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自溫常世道過歉之後,喻霽發現溫常世對他的的防備不那麽強烈了。


    至少不會再在喻霽接近時就擺出隨時準備發起攻擊的姿態,或在喻霽不小心碰到他時對喻霽怒目而視,花裏胡哨的要求也少了些。


    兩人都沒有再提過那天傍晚的不愉快,默契地保持了距離。


    喻霽懷疑是溫常世怕真的被趕出門,不過不論原因為何,溫常世一識相起來,喻霽的生活環境就得到了很大的改善。


    六月一過,恰好張韞之擅長神經專科的同學來宜市參加研討會,張韞之和喻霽商量後,找了一個晚上,帶著溫常世去麵診。


    醫生給溫常世做了一些測試,詳細詢問溫常世腦震蕩的過程,溫常世自己記不清楚,喻霽便把溫常世支出去,跟醫生詳談,坦白自己踹溫常世的那一腳,可能才是導致溫常世記憶紊亂的主因。


    因為沒能了解到溫常世受傷全程的情況,醫生沒有給喻霽確切的病因,隻根據檢查結果,建議喻霽帶溫常世去溫常世以前常去的地方,讓他多接觸熟悉的事物,可能會對恢複記憶有幫助。


    喻霽聽著連連點頭,心裏卻說,要找溫常世熟悉的地方,未免太難了。就算把溫常世帶回茂市,他也不知道要帶溫常世去哪裏,才會讓溫常世覺得有印象。


    與醫生結束談話後,喻霽和張韞之一道出去,溫常世就坐在院長辦公室外會客室的沙發上。


    他打開了平板電視機,專心致誌地在看新聞。


    “你倒是很不見外。”喻霽說著,拿起遙控想要關電視,看到新聞畫麵,卻停了手。


    夜裏十一點半,晚間財經新聞重播時段,女主播正在和茂市記者連線,朱氏與茂市政府的新能源項目今日在茂市離島開工。


    這是今年以來,茂市投資最大的一個市政項目,各界要人都出席了開工儀式。


    喻霽剛撿到溫常世時,怕溫常世看到什麽不該看的新聞發狂,把家裏所有網絡都設了鎖,隻給溫常世看看紀錄片,一直到現在都沒開。


    溫常世沒有轉頭看喻霽,他看著液晶屏,神情很專注。


    記者介紹到睿世的董事會成員出席,鏡頭給到一名穿著灰色西裝的男子時,溫常世的眉頭幾不可見地皺了皺。


    “你認得他?”喻霽盯著溫常世,看見了他表情的變化,便問。


    溫常世微微抬頭,和喻霽對視了一眼,沒有回答,又回過頭最後看了看屏幕,鏡頭切到了別人身上,溫常世便站了起來,拿過喻霽手裏的遙控,將電視機關了,低聲對喻霽道:“走了。”


    溫常世戴上口罩,往電梯的方向走,喻霽愣了愣,和張韞之說了一聲,也跟了出去。


    進了電梯,溫常世問喻霽:“醫生怎麽說?”


    喻霽按了b2鍵,道:“要我帶你去看看熟悉的事物。”


    “例如?”溫常世追問。


    喻霽側過臉看帶著口罩的溫常世,避開了溫常世的話題,直截了當地問溫常世:“你是不是認出睿世那個董事了?”


    “眼熟,”溫常世平視著電梯門,說,“細想不起來。”


    喻霽“嗯”了一聲,道:“我回家給你找他的資料和視頻,再讓你認認。”


    喻霽這天把車開得快,繞著有攝像頭的地方走。


    他的玻璃都不透光,但還是讓溫常世坐在後座,開進黎山別墅群的大門,又行駛五分鍾,喻霽停了下來。


    他把車停在車道一旁平整山石邊,熄了火,對溫常世說:“跟我下來走走,別摘口罩。”


    他們下了車,熱風和海潮氣撲麵而來。溫常世走在喻霽後麵,看風把喻霽的t恤吹得貼在身上。


    喻霽又白又瘦,穿著簡潔的日常衣服,頭發比剛撿到溫常世時長多了,可能是因為總是和溫常世待在一起,寸步不離,都沒時間去打理。


    和喻霽待在一起久了,溫常世有些理解了張韞之對喻霽幾乎有求必應的原因。


    看見過喻霽沉重、失落與不愉快,便還是希望喻霽成為表麵上那個頑劣任性的小少爺,別有太多煩惱,不要受人威脅而低頭折節。


    也會更想看看,喻霽真正沒有憂愁煩惱的那一天,會是什麽樣子。


    喻霽本該更開心一些的。


    “我在這兒撿的你,”喻霽走到欄杆邊,回頭對身後不遠處的溫常世招招手,輕鬆愉快地說,“你過來啊。快點。”


    溫常世拄著拐杖,一步一步走到喻霽身邊。他挨著喻霽站,手臂離喻霽不過一拳之遠,近得讓喻霽覺得不大自在,喻霽就稍稍移開了一小步,又指了指指欄杆不遠處下方的礁石,對溫常世道:“你躺在那兒,像一堆海洋垃圾。你想得起來嗎?”


