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明華的陪伴下,老太君站在了金鑾大殿之上,皇帝端坐於龍椅,大臣們則都目光灼灼的看著她,想要看看她這位苦主要怎麽說。


    老太君先是叩拜了皇帝,又向眾臣行禮,這才說道:“你們所說,我剛在殿外都已聽到。我一婦人,比不得各位大人學識淵博,不敢妄議此事對錯。我隻想說,我知我孫兒秉性,若是讓他再選一次,他也仍會射出那一箭!”


    大臣們頓時一片嘩然,有人叫道:“聖人雲:百善孝為先!歸燼射殺生父,大逆不道,根本就是德不配位,由他執掌大軍隻會讓禮樂崩壞,人心不古!”


    老太君向那位大臣行了一禮,眾人本以為她要反駁,沒想到她竟然點頭稱是:“這位大人說的不錯,歸燼弑父乃是大罪,實在不配擔當三軍統帥。隻求諸位看在我歸家世代為國效忠的份上,饒下歸燼一條性命,我歸家自會交還爵位家產,遠走他鄉,世代安分,再也不敢造次!”


    見老太君一把年紀還如此卑微,眾臣顧忌臉麵不好再說,皇帝也開口道:“老人家多慮了,朕和諸位大臣從來沒有說過要打殺歸燼,隻是他射殺生父太過惡劣,需得好生懲戒一番,待他改過自新,仍可為國效力!”


    可老太君卻連連搖頭:“改不了,歸燼肯定改不了。”


    皇帝好奇道:“為何改不了?”


    老太君回答道:“因為歸家祖訓便是生當忠君,死當殉國。歸燼弑父已是不孝,如何能再違背祖訓,所以改不了,絕對改不了!”


    一大臣說道:“生當忠君,死當殉國,歸家祖上何其悲壯,怎可與歸燼弑父扯上關係,老人家休要胡言!”


    “聖駕麵前,老身可不敢信口開河。”老太君看向眾人說道:“我兒歸方林被敵人俘虜,為了不傷士氣,他甘願求死,這不正是‘死當殉國’嗎?我孫歸燼為保國家社稷,親手射殺了自己的父親,難道這還不算‘生當忠君’嗎?”


    眾人頓時啞口無言。但老太君的反擊沒還結束,就見她顫抖一下,驚恐說道:“莫非是我們歸家對這八個字理解錯了?對,一定是這樣,否則諸位大臣又怎會彈劾我的孫兒呢?我明白了,我兒歸方林就不該殉國,他還有我這個老母親要養,一心求死就是不孝。我孫歸燼也不該射殺自己的父親,而是應該遵從孝道,當場解散大軍,放蠻族入關,隨便他們禍害齊國的大好河山,隻要能救下自己的父親就行!我歸家盡是武夫,果然愚鈍不堪,直到現在才明白了諸位大臣的意思。原來孝道比國家存亡還要高超,個人的小家比江山社稷還要重要。我明白了,我這便回去把我們歸家的祖訓抹了,再也不讓它誤人子弟!”


    皇帝聽的臉都綠了,朝臣們更是用手掩麵,不敢去看天子臉色。


    在這金鑾大殿上,誰也不敢說自己的小家比的過江山社稷,老太君的這一番話猶如一記巴掌,狠狠的抽在了彈劾歸燼的官員臉上。


    明華此刻也開口說道:“父王,您還不明白嗎?歸家侍奉君主,報效國家,是一等一的忠臣,正是他們把國家放的太重,才會將自己的生命置之度外。如此忠心耿耿的人不能用,那還有什麽人能用?那些一口一個孝道的人嗎?把他們放到戰場恐怕戰鼓一響他們就跑的沒影了,因為理由都是現成的,他們家中還有老父老母,要盡孝啊!”


    朝臣們連忙跪下,口說不敢。


    皇帝此刻也是轉過彎來,自己能安安穩穩的坐在這裏聽朝臣吵鬧,不正是歸燼在外拚殺換來的嗎?他為了自己的江山連自己父親都能殺,這還不是天大的忠臣嗎?如此想著,皇帝看向彈劾歸燼的大臣越發厭惡,總覺得他們包藏禍心,暗道若不是他們蒙蔽了自己,自己也不會犯下這種大錯!


