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雲醒吃完飯便告了別, 邊家一行三人除了邊陳言,都站在庭院的花廳前,目送他離開。


    車子利落地倒扣, 沒幾秒的功夫,車尾便隱在了沉靄厚重的夜色之中,引擎聲也隨之消弭, 直至再也聽不見。


    邊父笑笑, “好了進去吧。”


    他攬過邊母的肩膀,自然地親昵泄露出來, “要我說,你這麽熱情, 把人家孩子都嚇著了。”


    邊母嗔他一眼, 讀出了他話裏的意思, 不以為意,“雲醒說有文件要處理,肯定是忙音樂去了,又不會騙我。”


    “你這些彎彎繞繞,他會看不懂?順其自然吧。”邊父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 抬起另一邊的肩膀,攬過邊梨。


    看著出落得越發標致, 嬌豔漂亮的自家女兒,邊父心下一陣感慨,“不提別人的想法。這種事兒,還要看我們自家肥肥的意思, 對吧?”


    他說完,看向邊梨。


    邊梨表麵正經得一批,隨意附和,敷衍地點了點頭,內心卻不然。


    邊父難得開懷大笑,一邊拿眼覷自家老婆,語氣略帶得意,“看吧,女兒也讚同我的話。”


    邊母輕飄飄瞥了他一眼,躲開邊父的臂膀,徑自推開玄廳的門,留下一道漠然的背影。


    邊父落在後頭,等三個人都進了客廳,他還在討論剛才那個話題。


    “我還沒說完呢,賀家這孩子啊看著是不錯,但是居於娛樂圈那麽高的位置,女粉絲太多,不太行。他看著吧,性子又比較淡,估計近幾年都沒有這方麵的打算。”


    性子淡?


    坐在一旁的邊梨驀地想起,剛剛吃飯時的那一幕。


    桌上大家泛泛而談,泛著暖光。


    桌下,他的手輕輕捏住她的。


    交談聲中,餐盤碗筷輕微的碰撞聲中。


    邊梨隻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兩人在正大光明的地方,卻做著截然相反的事情,隱晦又刺激。


    邊母歪身倚靠在沙發上,沏了一杯紅茶,正慢慢地小啜。


    看邊父來了勁,她也擰巴上了,“你這什麽意思,說的好像雲醒沒什麽好一樣,他臉長那麽俊,就衝著這一點,我能看好這孩子一輩子。”


    許多人長得攝人魂魄,麵相卻不端。而有人長相平庸,麵相卻透著渾然天成的氣質。


    從一個人的麵相,便能窺見此人性情,這是自古以來所明言的道理,絕不是信手拈來的假話。


    而賀雲醒,則完美地結合了這兩項。


    長相雖透著囂張迫人的俊美,整個人又攜著孤傲的清冷,按理說應該最不討媽媽一族的喜歡,其實不然。


    性情使然,這樣的他,看起來十分的有安全感。


    起碼不像是亂招惹小女生的那種人。而在圈內,這樣的人極少,便更加地被奉為吹捧的對象。


    邊母是打心底喜歡這孩子,並且預算著以後多邀請對方來家裏聚一聚。她也不古板,即使湊不成對,就算半個追星好了,實則算不上什麽上綱上線的大事兒。


    她這話一出,邊陳言不樂意了。


    剛剛大家動身接人的時候,他就手捂胸口,說自己心口莫名有些悶。


    然而邊母摸摸他,說是讓他好好休息,在那以後,便出門去送人。


    邊陳言被這一岔打擊地有點實在,倒是真情實意地心口悶了。


    回來了邊母還在誇讚賀雲醒,這再一次讓他感受到了瀕臨失寵的危險感。


    邊陳言麵上不顯,冷冷清清,“知人知麵不知心,誰知道他心裏打得什麽鬼主意。”


    說完,他若有所思地看向邊梨,“你覺得呢?”


