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德一年冬,天降瑞雪。盛京整個兒被籠在一片茫茫白雪之中。


    年關將近,哲哲坐守中宮,打理著各項事務,穩妥地分配人手。許是逢著喜事的緣故,一身明黃的皇後吉服襯得她穩重得體,氣度非凡。就算各以嫵媚、絕豔見長的布木布泰並娜木鍾分坐她下首,也奪不了屬於她的顏色。細細地對比之下,下首兩人還顯得有些小家子氣了。按說布木布泰不該坐在左首的頭一個,但規矩死,人心活。布木布泰有著姑姑哲哲擋駕護航,明麵上還有皇太極的寵愛,自然而然的,這左起第一的位子就給她了。


    “這些時日,我自覺著自己老了不少,許多事做起來也沒以前那麽爽快了。年節就快到了,哲哲忝居高位這麽些日子,要是真是什麽事不做……哲哲倒怕眾位妹妹要把哲哲撕了呢!”說到這裏,哲哲拿著帕子,抿嘴一笑。


    底下人自也跟著一陣陪笑。心裏卻是安安心焦於哲哲接下來的話。想來,皇後說出這麽一番話來,便是想著將手底下的東西漏一點出來給她們咯?一想到自己能借此掌握宮中的部分權力,沒有幾人坐得住了。


    布木布泰倒是平靜得很。心細如塵的她早就捕捉到了哲哲在說出這些話時眼底的森森寒意。既然為求平衡,姑姑總會將權力平衡地分給她們這五個妃子,她借此機會向姑姑討個好又有何妨?反正是順手而已。


    這樣想著的布木布泰便也悠悠地開口了:“姑姑說的是什麽話呀。姑姑是皇上的大福晉,統領後宮,母儀天下那是應該的,哪裏來的‘忝居’之說?再來,姑姑掌權後宮這麽些日子,調.教了這麽一批侍婢們都是假的麽?那些個瑣碎事兒吩咐下去,讓她們做也就是了,何苦讓姑姑累壞了身子呢?”布木布泰一邊說著,一邊抬眼朝哲哲望去,眼眸清澈純淨得仿佛不帶一絲野望。


    哲哲坐在位上半掩眼眸地看著腳下的一畝三分地,不動聲色:“要說我為什麽玉兒呢,瞧這小嘴甜的,跟抹了蜜似的。怪不得皇上愛的跟什麽似的。”


    娜木鍾右眉輕輕一挑。喲,這對姑侄這麽快就對上了?不用做什麽就在旁邊看戲的感覺倒也不錯嘛。右手的食指並拇指捏著茶蓋在茶水上撇了又撇,細碎茶沫便不由自主地順著水紋輕輕晃到一邊。低頭慢悠悠啜上一口。嗯,不愧是皇後的地方,這供人喝的茶水都比得上她麟趾宮的了。


    “姑姑這樣說,玉兒可是不依的。”布木布泰仗著自己在這裏坐著的嬪妃裏頭是最小的那個,竟是還學小姑娘一樣,朝著哲哲撒起嬌來,“誰不知道姑姑手下的珍哥是姑姑調.教出來的第一能人?”


    哲哲終於側頭看向布木布泰:“珍哥也就是在我跟前討個清閑罷了。沒什麽調.教不調.教的,隻不過不再像以前那樣粗粗笨笨的了。說起‘第一能人’……珍哥哪裏及得上蘇茉兒呀。這麽些個日子,都被妹妹教的直接能進十四弟府裏弄個側福晉當當了。要是再教下去,咱們這裏空著的位子倒要……”說著,抿唇一笑。


    別人自是麵容可親地朝著布木布泰賀喜,可憐布木布泰心中淒苦,麵上還要故作高興地回應眾位宮妃的恭賀。


    這一仗,哲哲卻是贏得徹徹底底。


    “……那麽,玉兒擔待些,陪著我把掃塵和製新衣的事兒做了。至於除草、掛燈籠和貼紅紙的事務……巴特瑪和娜木鍾妹妹管了。”哲哲端坐在位上,左手從桌上拿起一本黃稠裹麵的本子,右手食指輕輕點著本子,慢慢地將事務分派下去。言語輕柔,可口吻卻是不容置疑的。


