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是回到了14年前,回到了那滿是綠色耳邊充滿“喳喳”鳥叫聲的大山,回到那不知何年何月留下來被南鬥帶來的棋盤邊,抬起頭便會看到躺在樹上吟詩喝酒的南鬥,便會看到正在和阿扁嬉鬧玩耍頭上還頂著小辮的毛毛。


    時間慢慢的過去,忽然有一天,南鬥呆呆的坐在樹上看了一會天空之後,像是做下了什麽決心一樣跳了下來,蹲在正在打譜的蘇羽麵前:“你,該去學習一下正式的圍棋了。”


    什麽叫做正式的圍棋?蘇羽問過這個問題,南鬥皺眉苦思了很久才給出一個莫明其妙的答案:“就是,能贏的圍棋。”


    難道說,我這三年所學習的圍棋都不能贏麽?這就有些扯淡了。蘇羽坐在火車上很迷茫,想了很久終於問了出來:“什麽叫做,能贏的圍棋?難道我這幾年所學的,都贏不了麽?”


    南鬥看了看他,搖了搖頭:“不是,你所學習的都是最高深的圍棋理論,是經過數千年經過上萬盤棋所沉澱下來的最美妙的精華。可是僅僅是這樣,你還不叫會下圍棋。三年來你隻和我隻和你妹妹下過。圍棋裏麵最重要的經驗你還少得可憐。所以我才要帶你出來,去見識下外麵的圍棋。”


    但是,有什麽區別麽?那個臉色蒼白的老男人,看上去也沒什麽了不起的啊。還虧著那幫小孩們還很尊敬他。


    不過後來蘇羽知道,他第一次和別人正式地下棋,就是與一個職業二段。也許他當年還不知道職業二段是一個了不起的角色,但在他入段之後,終於明白了職業和業餘的巨大區別。


    再不過,現在看來。一個二段和業餘也沒什麽區別。反正想贏下來都很輕鬆,除非有那麽幾個讓。


    誰讓咱是段呢。


    咱是怎麽當上的段呢?蘇羽有些想不起來了。當年因為一個小小的打架事件,導致他被醫院查出來腦部電波活動不正常。在醫院裏還不知道怎麽回事了,就來了一個穿白大褂地,跟他東拉西扯跟他來回的扯淡,把他弄得頭暈目眩。還沒定下神來,他磕頭端茶擺的師父老聶便匆匆地走了進來,抱著他老淚縱橫。


    接著就是整整四年不能參加比賽。


    為什麽呢?因為那個大夫說他有精神分裂的傾向,必須靜養。如果參加高腦力消耗的比賽,很容易導致病情的反複。


    這算什麽呢?整整四年不能下比賽――當然,偶爾參加一下還是可以的。比如升段賽。每年打三場升段賽,第一能保證棋院要求的基本比賽盤數,第二能也能鍛煉一下手感。


    很扯淡啊。每年這麽三盤棋能保持個屁手感。蘇羽很無奈,並且每年至少三次強烈要求參加比賽,卻被老聶一個字回答:“不。”


    想參加比賽?等等吧,等醫院出來徹底的康複報告。我們就讓你去參加比賽。不管是馬曉春還是俞斌,再或者是老陳和外事部主任王鑫,全都是一句話就讓蘇羽從正月涼到臘月。


    四年啊。那四年的時間,我能做多少事情!這四年我都是怎麽過來地?真……好在趙星有一個研究會,裏麵從段到初段都有。至少蘇羽不會在想下棋的時候找不到對手。


    這裏麵,要提到的一個人就是趙傑。這小竟然也入段了!真不知道他這兩年是怎麽熬過來的,硬是從千軍萬馬殺出一條血路,擠在獨木橋上晃晃地拚了進來。不過這也讓蘇羽感到很不爽:一年之後,憑著個人賽和在國手裏麵進入八強的成績,這小竟然成為了三段――想我蘇某人,在北京呆了三年,也僅僅還是一個初段……


    不過是金就要閃光,是天才就要發揮,是帥哥就要戀愛,是癤就要出頭。我熬啊熬,終於媳婦熬成婆。98年的春天,那是一個明媚的春天,有一位老人,在棋院的辦公室畫了一個圈。蘇羽終於被允許參加比賽,終於可以在賽場上盡情地發揮!


