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蘭原以為自己會是一夜無眠,卻沒想到自己不知不覺睡著了,一夜好眠。等到她醒來,已經快是晌午了。殊蘭剛起身,門外的諾敏便聽到了響聲,領著三四個丫鬟進來,給殊蘭行了禮後便分工合作為殊蘭打點妝容。殊蘭本不習慣諾敏的侍候,她以前都是阿布卡侍候的,這個諾敏是這具身體的貼身侍婢,不是她的。別人或許看不出來什麽,但難不保這個從小和身體主人一同長大的諾敏看不出來。不說諾敏看出來後會怎麽樣,就是看不出來,她這個……她苦笑,自己現在算是孤魂野鬼了吧。被發現了,可不被人喊打喊殺的?


    “格格昨晚睡得可好?”諾敏笑著問殊蘭,一邊極有眼色地將殊蘭看上的那件掐銀月白色如意紋的水紅袍拿下,讓一旁的侍婢幫忙換上。又取過另一個盤中的白色祥雲紋的同色大褂配著。


    殊蘭坐在繡墩上,閉著眼,任由她們折騰。聽到諾敏問自己,緩緩睜開眼,麵上仍是懶懶的,心底卻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還不錯。”聲音淡而慵懶,如同剛睡醒的美人,嬌媚動人。


    諾敏愣了愣,隨即笑了笑。揮退丫頭,親自上前給殊蘭梳了個端莊典雅又不掩殊蘭豆蔻年華的兩把頭。自家格格的心思她是明白的。可裏子早就不是之前的那個的殊蘭見了兩把頭卻是皺緊了眉,頗為不滿:“又不是上了年紀的,梳成這樣做什麽?還是小兩把好些。”說著又閉了眼養神。上輩子做親王福晉快四十的她在府上的家常打扮仍舊是小兩把,不僅因為多爾袞喜歡,更因為她幾近四十的麵容因為保養得當仍舊嬌嫩得如同二十,她也從不認為自己的年紀已經可以服老。除了正式場合,她一概都是小兩把示人的。回到年輕時,她更不可能故作老成。


    諾敏低低應了聲“是”,讓丫頭們拆了字跡又重梳了一遍。麵上不顯可心中自是狐疑不已。自家格格的性子她又怎麽會不清楚?為了能嫁給十四爺,格格她都不知道哭過鬧過多少回。還鬧到大漢那兒去,直接讓側福晉說的親。也虧得大汗是把他當自己女兒來疼,讓成了這門親。不然,還不知道格格會鬧成什麽樣子。


    可現在,她明明是順著格格的意思梳了個人婦的標誌的兩把頭,格格竟不喜歡!言語之間聽來,似乎對十四爺也沒有過去那麽非他不可的感覺。難不成……格格因為昨晚的事刺激過度以至於看開了?嬤嬤們都說成了親,人會長大。可婚姻……有這麽神奇嗎?諾敏猶自不解。可看自家格格現在的模樣倒也信了三分。也好!很不用為那種男人要死要活的!諾敏表示自己很滿意。最好格格看開後能把十四爺的裏子也看透了,最好踹了他再找個男人過日子!滿蒙姑娘又不是那些漢人女子,要受那麽多禮教束縛,很不需要死守著不放。


    “格格,你看如何?”諾敏將最後一縷頭發給殊蘭盤上,用卡子卡好,小心翼翼地收攏底下的燕尾。


    殊蘭睜眼,細細打量鏡中的女子。或許是同一身份的緣故,這具身體也有一頭烏黑亮麗的好頭發,全然不受科爾沁大風沙的影響。肌膚在盛京的幾年裏也被養得白皙嫩滑,同那些江南女子沒有區別。雙眉如遠黛,兩眸似星辰,櫻唇粉嫩,瓊鼻亭亭,不愧是科爾沁出來的美人!


    殊蘭拈了一支喜鵲登枝的長扁方來穩住發型,又尋了幾朵開得絢爛的桃花簪著,上兩副耳環選了兩對小而精致的東珠,最下麵的卻是一對同衣袍大褂相配的紅寶石墜子。微微一晃,紅色微跳,輕輕巧巧地便帶出一抹豔痕。“就這樣吧。”殊蘭憊懶地放下手,任由諾敏領著丫鬟們拾掇。


    大清早的,府上還算安靜。


    “格格,早膳已經備好了,您看……”諾敏躬身請示殊蘭。


    “走吧。”殊蘭起身,長長舒了一口氣,半是習慣半是懷念地沿著雕花走廊朝廳堂走去。諾敏跟在後麵,看著舒蘭的背影,眼含同情。再怎麽成熟,也不過是一個愛而不得的女子罷了。


