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心觀門前。


    多爾袞隻身一人站在院落前,久久無語。


    夕陽西下,偌大的院落竟是悄無人息的模樣,四周隻聽得到唯有鶯聲燕語和偶爾從緊閉的屋子裏傳來的笑聲。


    橙色的夕陽斜照在院子裏,落在朵朵潔白的荼靡花上,給紛紛而落的荼靡花瞬間描摹上了一層金色的邊,紛紛揚揚,如一場妖豔的金色雪。


    不知過了多久,小屋的門被人從裏推開,出來的是烏爾頓。見著多爾袞,烏爾頓大吃一驚:“十四爺?”


    多爾袞沒有開口,隻是皺著眉。


    虧得烏爾頓機靈,立刻反應過來。忙俯身行禮:“奴婢失禮。不知王爺到訪,奴婢,奴婢……”她的聲音裏帶著些許的急促與驚惶,聲音也不自覺地提高了許多。在這片寂靜的天地裏倒顯得有些許的刺耳。


    一瞬間,院子裏的鳥聲不見了,屋中的笑聲也聽不到了。一切的一切都仿佛向多爾袞展現著拒絕的態度。這裏,不歡迎他。


    想到這裏,多爾袞的心裏莫名的有些空落落的。顧不上多想,揮手讓烏爾頓起來:“小,你家格格在裏麵?”


    烏爾頓垂首答道:“回王爺的話,這會兒格格應該在裏麵看經文。”


    “你先下去吧。”多爾袞沒有再看烏爾頓一眼,抬腳就要進屋。


    沒等多爾袞將門推開,門被人再次從裏麵打開。這次開門的是穆珂。一身碧綠素紋旗裝,頭上幹幹淨淨沒有一點裝飾,朝著多爾袞便是一個蹲身:“奴婢見過王爺,王爺吉祥。”


    “起來。”多爾袞掃了穆珂一眼,又將屋子裏掃了一遍,皺眉道,“你家格格呢?”


    沒等穆珂回答,屏風後麵走出來兩人,前邊的正是殊蘭。一身掐銀月白色如意紋的水藍袍,白色祥雲紋的雪青□□大褂。輕施粉黛,淡掃蛾眉,沒有多爾袞料想中的悲傷與憔悴,瞧來竟是隱隱透著清水出芙蓉的恬然與雅致。見著多爾袞的殊蘭也不慌張,緩緩走到他跟前,眼神平靜無波,微微垂首行禮:“殊蘭見過王爺,王爺吉祥。”


    “……福晉請起。”多爾袞像是第一次見到殊蘭一般,稍稍晃神過後竟是伸手要親自將她扶起。


    殊蘭心中皺眉,不等多爾袞碰到她,悄悄一個扭身,自顧自地站了起來,螓首為低,笑容淺淡,一派大家閨秀的模樣:“王爺事務繁忙,不知今日到這靜心觀裏來……有事麽……”明明是夫妻,說出來的話卻是比之路上擦肩而過的行人還要陌生。


    多爾袞看著殊蘭低垂的眉眼,扯出一絲笑容來:“福晉在觀裏呆了這麽久,本王不來看福晉一眼也太說不過去了不是?”


    “王爺說的是。”伸手將諾敏倒好的茶端送了過去。


    “靜心觀遠離盛京,但用來修心是極好的。聽說福晉……生過病……現在身子如何?好點沒有?”多爾袞看著殊蘭,扯出來的笑容淡了許多。


    “王爺有心了,殊蘭很好。”仍是淡淡一句回答,不帶一絲情感。


    “……本王雖是沒有來,但也吩咐了人給福晉盡心準備了衣物,怎麽都快入秋了,福晉還穿得這麽單薄?”多爾袞頓了頓,又開口問道。


    “勞煩王爺了,殊蘭過得很好。”殊蘭垂手而立,半點眼神也不施舍給多爾袞。


    “你!”繞是多爾袞再好的脾性也被殊蘭這般不冷不淡的態度弄得火冒三丈,更何況這個不饒人的主兒征戰沙場這麽些時日,脾氣漲得比謀略還快,“你什麽意思?”