    那是三國擂台賽。那個時候三國擂台賽還叫做真露杯。蘇羽頂替他那個退出的師傅,以初段的身份坐在國先鋒的位上,挑戰三國。


    第一個對手是誰?姓崔,但是崔哲翰還是崔明勳?想不起來了,反正是姓崔,一個五段還是段,後來也是個鼎鼎有名的人物,被稱作崔毒……想起來了,是崔哲翰。那小當時也很年輕,隻有17歲,還沒有現在那麽凶狠淩厲,所以輕輕鬆鬆的被蘇羽一刀切。


    好像是很輕鬆。具體的過程想不起來了,反正後麵接著來的日本人韓國人都是被蘇羽一刀一刀的砍下去,頗有一股拔劍四顧心茫然,問天下誰是英雄的感覺。


    然後還有那些亂七八糟的比賽。


    對了,好像自己就是在那個時候遇到的陳好吧?好好想想,到底是個什麽比賽上遇到的?蘇羽想不起來了,於是跳過這一節,繼續的回憶著。


    李昌鎬!接著來蘇羽所要麵對的就是這個巨大的名字。當時在lg杯上,他第一次遇到李昌鎬。結果很清楚,失敗。這給了他相當的壓力,卻也帶來了相當的動力。


    再接下來,蘇羽的槍口便穩穩的指向了李昌鎬這個名字。而也就像上天安排的一樣,在其它比賽不管誰都能戰而勝之的蘇羽,在李昌鎬麵前達到了三連敗的恥辱戰績。


    在這其,發生了另一件影響了蘇羽一輩地大事:一場車禍。帶走了王鑫的生命,也讓蘇羽的身體出現了一個要命的漏洞。


    他的肺重傷,在隨後的比賽並不斷地幹擾著他。


    很多時候他都在想,如果我的身體不是那個樣,那麽我一統天下的日會不會提前一些呢?但反過來想一想,這次重傷也給他帶來了迷茫和困惑。給他帶來了對生命地體驗。這種感覺雖然很痛苦,卻對於他的成長很重要。如果他從來沒想到過關於生命和生活的這些問題,恐怕他的目光還僅僅停留在棋盤上。而不能像大師們所說的超越於棋盤之外。


    這個超越就是天下聞名的蘇羽流。


    對對手棋盤上的每一個缺陷都加以充足的利用,在不斷地攻擊卻能夠把自己的勢力連接起來而不是單純的獲利,最後以全盤的全麵優勢雪崩般的向四麵推及,這就是蘇羽流。


    而其精髓,就在於全麵的大局觀下旁觀一樣的進攻。


    一半是天賦一半是被南鬥從小鍛煉出來的,蘇羽大局觀被稱為天下第一,也隻有他能夠完美的詮釋蘇羽流的精華,也隻有他才能把那一個個孤零零地棋在棋盤上串聯起來,形成沒有人能抵禦的勢力。


    除了李昌鎬。


    又是那個李昌鎬。蘇羽就像那個西西弗斯一樣徒勞的把石頭推上山。然後又眼睜睜的看著被打倒在地從頭做起。不管是擂台賽還是國際個人賽,李昌鎬一次又一次把他已經夠到冠軍獎杯的那隻手推開,扔下深淵。


    一直到那屆春蘭杯。蘇羽和李昌鎬在決賽相遇,下出了被稱為20世紀末名局的三番棋。尤其是在1:1之後的決勝局,李昌鎬在腹提掉蘇羽看錯的征之後,那全麵的翻盤。


    而那一盤,因為蘇羽因過度疲勞而吐血,也被稱作“嘔血局。”


    那是一個分水嶺。蘇羽第一次戰勝了石佛李昌鎬,第一次站在了世界冠軍的大獎台上。


    再接下來,隨著他的冠軍搜刮之旅。張栩向他提出了一個莫明其妙的要求:“我們來下十番棋吧?”


    十番棋?


    現在也是十番棋,而且這兩個十番棋都沒有下完,便比賽結束。張栩被打倒了,李昌鎬在這第盤也被打倒了。


    現在的比分是多少?6:3?也就是說,達到了三盤降格的條件,李昌鎬降格了!


    “我贏了!”


    蘇羽突然渾身發軟,癱倒在沙發裏,雙手捂著臉低下頭。


    “他們在幹什麽?”從研究室裏衝過來的張栩看著李昌鎬捂著臉向天蘇羽捂著臉朝地,驚訝地低聲說,“這是幹什麽?”


    “他們什麽也沒幹。”林海峰走過他們的身邊時低聲地笑了笑,坐在裁判席上向著數十台攝像機嚴肅地大聲說,“第二百七十八手黑方認負,白方國蘇羽段盤戰勝黑方韓國李昌鎬段,十番棋總比分6:3,蘇羽段領先三盤,因此韓國李昌鎬段,”他頓了頓,轉過頭看到李昌鎬放在臉上的雙手正在顫抖,“李昌鎬段降格。春蘭三星lg富士通杯世界圍棋第一人戰十番棋到此結束。”


    結束了。


    蘇羽突然放下臉上的雙手,定定地看著棋盤,過了良久,才在閃光燈的包圍下站了起來,伸手到李昌鎬的麵前,低聲說:“謝謝,這是一盤很精彩的對局。”