    “想不起來。”溫常世對“海洋垃圾”這個形容不怎麽滿意,但也並沒有提出異議。


    “你現在不可以多動,”喻霽瞥瞥溫常世的拐杖,道,“不然我們可以下去看一看。”


    溫常世將拐杖靠在欄杆上,自若道:“現在也可以。”


    “不行,”喻霽斷然拒絕,抓起拐杖又塞回他手裏,“你別老想亂來。”


    “不是你說半個月想不起來就滾嗎,”溫常世聳了聳肩,對喻霽道,“沒幾天了,怕你趕我走。”


    他話是這麽說,臉上倒是沒有一點怕被喻霽趕走的樣子,還是很平靜很隨意。


    喻霽呆了呆,想起了自己摔門前對溫常世放的狠話,他看了溫常世一會兒,問溫常世:“那你到底有沒有想起什麽?”


    還沒聽見溫常世的回答,又一陣大的風吹過來,把喻霽頭發吹亂了。


    一根頭發被風吹進了喻霽眼睛裏,他左眼很難受,緊閉起眼抬手,想把亂發撥開,怎麽樣都弄不好。忽然,有綢質手套帶著冰涼的觸感,從喻霽額前劃過,喻霽眼前頓時清楚了許多。


    他睜開眼去看,溫常世靠他很近,低頭伸手,幫他把頭發順好了,表情竟然還挺認真的。


    喻霽嚇了一跳,後退了一大步,站了半晌,才磕巴地對溫常世說:“也不用這麽巴結我吧。你就算想不起來,實在要住,我也就給你也就住了。”


    “我想起來,我記得我掉進海裏的時候,打第一槍的那個人的臉,”溫常世說,“應該是我的屬下。”


    “回家我把你公司的高管照片也都找出來,讓你認一認,”喻霽點頭道,“還有嗎?”


    “有,”溫常世對喻霽說,“你是不是跟我玩兒過骰寶?”


    喻霽眼睛睜大了,滿臉難以置信,溫常世笑了笑,又繼續說:“在賭廳裏,那個中年人是你父親吧,你替他出千。”


    喻霽立刻罵了一句髒話,又說:“別的呢?”


    “你會聽骰。”溫常世篤定的說。


    喻霽尷尬地說:“別光說沒用的。”


    “那個人是不是你父親?”溫常世問。


    他提問時,態度就變得強勢,目光直視著喻霽,由不得喻霽回避。


    喻霽撇開了頭,轉身巴著欄杆,過了會兒,才很輕地說是。他很不想與溫常世說這件事的樣子,對溫常世道:“別的沒了嗎?”


    “就這些了,”溫常世頓了頓,又突然問了喻霽一個不相幹的問題,“喻霽,你幾歲了?”


    “啊?二十一歲,”喻霽聞言轉頭看看溫常世,一臉疑惑,“幹嘛?”


    “二十一歲,為什麽不在上學?”溫常世接著問喻霽私人生活問題。


    溫常世今天還算坦誠,喻霽便也不隱瞞他,如實說:“我是宜市大學畢業的,我讀書早,學製短,沒再深造,去年就畢業了。”


    “為什麽不深造?”溫常世又問。


    照理說二十一歲,都還應當是在校的年紀,喻霽卻沒有上學也不工作,成日無所事事,若是別家紈絝子弟,倒很正常,但喻霽並不該是自願虛擲年華的人。


    這個問題喻霽不想回答,他嗯啊幾聲,往車的方向溜,被溫常世拽住了手臂,又拉了回去。


    “你父親不讓你再學?”溫常世問得很直接,但言語間沒有什麽嘲諷的意思,像是單純的好奇,單純到連喻霽本人都不覺得他有多失禮。


    喻霽把溫常世拽著自己手臂的手掰開了,又“嗯”了一聲,說:“他不想讓我多學,本來金融都不讓我念,隻希望我學一點博彩管理。”


    就在這時候,喻霽電話響了,他拿出來看,屏幕上朱白露三個字看得溫常世身心不適。


    “嗯我有,”喻霽對那頭的朱小姐說,“可以,什麽時候?”


    張韞之那一天沒亂學。喻霽對朱白露說話確實是那個語氣,聲音低了軟了,客客氣氣,連眼神都變得溫柔了,簡直跟墜入情網一樣。


    溫常世伸出手在喻霽眼前晃了一下,被喻霽一把抓住了。


    喻霽專心聽著電話,抓著溫常世的手忘記放開,忽地抬頭看了溫常世一眼,對朱小姐道:“不如這樣,我讓船長送她回茂市,我們還能在茂市玩一玩……嗯,那就這麽定了,晚安。”


    喻霽掛了電話,高興地對溫常世道:“現在有個好機會,可以偷偷帶你去一趟茂市,但你要答應我,乖乖待著,我不叫你出來就別出來,絕對不能讓人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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