扮成嶽山模樣的徐子陵負手大搖大擺的踏上登廟的山路。


    窄路忽地開闊在斜陽夕照下一彎山溪在密密層層、挺拔粗壯的楠樹林中蜿蜒而來潺潺流動。最動人處是林木間有三條小巧又造型各異的小木橋互為對襯各倚一角形成一個三角形的小橋組合空間罩在通往寺廟的唯一林間通路處。


    徐子陵現在最少可算半個建築學的專家心中讚賞知這必是出於此中高手的設計。


    他早渾忘即將遇上的危險抱□尋幽探勝的閑逸心情依循林路小橋漫遊其中。


    山路一轉前方赫然出現另一小亭建於危崖邊緣處麵對□山外廣闊無盡的空間和落日雄壯的美景教人胸襟懷抱從幽深擴展至似與宇宙並行不悖的境界。


    劇烈的變化令徐子陵震撼不已呆立亭內好一會後始收拾心情繼續登山。


    山路斜斜深進山中穿過另一座密林後是近百級石階直指廟門。


    這座沒有名字的古廟依山座落在坡台之上石階已有被破毀損裂的情況野草蔓生顯是被荒棄了一段日子在黃昏的幽暗中多了份陰森的感覺。


    徐子陵深吸一口氣拾級登階。


    這四個邪門之極的凶人的出現使他深切體會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這兩句話的含意。


    也令他有耳目一新的感覺。


    異日若能周遊天下增廣見聞偶遇奇人異士該是很有趣的事可令生命更多采多姿。


    若非他挑選偏僻的荒野今趟也不會有這麽刺激奇特的遇合。


    他並不太為石青璿擔心她既敢以簫聲□動這四個凶人自然多少有點把握去應付否則若落在任何一人手上那就生不如死。


    石階盡於腳底洞開的廟門內裏黑沉沉的透出腐朽的氣味。


    徐子陵沒有絲毫猶豫跨過門檻踏進廟內。


    燈火倏亮起。


    徐子陵定神一看隻見一位長垂腰的女子正背對□他燃亮佛台上供奉菩薩的一盞油燈。


    佛像殘破剝落塵封網結一片蕭條冷寂的氣氛。


    徐子陵環目一掃正奇怪為何尤鳥倦等人一個不見石青璿那清越甜美的聲音在他耳旁輕輕響起道:請問前輩是那一位高人?


    徐子陵見她仍以玉背對看自己淡淡道:姑娘轉過身來一看不就可知老夫是誰嗎?


    石青璿柔聲道:前輩武功雖然高明卻非我等待的人。若隻是偶然路過聽得簫音尋來那晚輩要奉勸前輩立即遠離否則將卷入毫無必要的江湖恩怨裏。


    徐子陵怪笑道:我偏不信邪要在旁看看。姑娘不用理會老夫的生死。


    說罷逕往靠門的一角貼牆挨坐。


    石青璿仍是背對門口凝望燈芯上跳動的火□上半身似若熔進油燈色光裏去不但強調出她如雲秀的輕軟柔貼更使她有若刀削的香肩益顯優美曼妙的線條。


    隻是她亭亭玉立的背影便使人感到她秘不可測秀逸出塵的奇異美麗。


    她始終沒轉過身來幽幽淺歎。似是再沒有興趣去管徐子陵的行止。


    夕陽的餘暉終於消失在寺外遠方地平的遠處佛台上的一點光□成了這暗黑天地唯一的光明映得石青璿更孤高然難以測度。


    蟬唱蟲鳴的聲音盈滿廟外的空間既充實又空靈而雜亂中又隱含某一種難以描述的節奏使本是死寂的荒廟黑夜充滿生機。


    異音驀地在廟外響起。


    初聽時似是嬰兒哭啼的聲音接□變成女子的慘呼哀號。以徐子陵的修養又明知是有人弄鬼作怪都有毛骨怵然的反應不由想起祝玉妍以音惑敵的邪功。


    石青璿卻置若罔聞依然是那麽閑雅平靜的姿態。


    徐子陵本不明白為何自己看不到她的容顏表情卻仍能清晰無誤地感覺到她的情緒經過思索和反省後始悉然悟到自己是從她背影微妙的動靜掌握到她內心的情況。包括她在衣服下肌肉和血脈那些常人難察的動靜反應。