    布木布泰強壓下心中的激蕩,應了。娜木鍾沒法,也隻得帶著淑妃笑著起身應了,心中卻是暗恨不已。


    誰不知道哲哲分給自己都是年節裏頭最不討巧的工作?看著似乎手握大權還輕鬆得很的,事實上不過是個走過場的活兒。


    要是普通人家還有除草的可能,可後宮之中,一塊小小的青石板也要一天分班掃上三次的,哪裏來的雜草?掛燈籠也不過就是沿用往日的路線,隻不過掛得密些,全換成紅的罷了。貼紅紙什麽的,也不過是個分發的工作。就像布木布泰之前說的那樣,這種活,隨便交給底下的侍婢就可以弄好了。偏偏哲哲還當做什麽重要的工作分配下來,隨口一句的東西,到讓她平白討了個好,承了賢惠的美名兒。真真是不要臉!


    哲哲不知娜木鍾心裏想些什麽,卻不用猜都知道她定是在心裏把自己罵了個狗血淋頭。微微一笑,倒也不甚在意。誰讓這皇後位上做的人是我不是你呢?成王敗寇,乖乖給我幹活吧。


    “前些日子,我聽人說,科爾沁來人了?”娜木鍾壓下火氣,狠狠地灌了一口清茶後笑道,“據說還是一個難得一見的美人取!


    哲哲一愣,隱晦的瞥了布木布泰一眼,隨即道:“是啊。那是我侄女兒,玉兒的親姐姐,哈日珠拉。”


    布木布泰正低頭苦苦思索著這個從科爾沁來的人是誰,卻聽見哲哲如此介紹,不由一愣,眼中抑製不住的驚愕直直地射向哲哲。


    “玉兒忘了嗎?哈日珠拉,你的‘親姐姐’,早早地‘嫁’給了‘林丹汗’的那位。林丹汗死了,憔悴得很。我瞧著憐惜,便讓吳克善帶著她出來散散心。說起來,你們姐妹倆倒是有近十年沒見麵了。”


    布木布泰哪裏想的起來?隻是看哲哲的神色也知道這事已是板上釘釘的事兒了,也不敢反駁,隻得硬著頭皮接下:“原來是海蘭珠姐姐啊。她嫁給林丹汗之後我就隨姑姑來盛京了,倒真是很長時間沒見過姐姐了呢。姐姐應該更漂亮了吧。”


    娜木鍾手裏捏著帕子,兩個眼珠子滴溜溜地在哲哲和布木布泰之間轉來轉去,時不時勾唇一笑,不知在想些什麽。


    “這麽說來,咱們這兒又要熱鬧了。”巴特瑪坐在位上輕聲細語,“不知道那位妹妹長得什麽模樣。看皇後娘娘和莊妃娘娘的模樣,那位想來定也長得一副花模樣。”說著,轉頭看向娜木鍾,笑得溫婉:“娜木鍾姐姐,咱們可真是老了。”


    娜木鍾笑容一頓,斜眼看了巴特瑪一眼,笑得更歡了:“可不是嗎。”


    別院裏頭,殊蘭穿著藕荷色綾襖,外罩掐毛邊的青色琵琶襟坎肩。手持棋譜坐在榻上看著,時不時伸手拿著棋子在棋盤上走上幾步。端得悠閑自在。


    “你倒是自在。”皇太極披著黑緞為麵的玄狐大氅,帶著一身寒氣走了進來。


    “你怎麽來了?”殊蘭忙放下棋譜從榻上起來,見是皇太極,不由有些詫異,“冬日寒冷,見天地往這裏跑倒也不怕得了風寒。”一邊說著,一邊小心翼翼地替皇太極將大氅拿下掛起來。


    “我不來,你便更輕鬆了是不是?”皇太極在榻上坐下,很是愉快地享受著殊蘭為自己忙前忙後地指揮侍婢在火盆裏頭再添些銀炭,又親手給端來一碗杏仁酪。


    “明明是關心人的話,怎麽到你嘴裏就成了隻顧自己享福的了?”殊蘭斜睨了皇太極一眼,“我就長著一副貪圖享樂的臉?”


