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的一戰對兩人均有"催生"的作用。


    即使是宋缺和寧道奇之輩,在修練的過程中亦無法找到寇仲之於徐子陵般的相持對手,可任對方盡情狂攻試招,同時告訴對方所有敗筆誤著,更相互誠心接受忠告。


    昨夜一戰,對他們實有無比重要和深遠的意義。


    徐子陵來到廳堂,林朗和公良寄執拾好簡單的行裝,正圍在圓桌前興高烈的共進早膳。


    寇仲則精赤上身,讓雷九指為他痛的肌肉塗抹跌打酒,濃烈的氣味和飯香饌味漫全廳,充滿生活的氣息。


    見他出來,寇仲怨道:"看你這小子平口溫文爾雅,昨晚卻像瘋了般找我來揍,真是慘過血戰沙場。"


    徐子陵對他的大言辭湧起熟悉親切的溫馨感覺,在他身旁坐下探手抓起個饅頭,送進嘴裏邊吃邊道:"此事確非常奇怪,我也感到整個人像撕裂開來般疼痛。以前無論多麽激烈的戰鬥,隻要不是真的受傷,睡一覺醒來便像個沒事人似的,這刻卻全不是那回事。"


    寇仲享受雷九指為他揉捏寬闊的肩膀,點頭道:"我剛想過這問題,會否是因為我們的"真氣"質同性近,故難以發揮自療的功效?"


    徐子陵沉默下來,待雷九指"侍候"完寇仲,忽然從懷內掏出用防水油布包起的魯妙子遺卷,迭到雷九指眼前,道:"若雷大哥今晚不去參加天九大賽,裏麵的東西就是你的。"


    寇仲不由想起懷內的包裹和裏麵那吉未卜,李秀寧托商秀詢轉給他而尚未拆閱的密函,自從大海逃生後,他一宜不敢解開看個究竟,連他都不明白自己怎會有這心態。


    雷九指愕然道:"裏麵是甚麽東西?"


    徐子陵淡淡道:"你是賭博的大師,這包裹便等若是把骰子掩蓋的盅子,賭注清楚分明,你要不要和我賭這一。"


    雷九指苦笑道:"這麽快便來挑戰我這師傅,唉!你不想我今晚去便去吧!老哥當然相信你們是為我著想。"


    寇仲大力拍,嚇了林朗和公良寄一跳,笑道:"愧是賭精,你嬴啦!裏麵是師公的手卷,保你看個愛不釋手。"


    雷九指劇震下,露出不能書信的神色,以迅速的手法解開包裹,神情激動的撫摸遺卷,說不出話來。


    徐子陵道:分道揚鏢的時間到哩!"


    徐子陵、寇仲和雷九指坐在碼頭附近一座菜寮內,目送林朗和公良寄的船離去。徐、寇兩人都經過雷九指繼承自魯妙子的易容術加以改裝,變成兩個腳模樣的粗漢,這類人在碼頭混粗活的地方最是常見,不會起眼。


    事實上以寇仲和徐子陵現時的功力,即使之能,想在他們提高警覺下暗躡他們,亦難比登天。


    雷九指頗有點離情別緒,默默喝茶。


    寇仲卻是情緒高漲,不住向徐子陵開玩笑。


    徐子陵在椅邊撐起腿子,擺出粗野模樣,目光掃過不遠處白清兒的官船,看到一批十多人的大漢正不斷把一箱箱的貨物送往船上,道:"你猜他們要運甚麽東西返襄陽?"-雷九指道:"該是海鹽!"寇仲訝道:"你怎能這麽肯定,若是海鹽何須用木箱裝載,用籮不就成嗎?"


    雷九指油然道.這些木箱均為上等桃木,用作箱子是大材小用,可知明雖是運鹽,實兼運木,無論攻城守城,均需木材,但追麽一下手法,可掩人耳目。(.mianhuatang.info無彈窗廣告)"


    徐子陵點頭道:"此話大有見地,但木箱仍可裝其他東西而非海鹽。"


    雷九指微笑道:"我作出這判斷是基於兩個原因,首先就是箱子的重量,其次就是這批大漢是海沙幫的人,他們賣鹽賣些甚麽?"


    寇仲和徐子陵定神一看,果然發覺眾漢領口處均繡上海沙幫的標,不禁暗怪自己的疏忽,同時大感奇怪。


    李子通一向和蕭銑勾結,照理蕭銑該和沈法興不和才對,怎會容許沈法興的爪牙海沙幫在自己的地頭自由活動,大作買賣。


    雷九指見兩人沒有答話,壓低聲音道:"老哥要先走一步,關中再見巴!"


