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街的住民不知是否被適才的打鬥廝殺嚇怕了家家戶戶、大小店鋪全關上門窗唯獨是曼清院燈火通明照得附近一帶亮如白晝。


    尚有一刻鍾就是子時赴會的人大多已抵達聽留閣大街上不見半個人影連巡更的城衛都不知躲到那裏去。


    由於楊侗、獨孤閥與王世充的鬥爭使洛陽城的管治出現真空的狀態可是治安反比往常更佳皆因地方幫會都盡量約束手下不敢在這種情況下惹事。


    而外來人更不欲鬧出事來免致成為眾矢之的。


    三人沿街而行朝曼清院走去。


    寇仲忽地歎了一口氣。


    跋鋒寒奇道:連在剛才那種惡劣的情況下你都可以不損半根毫毛的脫身為何仍要長嗟短歎?


    寇仲伸手搭上跋鋒寒的肩頭衷心誠意地道:我是想到你老兄即將遠離心中很舍不得吧了!


    跋鋒寒臉容硬朗的線條也似溶化了少許瞥了一眼在另一旁默默而行的徐子陵微笑道:這叫天下無不散的筵席今趟跋某到中原來能遇上兩位兄台已是不虛此行。


    何況更在武功修為上得逢曠世奇遇作出連自己也未夢想過的突破人生至此尚有何求?


    徐子陵淡然道:鋒寒兄準備何時動程?


    跋鋒寒沉聲道:幹掉曲傲我便立即離開說不定就是今晚。


    寇仲和徐子陵均感愕然。


    前者皺眉道:為何你像對曲傲特別不客氣呢?


    跋鋒寒雙目閃過深寒的殺機冷然道:這是我在那次被曲傲擊得重傷投水逃生時立下的誓言誰要我的命跋某人必有回報。


    接著微微一笑道:我和你兩人所以特別投緣還有一個原因是遭遇相似。寇仲目注空寂長街愕然道:什麽遭遇?


    跋鋒寒欣然道:就是我們的武功都是在被人追追逐逐下迫出來的沒有一天不是過著逃亡的日子。你們自得到〈長生訣〉後不是也有這樣的遭遇嗎?


    徐子陵忽然道:你對殺死曲傲究竟有多少把握?


    跋鋒寒道:本來半成也沒有但現在卻有十足把握。


    寇仲挪開搭在他肩頭上的手大訝道:為什麽會有這麽極端的轉變?


    跋鋒寒平靜地答道:因為他的心靈修養尚有很大的破綻會產生情緒上的波動剛才在天津橋一戰我已令他對擊敗我失去信心所以若今晚我能擴大他這破綻必勝無疑。


    最後再加一句道:若我能殺死曲傲那時就算我不去找畢玄他也會親來找我對手難求畢玄要維護我還來不及哩!


    兩人這才恍然。


    寇仲道:不知曲老頭和伏小子兩人交手了沒有呢?


    此時曼清院的門口已在五丈開外把門的大漢都探頭引頸來瞧他們這三位遲來的賓客。


    跋鋒寒道:我隻怕他會爽約。


    ※※※


    三人尚未進門守門的十多名大漢早迎了出來恭恭敬敬爺前爺後的叫著與上次的冷遇確有天淵之別。


    跋鋒寒問道:曲傲來了沒有?


    有人答道:曲大爺剛才著人來通知要在醜時始到。


    三人交換個眼色露出會心微笑。


    寇仲皺眉道:曼清院是否仍由洛陽幫掌管?


    另一人答道:當然是屬於我們洛陽幫的業務三位大爺給我們揭破了上官龍那奸賊的身份我們全幫上下都深深感激三位哩!


    寇仲暗忖又會如此的順口再問一句道:那現在洛陽幫是誰在主事?


    先前那漢子肅容道:為免本幫陷於四分五裂之局副幫主和各堂堂主請出榮鳳祥大老板作我們的幫主有他老人家一句話誰敢不服。


    三人暗忖竟會這麽巧的由此亦可見榮鳳祥乃洛陽舉足輕重的人物。


    要問的話問過了三人逐在前呼後擁下朝聽留閣走去。


    聽留閣比之前天晚上更見熱鬧座無虛席幸好榮鳳祥不知為何竟親自下令把上次那間位於北廂頂樓的廂房給他們留著所以才不用和其它人擠在一塊兒。


    ※※※


    美婢奉上酒菜後一名喚作翠兒似是婢子頭領的豔女媚笑著向三人道:榮老板特別吩咐要好好侍候三位我們曼清院的三朵鮮花:蓮兒、菊兒和萍兒那晚曾見三位大展神威都心生向慕要不要她們來為大爺唱兩小調兒呢?