    對於自己這份洞察力徐子陵也吃了一驚這確是以前夢想不到的進步。


    外麵的魔音再起變化從忽前忽後左起右落飄忽無定變成集中在廟門外的廣場且愈趨高亢難聽變成鬼啾魅號若定力稍遜者不捂耳抖才怪。


    那就似忽然到達修羅地府成千上萬的慘死鬼正來向你索命魅影幢幢殺機暗蘊。


    子陵!淒厲的叫聲響徹徐子陵耳鼓內。


    徐子陵心中大懍暗忖這不是素素的呼喚聲嗎?登時大吃一驚知道差點被魔音侵入心神忙排除萬念守心於一。


    石青璿又幽幽輕歎不知從何處取出一枝竹簫放到□邊卻沒有吹奏出任何聲音。


    徐子陵正感事有蹊蹺時一絲清音似在地平的遠處緩緩升起然後保留在那遙不可觸的距離充滿生機地躍動無論鬼啾聲變得如何扭曲可怖刺耳淩厲□天蓋地彷似能把任何人淹沒窒息的驚濤駭浪。可是石青璿奏出的音符卻像一葉永不會沉沒的小扁舟有時雖被如牆巨浪衝拋但最後總能安然徜徉。


    徐子陵心中亦翻起千重巨浪因為他次親曆以音破音的凡絕技得益之大實難以盡述。


    他終於把握到一個可以抗衡祝玉妍魔音的可能性。


    這對他和寇仲跟陰癸派的鬥爭有□決定性的重要作用。


    他再次完全迷醉在石青璿動人的簫音裏。


    從她的音韻裏他清楚感到石青璿是一位真正的淑女似是平凡的音韻卻是無比的動人沒有絲毫做作地溫柔的挖掘和撫拂□每個人內心深藏的痛苦不受時空和感情的區限。


    每個音符都像積蓄□某種奇詭的感人力量令你難以抗逆更難作壁上觀。


    徐子陵完全渾忘了她吹奏的技巧至乎音韻組成的章句;而隻□力在每一個從竹管的震湯出來的鳴響。


    這是從未有過的出奇感覺。


    簫音愈來愈靈動迅快彷佛一口氣帶你狂哈十萬八千裏;音色變幻萬千錯落有致音韻更不住增強擴闊充盈□無以名之的持續內聚力、張力和感染力。


    啾啾鬼聲卻不住消退直至徹底沉寂下來隻餘仍是溫柔地充盈於天地令人耳不暇給的簫音。


    簫音忽止。


    石青璿淡淡道:貴客既臨何不入廟一晤石之軒和碧秀心之女石青璿在此恭候四位前輩法駕。


    風聲疾至。


    燈火倏滅。


    接□是怪異尖銳的呼嘯聲和勁氣交鋒的連串驟響不絕如悶雷迸。


    然後所有交手的聲音像驟然生時那麽突兀的消斂。


    燈火再度亮起。


    石青璿仍麵佛而立美目落在偌大佛殿空間唯一的一點□火上蒙蒙紅光彷佛與她融合為不可分割的整體。


    另一邊近門處是媚娘子金環真此時披頭散臉色蒼白顯是在適才交手時吃了暗虧。


    石青璿柔聲道:適才金宗主已被我簫音所傷仍要逞強出手實在太不自量力。走吧!遲恐不及。


    金環真驚異不定地瞥了靜坐一角的徐子陵一眼厲聲道:他是誰?


    石青璿淡淡道:我怎知道?


    尤鳥倦那把可令任何人終身難忘似刀刮瓷盤般聽得人渾身不舒服的聲音慢條斯理地在廟外響起道:還以為你這丫頭盡得碧秀心的真傳且聰明絕頂原來隻是個蠢丫頭竟不知這世上有一將功成萬骨枯的千古至理名言這淫婦隻是派來摸你底細的先頭部隊現在你有多少斤兩已盡在本人計算中。


    徐子陵聽得目瞪口呆不是奇怪天下間竟有像尤鳥倦這種人而是不解為何金環真被人這般擺布侮辱仍能甘然受落。


    一個願打一個願捱。


    旁人有甚麽話好說的。


    石青璿仍是神態閑雅從容自若道:想不到二十年前名列邪門八大高手之一的倒行逆施尤鳥倦是如此膽小和淺薄之徒隻徒逞口舌之快卻無膽登堂入室是否顧忌這位偶然路經的前輩呢?


    徐子陵糊塗起來弄不清楚石青璿究竟是為他開脫抑或要將他卷入漩渦。


    金環真出一陣銀鈴般的嬌笑道:尤老大放心吧!這位老前輩絕非天刀宋缺不過休想我會為你出手試探。


    尤鳥倦的聲音到了廟頂上厲嘶道:為甚麽不肯?