    哈哈一笑,逕自離去。


    直至雷九指的背影消沒在茶寮外,寇仲才道:"連我都想不到你會那麽隨便的把魯大師的秘卷送人。雖說姓雷這夥與魯先生有淵源,但到底是初識嘛!"


    徐子陵思量片刻,有點感觸的道:這些秘本我早瞧得滾瓜爛熟,所以不想留在身邊。


    唉!或者我根本除這孑然一身外,不想再有任何牽掛。不要那麽瞪我,我並非你想像般要去出家當和尚,否則四大聖僧來擒我將是我置身沙門的良磯。"


    寇仲苦笑道:"你這小子總教我擔心。是否受到甚麽感情上的挫折或打擊。.對生命你好像比以前更消極悲觀。"


    徐子陵茫然望往舟船疏落的河道,緩緩道:"或者在很多事情上,我和你是與其他人有異,但實質上我們並不能直走明白自己。對於生命,更絕不知道是甚麽回事。生命究竟是甚麽,生命的結果會是如何。.每一個人終其一生都要麵對內外兩種現實,無論仲少你多麽神通廣大,也隻能從外在的一些蛛絲馬鷉,去捕捉我內在的情況,得出來的隻會是扭曲後的東西。尤有甚者,你隻能從自己的想像角度出發,去了解別人的生命。每個人都是獨一無二的,所以我們是注定要誤解別人。"


    寇仲怔怔的呆想片刻,點頭道:"你這番話確有深刻的道理,我的確不解你,至少從未想過你會有這種想法。不過這種把事情看透看化的能力是查高度的危險性,會把你推向孤獨的深淵,對人與人的關不感興越。"


    徐子陵微笑道:"放心吧,.我隻是一時有感而發,事實上你把握得我很準,我在成都時曾因石青漩的簫曲勾起愛慕之意,然後她才告訴我要丫角終老,那像一盤冶水照頭淋下來,足可與那趟你被宋玉致拒絕相比擬。此事我隻會說給你一個人聽,哈l.說出後舒服多啦!"


    寇仲心中一熱,道:"女人口說的是一套,心內想的是另一套,隻要陵少肯積極點去爭取,保石青璿抵敵不住。九字真言裏那一字是可引起人愛念的。"


    徐子陵笑罵一句"去你的"後,始淡然道:"對男女之情我是個很懶散的人,生命稍瞬即逝!本身已是如此不足,何況其中的人和事。緣來緣去,不外如是。"


    寇仲忽然興奮地拍他一記肩膊,欣然道:"無論如何,終有女子能令你動心,那便有希望不用做遺世獨立的高賢隱士,過那些淡出鳥兒來的日子。


    我和你剛好相反,覺得生命悠長難渡,最沉悶是每天都是重霪昨天的曆遇,所以必須找些新鮮玩意來解悶。"


    徐子陵忽然問道:"昨晚你說井中八法中最後叁法未想好,是否真的?"


    寇仲道:"怎會是真的。.你該知我這人是說一不二的,隻因一來有外人在場,其次是這叁招講求險中求勝,須抱有與敵偕亡的決心,才能發揮,試問我怎能對你使得出來?"


    徐子陵歎道:"坦白說,昨晚你和我試招時,處處均有保留,但已比"天君"席應更厲害,宋缺這一餐確得你很飽,真怕你遇上師妃暄和四僧殺得紅眼時不慎傷人,那就糟透。"


    寇仲笑道:"放心吧!我豈是那沒分寸的人,何況今趟是鬥智不鬥力,否則我們就不會坐在這裏等開船。"


    又皺眉道:"你有否覺得事情不合常理。.師妃暄要阻止我們北上,自應一刻都不肯放過我們的行綜去向,偏是你卻一無所覺,我也沒察覺甚麽異樣情況,究竟是甚麽一回事。.她究竟知否我們在這裏?"


    徐子陵點頭道:"我亦在心中嘀咕奇怪,昨晚她已露士一手,教杜伏威到賭場找你,照我看她該是親身追趕我們,而我們則肯定被她監視。她乃玄門高人,心靈的觸覺比我還要高明,再配土她超凡入聖的武功,所以我們才會像傻子般然不察。"


    寇仲苦惱道:"那就糟透,假若我們潛入水裏,而不久後白清兒的官船開出,隻要有點腦筋的人都知我們是搭順風船。"


    徐子陵從容笑道:"師妃暄雖是人間仙子,卻非真神仙,隻要是人,便會中計,否則石之軒就中能橫行天下無人能製。現在離開船尚有個把時辰,中若我們也大搖大擺的買票坐客船離開,看看她有甚麽板斧如何?"