    寇仲奇道:今晚這麽多貴賓她們怎能分身?


    翠兒拋他一記媚眼道:別人求我也沒用但三位大爺卻是不同!翠兒怎麽為難都會為你們安排妥當。現在離醜時尚有大半個時辰有她們來為大爺遣興保證時間會像白駒過隙般彈指即逝。


    跋鋒寒隨手塞了半錠黃澄澄的金子進翠兒手裏淡淡道:今趟是否又再是知世郎王薄請客?看來這筆數目可不少?


    翠兒拿到金子更是笑意盈然半邊身子挨到跋鋒寒身上昵聲道:今次是榮老板請客他是雙喜臨門哩!既登上幫主寶座又適逢大壽之期以後財源廣進些許花費那有閑情去計較呢?好了!一切包在奴家身上我這就去把三朵花請來好嗎?


    徐子陵皺眉道:我們還有要事商討不若……


    翠兒接下去道:那奴家便安排她們稍後才來好了!


    一陣嬌笑像隻彩蝶般飛走了。


    寇仲向跋鋒寒笑道:你出手倒闊綽就像囊中滿載黃金的樣子。


    跋鋒寒淡然道:這幾年我確賺了點錢在亂世中人人爭著鑄幣造錢卻隻有黃金才最可靠中原域外都通行我走時分點給你們做使用吧!


    篤!篤!


    寇仲雖沒有聽到足音卻早感到有人在門外低聲道:誰?


    門外響起邢漠飛熟悉的聲音道:小弟奉王子之命請三位到樓下主廳一敘人家喝杯水酒。


    三人對此人頗有好感更想看他長得是怎個樣子寇仲逐道:邢兄請進!邢漠飛聞言推門而入拱手為禮。三人立即肯定昨晚此人並非伏騫身旁的其中一人否則他們絕不會看走眼。


    這位吐穀渾的高手年紀在二十五、六間身材瘦削修長濃粗眉舉止從容。一身便於騎射的勁服長靴整個人就像一枝離弦勁箭那麽鋒利雙目精滿神足但又令人感到他很易動感情。


    他雖不算英俊但五官顯得很有性格屬於那種耐看和愈瞧愈有味道的人。


    三人同時起立回禮坐下後跋鋒寒問道:下麵大廳還有什麽人?


    這時猜拳鬥酒、絲竹弦管的暄聲陣陣從露台方向傳來邢漠飛灑然笑道:自然少不了王薄和榮大老板兩人。


    徐子陵訝道:聽邢兄的口氣好象連王薄都不放在眼內。


    邢漠飛油然道:論鞭法無論中外都難有人能出其右不過論人不能隻論武功還需有品格配合始能教人心服。像三位這種真英雄才是敝主心儀交往的對像。


    三人聽得臉臉相覷因據傳聞:王薄不是與伏騫關係很密切嗎?


    且若王薄乃失德之人像了空那類方外高人又怎會視他為知交?


    寇仲訝然詰問。


    邢漠飛微笑道:此事還是留待敝主在有機會時親自回答妥當些。不過三位隻要看當今群雄中如杜伏威、李子通之輩均曾投在王薄麾下後來又都反目叛走便可知此人沒有容人之量。否則其聲勢絕不會在任何義軍之下。


    接著又道:三位會否在昨晚因王薄沒有現身而奇怪呢?


    三人愕然點頭。


    邢漠飛笑道:道理很簡單因為此事他是要自己攬在身上以討好師妃暄但人家卻不領情。三位對此人務要小心一點其它的事請恕小弟不便吐露。


    寇仲點頭道:邢兄雖是初識但已很夠朋友這些消息我們尚是初次得聞非常管用。


    跋鋒寒道:但王薄這麽做對他有什麽好處?而且他不是公開聲明不再逐鹿中原嗎?