    都說女人有第六感,其實男人也有類似的感覺。


    邊陳言再熱血賁張的電影畫麵都指導過,尤其刻畫愛情線的時候,那些細枝末節,都是經過導演千錘百煉,從演員眼神裏互相傳遞演變而來的。


    他就覺得,自家妹妹和那個臭小子之間,有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


    就好像一根無形的繩索,緊緊地牽扯著繩頭的兩邊,相依相偎。


    而在此之外的人,看不見也摸不著,抓耳撓腮也沒用。


    邊梨本來就有點小心虛,看到哥哥的視線掃過來,連忙輕咳幾聲,“不知道誒……不過哥哥你背後這樣討論別人,也不太好吧,你又跟他不熟。”


    邊陳言輕輕挑了挑眉,“我不熟你熟?”


    他話音剛落,邊母一個枕頭飛過來,直接擲進他肩上,碰了一瞬,而後被彈開。


    “逮著你妹妹問東問西,趕緊回房間睡覺!”


    邊陳言沒說話,眉尖緊蹙,手又輕輕地按在自己的左胸上。


    邊母先是關心地凝望了一會兒,而後瞥見兒子臉上神情的絲絲裂縫,這才瞧出了端倪,擔心放下之餘,兀自笑出了聲,“就你會是吧邊陳言,真是在外麵學壞了。”


    邊父及時止損,擺擺手說道,“好了好了,都上樓睡覺。明天你倆不是要一起去劇組嗎,趕快回房洗漱,也不早了。”


    邊父囑咐完,還是有點不放心,繼而強調。


    “好好休息,不管怎樣,身體擺在第一位。特別是你,邊陳言,下次再這樣嚇你媽,我就對你不客氣了。”


    他後半句話,就是說給邊陳言聽的。


    後者懶懶散散的,倒是先起身上了樓,走之前還意味不明地看了邊梨一眼。


    邊梨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覺得自己很無辜。


    想是這麽想,等到一切收整完畢,邊梨還是敲了敲邊陳言的房門。


    “進來。”男人清泠泠的嗓音很好聽。


    邊梨推門而入,抬眸逡巡一番。邊陳言正坐在書桌旁,麵前堆著一遝厚厚的筆記,桌前的燈映射出一圈窄小的光影,柔和了他半邊的輪廓。


    她三跳五蹦地湊上去,一把抱住他,而後輕輕開口,“哥哥,你胸口最近痛得厲害嗎?頻不頻繁?”


    邊梨說著小手輕撫了上去,眸中的擔憂顯而易見。


    邊陳言愣了愣,心中驀地升起來無限溫暖。


    這個妹妹不管他表現真假與否,內心深處真摯的關懷,從未褪去溫度。


    即便家庭和睦,父母恩愛,妹妹可人。但從小便因病纏繞床簷,一直常居國外。邊陳言內心裏不是沒有空落落的地方,也一直深深掩藏著難以察覺的寂寥。


    看著邊梨洗漱過後如同出水芙蓉般嬌嫩的臉蛋兒,他伸手使了大勁兒,隨著心意捏了捏,看她痛得驚呼,卻還在等著哥哥的回答的那副模樣,真是乖得不行。


    邊陳言這才麵無表情地開口,“很痛,痛死了。”


    邊梨頓了半晌,將她的頭埋在邊陳言睡衣的衣襟邊,緩緩地蹭了蹭。


    邊陳言半晌沒得到回應,正疑惑著呢,衣襟卻是先潤濕了一塊。


    他低頭,發現自家妹妹微微啜泣著,肩膀一聳一聳的。


    哭得這般一抽一抽的,活活像個小可憐。


    他本該憐惜才對,卻意外覺得享受。


    因為邊梨哭的次數寥寥無幾,用一隻手指頭便能數清。


    從小到大,她雖是被嬌養著長大,養在金罐裏,卻並不十分做作和矯情,撒嬌的度也正正好。


    沒有受到過天大的委屈,自然不曾有過格外難受的時候。


    有時候是得之不易引人羨慕的幸運,但有時候,這又是致命的脆弱。


    就像這個時候,證明她一直把哥哥放在了心裏,卻也一直對於他心髒的問題耿耿於懷。


    原來家裏的小公主,一直這樣惦記著他。


    邊陳言指腹輕輕抹去她的小淚花,“哭什麽啊?”