    金環真聳肩道:老娘怕了他嘛!若惹得兩個人夾攻我一個你又見死不救那時我豈非自尋死路老娘才犯不□為你這麽做。


    徐子陵此時始知有天刀宋缺牽涉到這件事內難怪以尤鳥倦那麽厲害可怕的魔功仍如此畏畏尾。


    轟隆!


    廟頂破開一個大洞隨□木碎瓦屑尤鳥倦從天而降落在金環真和石青璿間的位置利如鷹隼的目光直射徐子陵。


    徐子陵暗忖是時候了就在對方雙腳觸地的同一刹那猛地起立與尤鳥倦針鋒相對的四目交投啞聲笑道:尤小鬼終於肯來丟人現眼嗎?


    尤鳥倦顯然不認識嶽山聚精會神地瞧他好片晌後皺起眉頭道:老頭子的口氣真大給本人報上名來看看你是否有資格喚我作小鬼。


    徐子陵為之啼笑皆非像尤鳥倦般沒種的宗師級高手確是世間罕見;但亦更見其卑鄙無恥的性格。倘一旦給他摸清底細其恃勢淩人的手段亦將會是空前絕後的狠毒殘忍。


    心中同時想到一個和眼前一切毫無關係的另一個問題。


    就是誰才是祝玉妍和嶽山生的女兒。


    嶽山在四十年前因被宋缺所敗聲威盡喪從此消聲匿跡所以尤鳥倦這些較後起之輩才會不認識嶽山。


    而祝玉妍若懷下嶽山的女兒該是生在四十年前的事若事實如此□□便該不是祝嶽兩人的女兒因為年紀不符。


    她們兩人之所以看似酷肖可能是因同修天魔大法故氣質相近令他生出錯覺。


    憑直覺觀之□□的年齡該在雙十之間。


    那誰才是他們的女兒?


    一邊思索一邊隨口答道:老夫成名之時你還在吃□你娘的奶子。少說廢話老夫今天口饞得很就把你宰了來吃出手吧!


    尤鳥倦可能這世人都未聽過有人敢如此向他說話一時愕然以對。當然若非他眼光高明感應到徐子陵強大的信心和強凝至莫可與之匹敵的氣勢致令他舉棋不定早痛施殺手。


    陰惻惻的笑聲從門外遠處傳過來道:好笑啊好笑!尤鳥兒不如易名作驚弓之鳥因為你的小膽兒早在二十年前給宋缺嚇破。否則怎會厚顏至此給人喊打喊殺仍要把頭縮到龜殼內去?


    赫然是丁九重充滿嘲弄的聲音。


    金環真色變道:尤老大你今天是怎麽攪的區區一個丁大帝都收拾不了?


    徐子陵不待尤鳥倦作出反應冷笑道:小妹你不是亦毫無長進嗎?


    接□大喝道:周老歎!你給老夫滾出來讓你的小妹子看看。


    金環真嬌軀劇震與尤鳥倦臉臉相覷愈覺得徐子陵高深莫測。


    唉!你這老頭兒究竟是何方神聖?現在連我周老歎都很想知道。


    聲音由遠而近周老歎垂□兩手大踏步走進廟來直抵金環真身旁全無顧忌的探手摟緊她的小蠻腰視尤鳥倦如無物還透過廟頂那破洞仰觀夜空油然道:看!令晚的天空就像二十年前那晚的天空般星光燦爛。


    金環真挨入他懷裏嗲聲嗲氣道:比那晚的星空更要美哩!


    今回輪到徐子陵如墮迷霧中大惑不解。


    尤鳥倦忽地捧腹大笑道:好淫婦!竟串謀來騙我厲害!佩服!


    徐子陵恍然大悟難怪金環真殺不掉周老歎皆因兩人在演戲給尤鳥倦和丁九重看目的自是希望尤鳥倦和丁九重鬥個兩敗俱傷。這些邪人的爾虞我詐確非常人所能想像。


    石青璿仍是背□各人沒有絲毫動靜彷似背後生的事與她沒有半點關係。


    頭頂帝冕的丁九重出現大門處臉無表情地盯□徐子陵淡淡道:外敵當前我們是否應先解決敵人才輪到算自家人的恩怨?


    慢□!


    石青璿一聲輕喝登時把所有人的注意扯到她身上去。


    這神秘的美女終於緩緩轉身麵向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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