    邢漠飛歎道:有野心的人是始終不肯死心的由於小弟對三位的敬重特再透露一個消息與三位知曉:宇文化及北歸後已重整陣腳憑著他宇文閥深厚的根基正密鑼緊鼓準備再次大展拳腳而王薄極有可能和他結成聯盟所以才會在和氏璧一事上搞風搞雨。


    三人恍然而悟。


    邢漠飛苦笑道:看三位的神情都是不會到下麵去見敝主的了。


    四人你眼望我眼齊齊放聲大笑充滿相知的得意之情。


    笑罷徐子陵問道:請恕在下冒眛問上一句伏王子今次到來所為何由呢?


    邢漠飛壓低聲音道:敝主今次來中原主要有兩個目的一是看看中原究竟有些什麽卓人物另一個目的就是要找一個人算賬。


    寇仲雙目射出鋒利的光芒道:第一個目的含意太廣教人摸不著邊際但邢兄既不願說明便不問也吧!至於要找的究竟是什麽人?何人的麵子如此之大呢?


    邢漠飛欣然道:和你們說話真有意思省了很多廢話至於要找的人就是裴矩。


    寇仲一呆道:裴矩是什麽家夥我怎會從未聽過他的名字?


    跋鋒寒哂道:仲少你今次出醜了!裴矩這人的名字在我們處也是無人不識可謂臭名遠播莫此為甚。


    邢漠飛冷然道:裴矩乃楊廣的大臣主持西域與舊隋邊境一帶的商貿事務著有〈西域圖記〉三卷記述西域四十四國的概貌。序文末尾還寫有:故皇華遣使弗動兵車諸蕃既從渾、厥可滅。混一戎夏其在茲乎!不有所記無以表威化之遠也。


    正是渾、厥可滅這句話令我們吐穀渾血流成河屍橫遍野此仇不報怎對得住我們死去的族人。


    寇仲和徐子陵聽得無言以對。同時想到伏騫這趟來中原應和突利有同樣心態或多或少存在報複的意念。


    中原將更多事了。


    跋鋒寒若無其事地道:裴矩仍未死嗎?此人擅用離間計累得我們西突厥分裂成兩部攻戰不休。而裴矩便趁我們無力外顧之時暗許鐵勒出兵攻打吐穀渾此計確是毒辣之極借刀殺人自己卻不用損半個兵卒。


    邢漠飛露出悲憤神色狠狠道:我皇伏允被鐵勒那些狗種突襲大敗後仍不知乃其視之為友的裴賊在暗中唆使還遣人向裴賊求援卻被他派出兩路兵馬追擊落井下石連番接戰後我皇最後隻餘數千殘騎逃出重圍這個仇恨沒有一個吐穀渾的子民能夠忘記的。


    寇仲和徐子陵這才弄清楚鐵勒、裴矩和吐穀渾間的恩怨難怪伏騫南到中原便要找鐵勒第一高手曲傲作生死之戰。


    跋鋒寒再漫不經意的道:噢!跋某差點忘了曲傲今晚是我的剛才我曾和他交過手此事你們該不會不知道吧!


    邢漠飛歎道:此事可輪不到我作主若曲傲知道自己這麽搶手可能會後悔此行呢。


    接著長身而起抱拳道:小弟有命在身不宜久留跋兄的尊意小弟會如實轉告敝主至於如何決定則要由敝主定奪。


    邢漠飛去後寇仲笑道:不若我們到門外守候先截著曲傲殺他一個落花流水不是一了百了嗎?


    跋鋒寒點頭道:我正有此意。不過總不及有數百人在旁吶喊助威那麽痛快。


    寇仲站起身道:差點忘了宋金剛之約我在醜時前必回記得要等到我來才行動否則我不會放過你們的。


    徐子陵笑罵道:時間無多還不快滾。


    寇仲洋洋得意的道:待會妞兒來了多出來的記緊留個給我這叫有福同享嘛。


    邊說邊把門拉開接著是目瞪口呆的瞧著門外。


    跋鋒寒和徐子陵均生出警兆朝入門處瞧去不過卻被寇仲魁梧的軀體阻擋了視線隻見到一襲多折皺的素黃羅裙和裙底露出一對在鞋頭綴著鳳飾的淺綠繡花鞋。


    隻看此女能來至門外而不惹起三人驚覺便知非是等閑之輩。


    寇仲卻是眼前一亮。


    驟然出現門外的女子大約二十三、四歲不像商秀珣又或沈落雁等那樣教人一眼看來便覺得她長得絕美卻另有一種獨特的韻味和氣質把你深深吸引。


    她的神態沉著老練嫻靜端莊;但她專注堅定的眼神又使人感到她不僅貌美動人且有不讓男兒的果斷大膽無所畏懼對自己充滿信心似是對自己所做每一件事的正確性都會深信不疑的樣子。