    那隻手就放在李昌鎬的麵前,但他卻象是沒聽到蘇羽的話一樣,雙手繼續捂在臉上,肩膀輕輕地顫抖著。很久很久之後,他才把手放下來,和蘇羽輕輕地一握:“的確很精彩。多謝賜教。”


    手很濕。蘇羽卻沒有時間多想,也不願多想。他看到李昌鎬扭過頭去臉向著陰影的地方。但他知道這並不是不禮貌,這隻是要隱藏什麽而已。


    一切都結束了。


    我是世界第一。


    蘇羽走出了對局室,看著外麵藍藍的天空,輕輕地笑了起來。


    “贏了?”趙傑看著電視上混亂的轉播畫麵,看著主持人忙忙得宣布即將開始頒獎儀式,腦裏麵卻一片空白,“他贏了?”


    老聶點了點頭:“他贏了。從現在開始,他蘇羽的頭上,便戴上了世界第一人的王冠。”他突然停住,然後大笑了起來,“世界第一人,是我老聶的徒弟!”


    馬曉春看著老聶狀似顛狂的大笑,不知道為什麽也突然笑了起來,嗬嗬得笑著,拍著大腿怎麽也停不下來,“世界第一人啊,蘇羽啊!國人!”


    古力和孔傑在楞了一會兒之後,突然跳了起來,向外狂奔。俞斌連忙攔住問:“你們幹什麽去?”


    古力恭恭敬敬鞠一躬,“我們要去台灣!我要親眼看看這個新一代的世界第一人。”


    那就一起去!不就是轉機香港一次。研究室所有的棋手都站了起來,向外擁去。


    但蘇羽卻不知道現在在外麵因為這個消息已經亂作了一團,而是躲在廁所裏麵打電話“好兒,現在我真的回不去了。下午還有很多事情,很忙。”


    陳好的聲音沒有了昨天的冷冰冰,顯然正在為她的丈夫的成功而興奮:“沒關係,你在那兒等著,我們這就過去!”


    我們?這個我們是誰?蘇羽有些茫然的被張栩和王銘琬架著向外走,走上頒獎台去。


    “要不,等該來的都來了,咱們在頒獎?”有人提出了這個建議,就立刻被執行了下去,把頒獎時間推遲到了兩天後。――提出建議的人叫沈君山,這天晚上就是在他家,蘇羽這輩第一次完完全全的喝醉了,倒在地上哭了起來。


    “男兒有淚不輕彈,隻是未到傷心處。”沈君山雖然行動不方便,他還是堅持親手扶了他一把,“現在就讓他哭吧,他也不容易。”轉過頭來看看王達和王銘琬兩個人,驕傲地說“我這一輩,見到的世界第一人有三個。其之一就是李昌鎬,上次他來台灣,我就見過他。但是說實話,我不想見他。就因為他是韓國人。國的圍棋,雖然要通過傳到外麵去發揚光大,但我心裏,還是想看到站在最高位的是國人。”他看了看麵前的台灣棋手們,笑了起來,“以前我去日本見到過過吳清源,他是國人在五十年代的驕傲。現在我又看見第二個國人坐在這個位上,說真的,我很高興。”


    兩天後的頒獎儀式上,蘇羽和李昌鎬兩個人已經清醒了下來,雖然麵對著數百家大大小小的媒體,但多年磨練的功夫讓他們表現得鎮定自若,落落大方。


    “反正,我就這樣了,你看著辦吧。”回去的飛機上,蘇羽抱著那個鐫刻著世界第一人的銘牌,和陳好攤牌,“我要拿回應該屬於我的東西。”


    陳好歎了口氣:“說吧,你要拿回什麽?”


    蘇羽卻語塞:我要拿回什麽?鎮定一下:“反正,我就是說,你不能這麽管著我。我要出去玩,和朋友們玩,你就別管這麽多,我想喝酒就喝酒,想……想幹嗎幹嗎。”


    “要不然,我再給你買架飛機?”陳好看著他,滿眼地笑,“問題在於,我管過你麽?”


    蘇羽又是一楞:“怎麽沒管過?以前一直就管著呢。不讓吃不讓喝的,還圈在家裏不讓出門。”


    陳好快要笑出來了,歪著頭看著他:“那不是以前你病著的時候麽?現在你看我還管你麽?你病好了之後哪次出去我沒讓你喝過酒?而且你要是這麽說的話,我倒要跟你算算帳了。比如那個王靜,比如前幾天你去夜總會。這你怎麽給我解釋?”


    蘇羽愣住了,看著陳好一陣陣的苦笑:“我知道了。我們以後都別提這個了行麽?您就別操心了……”


    陳好看著他,終於輕輕地笑了出來:“你說不提,咱們就不提了。”她扭過頭看著窗外茫茫的大海,低聲說,“反正我都為了你操這麽多年的心了,以後看來也少操心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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