    寇仲大喜道:"正合吾意!走吧!"


    寇仲頹然回到徐子陵旁,壓低聲音道:"他娘的!根本沒有人肯開船。


    聽說朱粲那混蛋封鎖所有北上的水道,南方林士宏又是誰的賬都不買,東麵則是老爹的江淮軍,往四川的就隻林朗剛才那條船,看來要以重金買艘漁舟才成。"


    徐子陵道:"不一定要坐船,我們有手有腳,走路也行,就和師妃暄比比腳力。我們在半途上再潛上白妖女的船,當更可避人耳目,走吧!"


    兩人沿長江西行,一口氣奔出叁十多路,來到一座山的最高處,你眼望我眼,心中均感無比的震駭,因為對師妃暄,他們完全的看不適摸不逶口寇仲極目遠眺四方和在右方滾流的大江,道:"我可目份百肯定師妃喧沒有跟躡我們,她究竟會用甚麽手段來對付我們?"


    徐子陵心中浮起師妃暄靈氣迫人的玉容,深吸一口氣道:"當口在入蜀前,師妃暄告訴我四大聖僧當年聯手追殺石之軒,曾叁次圍擊他,仍是給他負傷逃去。我一直沒深思追幾句話。坐下再說。"


    兩人盤膝坐下,背貼背的,把遠近山林草野全收在視野的角度內,若有人接近,休想瞞過他們。


    寇仲道:"我明白你的意思,石之軒一向行蹤隱秘,像現在便沒人知他藏在那裏。但仍給四大禿頭叁次截上圍攻,可知四大禿頭必有一套追蹤的秘法,即使以石之軒之能亦難以免。"


    徐子陵歎道:"佛門雖一向低調,事實上卻是白道武林的骨幹,想天下和尚寺尼姑庵之多,隻要有萬分一的和尚尼姑懂得武功,已非常可怕。再加上與他們有關的門派幫會和信眾,可以做成一麵無所不披的情報網,隻要我們在任何大城小邑出現,很難避過他們的耳目。目下表麵上是我暗敵明,實際上卻是敵暗我明。"


    寇仲歎道:"真想狠狠和他們打場硬仗,不過你定不會同意。"


    徐子陵道:"此戰看來避無可避,但無論我怎麽不在乎,亦絕不願被人活擒囚禁。接近關中,我們危險,皆因尚多出個李小子,對我來說,李小子的雄材大略比佛道兩門合起來的力量更難應付,我們如此硬闖關中,是否明智之舉?"


    寇仲默然片晌,斷然道:"隻要你一句說話,我可立即取消關中之行。"


    徐子陵微笑道:"我隻是有感而發,一向以來,我們都慣於做別人眼中瞧來愚蠢不堪的事,何礙多此一樁。"


    寇仲欣然道:這叫英雄所見略同。我最受不了把自己當作武林泰,又或憑高門大族勢力出來作威作福的人,當這兩方麵的勢力結合成無上權威後,我更看不順眼,便讓我兩兄弟向這麽一個權威挑戰。時勢是由有誌氣和能力的人創造出來的,隻有來自民間的人才明白人民的疾苦,李小子好比秦始皇或項羽,都是出身皇族責家而小弟則有點似漢高祖劉邦,大家同是不折不扣的流氓,沒有貴的習氣。哈!這比喻不錯吧!"


    徐子陵怔了半刻,才苦笑道:"你真有興趣當皇帝嗎。.最怕你當上皇帝後學楊廣般不安於位,南征北討,日日找新意思怪玩意,那百姓就要苦透。"


    寇仲抓頭道:"坦白說,做皇帝確是非常悶蛋,據魯妙子說秦始皇於國事無論大小,他都要親自裁決,每日竟要用衡石秤出一定份量的文牘,非批閱完不肯休息。在帝位的十二年中,有五年是在巡狩中渡過。"


    徐子陵道:"我很難想像你可以這麽勤力,而問題是即使你肯勤力,百未必受惠,打天下是一回事,治天下則是另一回事。你或者是天下無雙的統帥,卻未必是治國的阻君,你有考慮過這問題嗎?"