    “王爺恕罪,殊蘭沒有什麽意思。”殊蘭淺淺淡淡又是一個行禮把多爾袞弄得更是火大不已。


    多爾袞麵對著殊蘭站著,拿著茶盞氣得渾身發抖,猛然間一抬手,像是被殊蘭的話燙到了一般,將整個杯子摜到地上:“你好啊你,這麽些日子不見,倒敢給我甩臉色看了!問你什麽話都像是死人一樣,你當你是誰?!擺這副死人臉給誰看?!你可別忘了!爺我還沒死呢!”瓷碎一地。


    殊蘭耷拉著眼皮,靜靜地瞅著地上碎成一瓣一瓣的瓷片,心如止水:“王爺恕罪,殊蘭多日不見生客,這話也不大會說了。”


    “是嗎?不會說話了,”多爾袞看著殊蘭,冷冷一笑,“既然福晉不會說話,那這接下來的年禮什麽的福晉也是去不成了。既然這樣,福晉還是好好的在靜心觀裏待著吧!省得到時候因為不會說話惹怒了什麽人了,到時候就算本王想保你也保不下來!”或許,將人關在這兒關一輩子也是好的。最起碼,她不會在自己麵前鬧,這樣,她也會永遠是他的。死了,都是。


    “恭送王爺。”殊蘭靜靜行禮,竟是無所謂多爾袞的去留。


    “你!”其實多爾袞還沒轉身,但被殊蘭這麽一句“恭送”弄得不走不行,“小玉兒,你就真的這麽想我走?你不想我留下來嗎?”


    “王爺想走想留是王爺的事,殊蘭哪裏有權利來決定王爺的行為?”殊蘭保持著送禮的姿勢。


    “……小玉兒,你變了。”直到現在,多爾袞終於無可逃避地對自己承認,他麵前的這個女人真的變了,真的不再纏著自己,真的,不愛自己了……明明應該高興不是嗎?可為什麽心裏倒是有些失落了呢?


    “沒有人是不變的。”殊蘭終於抬頭看向多爾袞,眼波柔和,滿是平靜,“就算是王爺,不也變了嗎?”明明當年對著布木布泰說了這麽多的“唯一”,到頭來卻是妻妾成群。多爾袞,就算當初真的讓你擁有了布木布泰,最後她也不過是你三千弱水中回顧最多的那一瓢而已吧。


    多爾袞被殊蘭的話噎了一下,神色一頓,目光炯炯地盯著殊蘭:“小玉兒,你記著。就算我不要你,你也是我多爾袞的福晉!”說著,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小玉兒,你是我多爾袞三媒六聘,明媒正娶娶回家的女人!


    她不是玉兒!就算這個女人自己不愛也已經是自己的女人了!自己的女人就算自己再討厭再厭惡那也隻能是自己才能碰的!就算他不想碰,那也輪不著皇太極!


    “格格,你還好吧……”穆珂端著盤子站在一邊小心翼翼地問道。


    “穆珂……”殊蘭抬頭目送著多爾袞離開,眼神幽幽,如同目送著生命裏一場祭奠的離開,“你說我當初怎麽會看上這種男人的?”聲音飄忽不定,語氣裏滿是迷茫與失望。這個男人,癡情卻不專情,有野心卻少謀略,勇猛卻又畏畏縮縮,自己這個身子的主人到底喜歡上他哪點了?