    被皇帝眼神掃到的大臣一個個低下頭去,連大氣也不敢喘。而皇帝則走下龍椅,親手將老太君扶起說道:“老人家快快請起,歸家的忠心朕自然清楚,也從未懷疑。”


    皇帝此刻是悔的腸子都青了,後悔自己不該發聖旨將歸燼召回來,如今三皇子羽翼豐滿,而自己老邁,邊關換了守將,還能像歸燼一樣對自己忠心不二嗎?直到這時他才明白,自己大概是上了三兒子的當!


    一想到自己可能帝位不報,皇帝是驚出了一身冷汗。待送走了老太君之後,他大發雷霆,連貶了十六位彈劾歸燼的官員,同時還頒布文書召告天下,大大稱讚了歸燼的忠義,讓百姓無不歡騰,大讚皇帝英明,而那些酸腐文人還不幹休,往往搖頭晃腦的痛斥歸燼,結果被被百姓們拿著爛菜葉子打的抱頭鼠竄。


    如此一來,歸家總算是收獲了少許平靜,可正在此時,又一個噩耗傳來,歸燼為救二皇子被刺客打落山崖,竟然落了個死無全屍的下場!


    如此晴天霹靂,讓天下人全都如遭雷擊。老太君再也堅持不住,終於病倒在了床上。而歸夫人更是悔恨,自己在家書上隻字未添,如今兒子身亡,卻是再也見不到了。


    妯娌們忙著照顧兩位病人,歸然便站出來撐起了這個殘破的家。


    她被退過兩次婚,名聲早就沒了,這輩子也沒了嫁人的念頭,天天在外麵奔走,而妹妹們還是清白,便被她留在府中照顧長輩,沒幾天下來,她就瘦了一圈。


    皇帝那邊也是懵了,這才幾天,人怎麽說沒就沒呢?他還打算等歸燼回來施以恩德,再打發他前往邊關替自己鎮守江山呢。他當了一輩子皇帝,如何看不破這其中的暗潮湧動,大怒之下立刻就罷免了數位三皇子派的官員,脾氣也愈發古怪難以捉摸,讓朝廷上下一片混亂。


    朝廷亂,民間也不太平。


    有人說歸燼是被人故意害死,有人說歸燼成了皇位爭奪的犧牲品,這無不讓民心沸騰,怨聲四起。他們被蠻族欺負了這麽多年,好不容易有了一個能保護他們的將軍,卻被那些喪盡天良的狗官給害死了,這心中能不怨恨嗎?這日子能有盼頭嗎?


    沒幾日,各地就爆發了數場大小不一的起義,讓整個大齊都變的風雨飄搖起來。皇帝派兵前去平亂,但軍心已失,誰也不想變成第二個歸燼,幹脆陽奉陰違,維持個不勝不敗的局麵也就完了。


    整個大齊人人悲傷,卻有一人甚至欣喜,正是被趕到農家小院的苗夫人。如今歸燼死了,她的兒子歸山就是歸家唯一的血脈,她已經打定主意,等三皇子回來,她一定要讓三皇子替他做主,把歸家的爵位再奪回來!


    可正在她遙想將來的榮華富貴之時,她的貼身丫鬟跑了進來,驚慌失措叫道:“不好了,夫人。三殿下被蠻人殺了!”


    “什麽?!”苗夫人一蹦老高。三皇子可是他的大靠山,如今死了她豈能不急?苗夫人連連搖頭:“不可能,蠻人不是降了嗎?怎麽會殺了三殿下?”


    那丫鬟苦著臉說道:“本來一切都好好的,可歸將軍遇害的消息卻傳到了蠻人耳中。蠻王當場就抽刀砍死了三皇子,然後返回漠北,從更北邊的羅刹國借兵十萬,再次向我大齊襲來!那個叫做阿奉的新蠻王還放出話來,說他是敬畏歸燼將軍才會投降大齊,如今歸燼將軍沒了,他也就沒了顧忌,這次他定要入主中原,在金鑾殿上牧馬放羊!”


    苗夫人一呆,想到蠻人可怕,頓時渾身酥軟,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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