    寇仲苦笑道:"你不時提醒我,我怎會忘記。若頁能一統天下,我就把帝位讓出來給有德行才智的人。"


    徐子陵哂道:這種事說說可以,實際上卻行不適。若是如此,你不如提早金盤洗手,回鄉下開間食館算啦!"


    寇仲歎道:"陵少總愛在這事上咄咄迫人,甚麽都是你說的。好吧!"


    讓我來當皇帝。別的不行,用人我總還有兩道板斧,這種事要做過才知道。


    幸好我對曆史地理有些認識,可從曆代興衰中取長短,看看可否開出另一局麵。唉!雖說我們這刻得無聊,要說些話兒解悶,但在入關一事仍成敗未卜前,討論如何做皇帝是否言之過早?"


    徐子陵道:"入關後就是一條沒有回頭的不歸路,我實不願看到你將來後悔莫及的模樣。所以你必須把事情的後果和責任想通想透,不要因一時意氣而被命運牽扯鼻子走,否則終有一天錯恨難返。"


    寇仲收斂笑容,臉容露出深思的神色,一字一字的緩緩道:這世上真能令我寇仲動心的事物屈指可數,現時排在頭位的就是能壓倒其他所有競爭者,成為天下之主,以我相信對百姓有利的方式,去讓他們過幸福太平的日子。我或者不是治國的長材,兼且懶散,可是此刻天下需要的並非一個有為的君主,而是像我們練《長生訣》般睡覺才足練功的最佳法門。正如老跋所言,隋朝已為新朝打下堅貫無比的基礎,無為而治才是最好的治國良方,隻要能讓人民休養生息,國家就可強大起來。"


    徐子陵點頭道:這番話很有見地,我也把握到你的真正心意。好吧!


    看楊公賣藏可否助你完成夢想。"


    寇仲伸手搭上地肩頭,低聲道:"真不得你,唉!"


    徐子陵淡淡道:"白清兒的官船來哩!"


    太陽剛好沒入西山下。


    兩人脫掉外衣,剩下裏邊的水靠,利用岸旁崖石的掩護,潛入水中,迎上白清兒的座駕舟,依計劃附在近船尾的位置,先來個貼耳細聽,登時把船上所有聲音盡收耳鼓內。那是個豐富和充滿空間層次純由聲音形成的世界,有如目睹,清晰得連兩人都嚇得一跳,心知肚明昨夜的試招今他們獲益良多,功力火候更深進一層。


    此時船上守衛森嚴,不知為了甚麽原因,白清兒等都處在高度戒備狀態,這可從沒有人說半句話推測出來。


    兩人交換眼色,均感奇怪,暫時打消潛進船艙的意欲。


    憑他們的身手和超人的感覺,隻要避開白清兒、婷那級數的高手,就可在船上來去自如,但這當然是指當船土的數十名大漢都沒有提高警覺的情況下方能做到。


    由於榮鳳祥會參加今晚在九江的賭賽,而左仙則要助輔公應付杜伏威,所以可推想這兩人都不會在船上。婷等陰癸派元老高手亦可能去了尋"弓辰舂"的晦氣,故此船士真稱塵同手的,或隻白妖女一人,那就非常理想。


    徐子陵見寇仲向他打出浮上水麵的手勢,忙與他一起沿艙壁上攀,在水麵冒起頭來,除非有人探頭細察,否則休想發現他們,不過那時他們早躲回水內去。


    寇仲湊到他耳邊道:"為保留真氨,絕不宜長期藏在水內。"


    徐子陵低笑道:"那次大海的經驗定一嚇得你很厲害,現在仍猶有餘悸的樣子。"


    寇仲道:"確是見過鬼便怕黑,真古怪,白妖女為何這麽急趕回襄陽?否則夜裏那犯得著全速行駛,這太危險哩!"


    此時白清兒的聲音在艙內響起,兩人立即運功竊聽。


    白清兒像慌怕被聽到似的說了兩句在他們聽來糊中清的話,似是"看過"和"沒有問題"。


    接而是婷的聲音道:"隻要抵達安夏,有辟師叔接應我們,便甚麽人都不用怕。"


    聲音轉細,該是用上束音成線一類的功犬,以後再聽不到半句一字。


    兩人均感愕然,隻是白清兒和聞婷等叁大元老高手,該足可應付任何人,為何仍像誠惶誠恐的樣子,而她們又作下甚麽虧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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