    “格格當初不就是看重他對莊妃娘娘的癡心一片嘛,說是這樣一個男人一定是個疼老婆的!”穆珂嘴大,殊蘭一問,竟是像竹筒倒豆般說了個幹幹淨淨。


    “穆珂!”恰巧諾敏回來,嚇得她趕緊用力扯扯穆珂的袖子。可惜,晚了。


    “癡心?”殊蘭仿若沒有察覺屋中的陡然轉變的氛圍,笑得淒涼,“就為了那份不知道在天上拐了多少個彎彎繞繞的癡心她就愛上了?這種‘良人’也虧得她看得上……”


    “知道自己當初看錯了也就罷了,現在該還來得及。”不容殊蘭再次陷在過往的回憶裏,皇太極伸手將人抱入懷中。


    “皇上?”殊蘭一驚,轉頭看著皇太極,“你怎麽來了?”您什麽時候來的?殊蘭悄悄壓下後一句,隻瞪大了眼看著突然出現的皇太極。


    “我想你了。”皇太極低頭埋在殊蘭脖頸間,深深汲取她身上淡淡的荼蘼花香。原來,一日不曾相見,真的能見到三個秋季……


    “皇上……”


    “蘭兒放心,接下來的事都交給我就是了。”皇太極圈著殊蘭,看著她靜好的側臉,笑得溫柔,“放心,隻要我在一日,定保你一生。”


    殊蘭轉頭看向皇太極,眼神清冷。雖沒有之前麵對多爾袞的死氣沉沉卻也沒有低頭讓皇太極輕易打著哈哈過去的意思:“皇上的意思是……要將我送進去?”


    皇太極沒有說話,隻是抱緊了殊蘭。


    “皇上!你知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這種事情怎麽能隨隨便便就做的?!”殊蘭見皇太極沒有正麵回答自己,便知道他是默認了。一想到皇太極這樣做會惹來的後果,殊蘭急了,強烈地從皇太極的懷裏掙脫出來,轉身同皇太極麵對麵站著,正色以對,聲音也不自覺地提高了兩度,“您是大清朝的皇上,應當以天下江山為重,怎麽能把兒女私情同家國天下混為一談?!您這樣做了,別的不說,多爾袞會怎麽想?他已經不是當初那個跟在您身後的十四弟了!他是大清的和碩睿親王!您眼前的這個女人,不是普通的女人!她是多爾袞的妻子,您的和碩睿親王的嫡福晉!您要把這樣的女人接進宮裏去,您到底是想怎樣?!您的大清江山要不要了?您的‘滿漢一家’還要不要了?”


    “朕知道自己在想什麽!”被殊蘭如此勸誡,即使皇太極知道她是為了自己好,替自己設想,也忍不住發了火,“朕知道自己想要什麽。朕想要的不過是一個自己心愛的女人!把自己愛的人接回自己家裏有什麽錯?他多爾袞不疼你便是換個人來疼又怎麽樣?大清大清……我是大清的皇帝,執掌天下,坐擁江山,要是連自己心愛的女人也不能護著,我還算是什麽皇帝?”


    殊蘭看著這樣的皇太極,麵上驚疑不定。


    皇太極對著殊蘭終究是不敢發太大的火氣的,一通話夾帶著心火說出來後,皇太極對殊蘭便是一聲長歎,聲音裏滿是疲憊:“蘭兒,就算你再堅強,麵對我,你能不能偶爾試著靠靠我呢?就算多爾袞不可靠,不一定我皇太極就這麽不讓人相信啊……”


    殊蘭看著皇太極,不發一言。


    草原上一直流傳著一句話:會哭的孩子有奶吃。可自從阿媽去世以後,她便開始磕磕絆絆地嚐試著承擔起照顧台吉和哥哥的擔子。從阿媽去世那天算起,她便不記得自己有在哭過,不記得自己有再求過人……不是她不想依靠別人,而是依靠別人的滋味,她早早的就忘了……


    “皇上……”


    “蘭兒今天也累了,早點休息吧。”不容殊蘭再說什麽,皇太極轉身推門離開。


    殊蘭看著皇太極離開,一時間隻覺得周身冰涼涼的,寒冷攜帶而來的刺痛仿佛襲遍了全身,讓她無可動彈。


    之前皇太極進門後便乖乖退出去的諾敏並穆珂又悄悄走了進來。穆珂端著一碗奶茶靠了過來:“格格,天冷了,喝杯奶茶早早地歇息了吧。這是今天皇上讓人帶來的鮮奶做的,可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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