    “怎麽會?”皇太極看著殊蘭,笑道,“明明是一張美人慵睡圖嘛。”


    殊蘭聽了,瞪眼看他。


    皇太極忙笑道:“可我就喜歡。”無論你是什麽模樣,我都喜歡。


    許是嫌一句話不夠表達自己想說的內容,前句話音剛落,緊跟著又說出後一句話來:“隻要是你。”


    殊蘭白了他一眼,低下頭去看放在一旁的棋譜,卻掩不住耳尖泛起的淡淡羞色。


    皇太極自是瞧見了,也不說,隻一個勁兒地笑。


    氣氛溫暖而曖昧,卻是正好。


    “聽說哥哥就要來了,怎麽不見影子?”殊蘭撐不住了,忙找話題打散周身的氛圍。雖說這樣的話,聽了不下百遍,可次次聽,她仍是滿心滿眼抑不住的羞意。隻要是皇太極說的,臉總會不由自主地發燙,腦子變得混亂,整個人也手足無措起來。


    “前日裏,阿爾哈圖和我通過信了,按腳程算,最遲今晚子時也應該到了。”皇太極知道殊蘭想親人了,忙開口安慰,“你也別急。等阿爾哈圖到了,我一定讓他先來你這裏。好不好?”其實不管皇太極願不願意,阿爾哈圖終究是要先來這裏一趟的。不然,這阿爾哈圖的妹妹珠蘭可不是什麽隨隨便便祈求長生天就能“變”出來的。


    兩人正說得起勁,外頭傳來小丫頭的聲音:“主子,府門外頭來了一批人,領頭的是個男的,說自己叫阿爾哈圖,是來接……”話還沒說完,原本關得嚴嚴實實的門被人從裏麵大力推開,一個人影一陣風地從自己身邊掠過,掛在臉上,涼颼颼的。


    “妹子的……”小丫頭懵懵懂懂地站在那兒,維持著敲門的姿勢,愣愣地將後麵的三字平靜地說出來。心中猶自驚訝於那個平日裏溫婉端莊,和藹可親的主子怎麽一下子就變得這般跳脫,呃,不羈於行了。


    “哥,哥!” 阿爾哈圖坐在馬上,正安靜地等著人將他迎進去,卻沒想到自己來的消息把自己的親妹妹給引出來了。


    “殊,蘭兒?!” 阿爾哈圖見底下喜形於色的丫頭正是那個被自己和阿爸寵到天上的妹妹,忙從馬上跳下來,一把抱住,“可想死我了!”當日在科爾沁得知睿親王福晉薨逝的消息,阿爸一下子就昏過去了。幸虧私底下大清皇帝的親信給了自己一封信,讓他知曉了來龍去脈,放下了心。不然……還不知現如今是什麽局麵呢。


    “阿爾哈圖遠道而來,想來也是累了,不如早點休息了吧。”皇太極跟著出了門,看到自己寵得如珠如玉的女人在別人懷裏哭得傷心,眉角不由一抽。腦子一熱,長臂一伸,便把人帶到自己懷裏了。


    阿爾哈圖見人被搶了去,隻挑眉看著皇太極,也不說什麽。


    “那個……哥趕了這麽多路,先休息吧。晚上……蘭兒給哥備酒洗塵。”殊蘭被皇太極圈在懷裏,滿臉通紅。


    “也好。等晚上再同妹妹說道。”對著妹妹,阿爾哈圖自是不願為難的,便點頭笑著應了。但轉頭對著皇太極,阿爾哈圖仍是淡淡道:“麻煩皇上了。”遠近親疏,一聞便知。


    “好說。”皇太極一手圈著殊蘭,微微點頭,“畢竟是蘭兒的事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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