    看她這樣,突然覺得自己這個哥哥,有點壞。


    邊梨躲開他的手,自己給自己抹,聲音小小的,“我怕你痛。”


    現在科學技術十分發達,醫學治療的未來前景一片光明。


    她不怕哥哥心髒不好,也不怕哥哥偶爾犯病。


    她怕的,是他會痛。


    痛就會睡不好,還會帶來許多壓抑的煩躁和苦悶。


    邊陳言難得笑起來,語氣裏帶了溫度,“有你這句話,哥哥就不痛了。”


    他早就做好了手術,手術格外成功,術後也並未感染,五年之內身體和常人無異。父母都懂,隻有這個傻妹妹,似懂非懂。


    “其實偶爾的心抽也有,但也不是沒有辦法解決。”邊陳言開始麵色不改地說假話,一席話被他這麽說出來,倒真是臉不紅心不跳。


    “啊?”邊梨在他的安撫之下,心情好了很多,此時此刻瞪大了杏眸。


    “就是你得離一些人遠點。”邊陳言頓了頓,格外強調了一句,“尤其是那個賀雲醒。”


    邊梨再遲鈍,也反應過來了。


    “你拿我開涮呢?”她一拳揮在他胸口上,略帶加重了點力氣。


    邊陳言應聲而倒,向後一癱,麵色蒼白,雙眉緊緊皺著。看起來不像是開玩笑的樣子。


    “沒事……沒事吧?”


    邊梨慌了神,連忙湊上前瞧,手忙腳亂。


    下一秒,邊陳言麵色起恢複正常,“逗你玩,我沒事。”


    “喂!”邊梨氣鼓鼓的,差點就要往他臉上呼耳刮子了。


    邊陳言拍了拍她的小腦瓜,“好了睡覺去吧,真不用擔心給哥哥。”


    邊梨點頭,再三跟他拉勾上吊讓他不要騙人,隨後磨蹭一會兒,才準備打道回府。


    她剛要邁出門,邊陳言喚住她。


    “幹嘛!”


    邊陳言追加一句,“離賀雲醒遠點!”


    邊梨直接關上了門,答應的話卻怎麽也說不出口。


    揣著小心思回了房,邊梨覺得自己如同耗費了一整年的力氣,神經也被抽了條,無力地躺在了床上。


    時至今日,賀雲醒的態度再也明顯不過了。


    但她冥冥之中,又覺得,自己在他的指引下,似乎在等著什麽。


    手機似是覷見了她此刻糾結繁亂的情緒,應聲響了兩下。


    邊梨本是隨意地撈了過來,但等到她解鎖以後看到發消息的來人,登時正襟危坐。


    【x。】:我到宿舍了。


    從國外給你帶的零食一直放在我房間裏,有機會就拿給你。


    【肥肥吃梨梨】:嗯好。謝謝你啊。


    故作矜持地打完字,邊梨又開始臉熱。


    主動報備行程,還一直給她買吃的,五指相扣。


    腦海裏驀地飄過那句來日方長,邊梨不敢往深處再想,但她心下卻是牢牢地認定了一個事實,再確切不過了。


    還沒等她繼續思考,手機長長地嗡聲起來,大有不接便一直持續的架勢。


    邊梨手忙腳亂了一會兒,等到賀雲醒那張三百六十五度無死角的俊臉放大在她的屏幕上,邊梨才反應過來。


    賀雲醒直接給她撥了一個微信視頻。


    然而這還不是最關鍵的。


    她………


    居然!還真的!!接了!!!


    賀雲醒見邊梨不說話,也陪著她沉默,而後似是察覺到了什麽,他眉尖輕蹙,問道,“眼睛怎麽這麽紅,你剛哭過?”


    很快,賀雲醒心中有了個模糊的答案。


    這個答案,讓他無比愉悅。


    他今天沒有留宿,小姑娘難過得偷偷哭鼻子了。


    作者有話要說:  醒哥:我也想媳婦兒蹭我的衣襟。她蹭我,我再蹭回去。


    蔥頭:蹭蹭不進去?你忍得住?


    醒哥:媳婦兒想我都想哭了,我再這樣豈不是禽獸?


    一個半小時後。


    醒哥:我是禽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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