    烏黑亮的秀白嫩的嬌膚苗條勻稱的身段秀而彎曲的眉毛下深邃修長的鳳目配合著身上散淡淡的天然幽香構成了一幅令人傾倒的美女圖。


    但最令寇仲矚目的卻是她背上斜插著在左肩處露出了一截似是紅絲織出來的拂塵使寇仲立即把握到她的身份。


    赫然是李世民天策府中被譽為居於上將榜的卓女高手李靖的嬌妻紅拂女。


    她冷漠而銳利的眼神凝注在寇仲臉上語氣不含任何感情的淡淡道:你是寇仲?


    寇仲移往一旁讓徐子陵和跋鋒寒兩人鋒利的目光可直接落到她身上才沉聲道:


    正是小弟這位姑娘我該稱呼作李夫人還是嫂子呢?


    紅拂女嚴峻的眼神毫不畏怯地瞧往徐子陵和跋鋒寒聽到寇仲話兒的一刻似是閃過某種帶有嘲諷的神態冷冷道:那就要看你們如何自處了。


    三人均感愕然隱隱感到很不妥當否則她是不會用這種不客氣的語調說話。紅拂女的目光最後落在徐子陵身上鳳目閃動著智能的異芒語氣轉柔道:秦王有要事想與兩位一會故特遣妾身來請駕事關重大兩位萬勿拒絕。


    跋鋒寒再不看她徑自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寇仲臉上露出一個帶點憤怒的複雜神色冷然道:若為的是和氏璧一事就不用說了。


    紅拂女一對秀眸掠過淩厲精芒盯住寇仲尚未說話跋鋒寒截入道:何不去看看他有什麽話要說此事遲早也要以某種方式來解決的。


    徐子陵從容道:仲少去吧!一切由你拿主意。


    寇仲默然片晌終點同意。


    ※※※


    紅拂女把門推開輕喟道:進去吧!希望出來時你仍是靖郎的好兄弟而非勢不兩立的敵人。


    寇仲淡淡瞧了她一眼才步入門內順手把門關上。


    這是北翼第三層東端最後一間廂房比之他們那間大上近倍。


    李世民背著他負手立在窗前正凝望下方園子的魚池。


    聽到寇仲的聲音李世民歎道:事情是否尚有轉寰的餘地呢?


    寇仲來到擺在中間的圓桌前盯著他雄偉挺拔的背影沉聲道:世民兄是指那一方麵的事?


    李世民緩緩轉過身來深深瞧著寇仲道:我們多少年未碰過頭哩?仲少你比我想象中變得更厲害無論舉手投足均有一代高手的風範難怪雖是仇家遍地仍沒有人能奈得你半點何反給你戲弄於股掌之上。


    寇仲微笑道:比之秦王殿下小小一個寇仲又何足道哉。秦王自太原起兵先後擊敗舊朝猛將宋老生和屈突通以少勝多智取關中令貴閥能擁有一個進可攻退可守的有力根據地。接著又西征隴右以鞏固關中把薛舉父子來犯的大軍趕回老巢去。現在誰還敢小覷你們李家如此功業何人能及。


    李世民哂道:我李家屢世為將根基深厚隻要師出有名策略正確得勝是理所當然怎及仲少你孑然一身卻能翻手為雲覆手為雨改變了天下的形勢。哈!不見這麽久坐下來喝杯酒如何?


    寇仲無可無不可的坐下來。


    李世民舉起酒壼為他注酒微笑道:我還是歡喜你喚我作世民我們的交情豈同泛泛之交。當年若非有你們兄弟之助我李家怕亦沒有今天的風光。


    接著坐下雙手舉杯敬禮道:這一杯是為謝仲少於飛馬牧場仗義援手便秀寧免陷於李天凡、沈落雁的謀算中。


    火辣攻心。


    寇仲捏著喉嚨叫道:好酒!不是有毒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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