘了。


    “蘇軾的水調歌頭不也是寄托思念?這首隻不過更慘了點。”


    “郎,郎君說的也在理。”樂婉還是有點忐忑不安,詞是好詞,就是難免太過悲情了。


    她卻不忘將詞作放回桌麵:“郎君還未落款。”


    林衝提筆寫下:林致遠。


    “印呢?”


    “咳咳!”林衝搖了搖頭,“沒帶在身上。”


    “郎君不如再做一首,奴家連夜譜曲,明日再練上一日,或許能穩妥些。”


    林衝:“......”


    罷了,過幾日還指望她給推銷香水呢!


    “木蘭花慢·可憐今夕月:可憐今夕月,向何處,去悠悠?是別有人間,那邊才見,光影東頭?是天外空汗漫,但長風浩浩送中秋?飛鏡無根誰係,姮娥不嫁誰留?謂經海底問無由,恍惚使人愁。怕萬裏長鯨,縱橫觸破,玉殿瓊樓。蝦蟆故堪浴水,問雲何玉兔解沉浮?若道都齊無恙,雲何漸漸如鉤?”


    林衝提筆再寫,卻是辛棄疾的一首中秋詞,比前麵那首納蘭容若的詞,情緒緩和了一些。


    樂婉美眸圓睜,驚訝地看著林衝,因為這詞她很滿意,她本就善音律,讀過全詞心裏便有了一絲啟發,隻要稍加梳理就能譜全曲目;她更驚豔眼前此人的才華,隻是片刻功夫便寫出兩首好詞,且都是寫中秋,前麵那首雖過於悲傷,卻也是難得的一首好詞。


    “落,落款。”


    林衝無語,提筆寫下,反正不是真名,倒也無妨。


    隻不過他寫完就後悔了,家裏還有個古今第一女詞人,若是中秋那晚她跟自己要詩詞又該如何?


    樂婉拿著詩詞坐回琴前便忘我地彈了起來。


    時而緊皺眉頭,時而朱唇輕咬,顯然遇到了難題。


    林衝起身站在窗口,望著湖邊李嬸的緊閉的鋪麵,尋思著要不要去把許青娘叫起來,最後還是搖了搖頭。


    良久,樂婉起身,走到林衝身邊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郎,郎君可是累了,奴家服侍您休息?”


    林衝搖了搖頭,“不必了,可有房間休息?我自己過去便可。”


    樂婉一心惦記譜曲,聽到此言,急忙帶著林衝走入後麵的閨閣。


    “郎君便在這裏休息一晚吧!奴,奴家可能要......”


    林衝擺了擺手,“明白,隔日便是中秋,你去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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