    早膳是一屜蒸得剛好的小籠包子,一碗熬得恰到好處的碧梗米粥,一碟子嫩筍尖和一碟子炸得金黃酥脆的榨菜絲兒——這些都是殊蘭的最愛。諾敏站在一旁給殊蘭布菜。


    “這漢人就會搞些小玩意兒,不過,倒是真的精致。”見殊蘭將一碗碧梗米粥就著小菜和小籠包子悉數吃下,高興道。


    殊蘭笑笑,正準備將諾敏夾來的小籠包子吃下,卻被外麵的嘈雜聲給驚到。筷子一歪,整個小籠便直直落入盛著香醋的碟子裏。石落入水,激起浪花三千。醋海滔天,將殊蘭的一身好料子給毀得七七八八。殊蘭放下筷子,淡漠如煙的眉宇間劃過一絲怒氣:“怎麽回事?吵吵嚷嚷的,成什麽樣子?!”此話一出,廳堂裏所有侍婢都跪了下來,口中不停念叨“福晉息怒”。


    諾敏則是拿著帕子不停地為殊蘭擦拭身上的醋痕,恨恨道:“哪個不長眼的小蹄子,倒也敢在貝勒府上搗亂!你們還不出去看看……算了,直接拉出去!這樣沒顏色的下人還留著做什麽?!”諾敏自以為是府中侍婢仗著自家格格不得十四爺寵愛,借機生事。想著格格剛進府不久,又在十四爺那兒不得寵,這府中生殺大權更是要握緊,便故意怒氣衝衝地要罰來人,以樹立自家格格的威信。


    “誰敢!我倒要看看,誰還敢在這裏撒野!”接了命令的下人還沒有出門便被門口傳來的聲音嚇得趴在地上直呼“饒命”。殊蘭用帕子輕輕拭了下嘴角,一雙眼睛晃悠悠地掃向來人。卻見來人一身月白色的常服,繡著銀色四爪龍紋,頭發被整整齊齊地梳著,底下用明黃色絲帛束著,底下掛著一塊碧玉墜子。原來,來人正是此間主人,十四爺——愛新覺羅·多爾袞。


    “給爺請安。”殊蘭慢悠悠站起來,領著一眾下人給多爾袞跪安。動作舒緩而自在,沒有一絲急切與做作。一副沉穩的模樣。


    多爾袞看著眼前的女子,目光複雜。就是這個女人,毀了他一直留給玉兒的位置,就是這個女人逼著玉兒親口讓自己承諾去娶她,就是她讓自己不敢麵對這個家……不,這裏已經不能稱為家了,沒有玉兒的地方又怎麽會是我的家呢……多爾袞哀慟得眼淚都要掉下。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麽去麵對這個愛自己卻毀了自己夢的女人!


    殊蘭見多爾袞久久不語,便也不再維持半蹲禮,膝蓋直起,慢慢站了起來:“爺回來了。”淡淡一句,沒有疑問,隻有陳述。


    多爾袞見殊蘭沒有像往常一樣見著自己就立刻纏上來,麵上不由得鬆了口氣,隨即又有些詫異,忽地以為是她的計謀,眼中不禁帶上幾分防備與冷漠:“怎麽,小玉兒,就這就是你這個幾年待在宮裏的結果?一點禮數也沒有!成什麽樣子!”


    殊蘭原以為多爾袞是在想自己的心事,便也沒有說什麽,自顧自起了身。畢竟,前世時她也遇到過好幾次這樣的事情,她還想著堅持,卻是多爾袞心疼自己這個福晉,讓她不用這麽在意。現在……看來她被多爾袞給寵壞了呢。苦笑……


    “爺吉祥。”又是半蹲禮,微微頷首,低眉順目,沒有半點輕狂。白皙的頸項因低頭而悄然露出,晃了誰的眼。


    “起來。”多爾袞別開眼,頗有些不自在,“小玉兒你今天是怎麽了變得這麽安靜,平日裏不都是吵吵鬧鬧地麽?要是你真的能安靜下來爺倒也不在乎你在這府裏怎麽樣?怎麽說,養個人的錢爺還是有的,就是不要像昨天晚上那樣把什麽東西都摔地上了,不然,也就是有再多錢也養不起你這麽位姑奶奶。說到四哥那裏去你也是沒理的。”多爾袞劈裏啪啦把自己想要說的話說了個遍後抬腳就走了,也不管殊蘭聽了是什麽反應,倒也將之前想趁機教訓一下諾敏的心思給忘了。


    眾人恭送多爾袞離開,眼角卻是若有若無地看著殊蘭。不出半天,府裏上上下下所有人都會知道這位新福晉不受自家爺寵愛。一時間,眾人的眼裏幸災樂禍有之,眼含笑意的有之,得意嫉恨的也有之。


    諾敏則是一臉擔憂地看著從多爾袞走後就一直呆愣愣的殊蘭。在她看來,自家格格算是又被十四爺的話給刺傷了心,正暗自難過呢。


    “格格……”她正想說我們不傷心,為這種男人難過並不值得,卻被殊蘭的問話打斷,聽完殊蘭的問話後更是呆怔當場。


    “諾敏,小玉兒是誰?”言辭淡淡,眼神漠然,仿佛在問一個同自己不相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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