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孕婦看完診,寶珊挎上藥箱,叮囑道:“夫人的脈象沒有異常,但月份大了,還需要郎君多加照料,切莫磕了碰了。”


    男子點點頭,“我送大夫。”


    寶珊提步走出房門,與男子隔著幾步的距離,心裏想著晌午是給阿笙煮餃子還是煎餃子,唇邊露出溫柔的笑。


    行至遊廊拐角時,男子趁周圍無人,露出一絲覬覦,肆無忌憚地打量著寶珊的腰身,“內人懷子後,身形如水桶,想必產後也恢複不了,敢問小娘子是如何做到腰如束素的?”


    對方的目光太過放浪,寶珊擰眉,扣緊藥箱,“無可奉告,借過。”


    男子擋在廊道中間,滿滿的佻達之意,“四下無人,小娘子就別裝了,說說價錢吧。”


    這話冒失,讓人心裏產生不適,寶珊漠著小臉繞開他,邁著蓮步離開。


    不上鉤?


    男子靠在廊柱上,雙手抱臂,“回去好好想想,爺等你。”


    從打自立門戶,寶珊總是收到異樣的目光和男人不懷好意的試探,心裏除了厭惡還有一絲無助,但人在逆境中,奢望不到太多的陽光,眼淚也最是無用,她早已築起了堅強的心壘。


    回去的路上,寶珊想給阿笙買一個糖人,於是走到攤位前排隊,好巧不巧遇見了呦呦和他的母親。


    婦人排在寶珊後麵,認出寶珊後,將呦呦拉到身側,一副與之不熟的模樣。


    寶珊懶得理會,繼續排隊,等排到她時,攤位上隻剩下一個糖人了。


    “我要一個。”


    她掏出銅板,放在攤子的碗裏,誰知,後麵的呦呦忽然哭鬧起來,說沒有糖人吃了。


    婦人安撫了孩子一會兒,塞給寶珊一兩碎銀,讓她把糖人讓出來。


    明明是自己先排到的,為何要讓出?寶珊也不是好捏的軟柿子,將碎銀丟回婦人手裏,“我家阿笙也喜歡吃糖人。”


    婦人哼笑一聲,語氣略顯尖酸,“你家阿笙還喜歡天上的月亮呢,你能給他摘下來?”


    哪個小孩子不喜歡月亮?寶珊看向呦呦,“呦呦,你要月亮嗎?”


    呦呦太小,分不清娘親是在針對這個女子,點點頭,“喜歡。”


    寶珊瞥了婦人一眼,“呦呦也喜歡,你去摘好了。”


    婦人一噎,覺得自己被抹了麵子,以自家的財氣和地位,不該受這氣兒,“你給我放尊重點!”


    到底是誰不尊重人?寶珊不想再搭茬,拿起糖人離開。


    婦人衝著她的背影罵道:“小賤蹄子,以後少出來蠱惑人心,當心自食惡果,好心提醒你一句,想要跟你睡覺的男人多了去了,連城邊的乞丐都想。”


    如此歹毒的話,令寶珊變了臉色,轉身道:“夫人才應該自重,別教壞了孩子。”


    與世家注重體麵的貴婦比不得,婦人身上帶著市井之氣,稍一被激,管不住嘴,非要跟人爭個高低,“我把‘自重’二字送給你,回去照鏡子看看自己的狐媚相吧!”


    突然,一抹刀影晃了雙眼,待婦人反應過來時,脖頸上多了一把鋒利的剛刀,刀刃割斷了她的一綹長發。


    執刀者是名女子,即是慕時清留給寶珊的女暗衛之一。


    平日裏,兩名暗衛從不現身,今日實在聽不下去,才當著眾人拔了刀。


    “向我家小姐道歉!”


    瞧熱鬧的路人這才知道,她為何沒有被人滋擾過。


    能擁有暗衛的女子多半是世家出身的小姐,難道她是與人私奔,卻在私奔的途中失去了情郎?


    被人用刀架著脖子,夫人哆哆嗦嗦道:“你們知道我是誰嗎?你們敢這麽對我,當心吃不了兜著走。”


    暗衛冷笑,手腕一轉,又割斷她一綹長發,“信不信我現在就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那陰森森的語氣像從煉獄中傳出來的,婦人哪敢不信,衝著寶珊喊了一聲:“小娘子恕罪啊!”


    寶珊沒理,拿著糖人走遠,身後傳來婦人的驚叫和孩童的哭喊。


    暗衛隻是用婦人的臉蹭了蹭刀背,沒想到這人這麽不禁嚇,當場暈了過去......


    回到宅子,剛推開門,一個小團子撲了過來,“娘。”


    寶珊屈膝,摸摸阿笙的臉,“今天乖不乖?有沒有氣姨母?”


    阿笙盯著娘親手裏的糖人,咽了一下口水,“姨母說阿笙可乖啦。”


    小家夥話語含糊,但腦子靈活,為了吃到糖人,更是賣力地誇獎自己,惹笑了正在晾衣服的齊冰。


    齊冰揶揄道:“是乖,就是尿床了。”


    阿笙小臉一熱,略帶抱怨地嘟囔一聲:“姨母真壞。”


    專揭人家短處。


    寶珊拍拍兒子的小腦袋瓜,把糖人遞給他,“去吃吧。”


    一根糖人就能讓小家夥喜笑顏開,也可能是寶珊不常給他吃甜的,一見到甜食就跟小時候見到母乳一樣。


    堤壩之上,大風卷著河水的濕潮撲麵而來,陸喻舟佇立在欽差的最前麵,手執圖紙,細細比量,劍眉越皺越緊。


    這次的偷工減料,比之三年前有過之無不及。


    從堤壩上下來,眾人都瞧出陸喻舟的不悅。


    “相爺可要現在去當地的官署?”


    陸喻舟沒有接話,捏著圖紙,負手走向馬匹。欽差們了然,宰相大人要“大開殺戒”了。


    中書宰相突然蒞臨,當地官員們火急火燎地趕到衙門,一進門就見一名身著白衣的年輕男子端坐在大案前,單手撐頭,慢慢翻著名冊薄。


    請安後,官員們分站兩列,等著指示,心裏都在感慨一位風華正茂的年輕人,已然位極人臣,日後必然成為呼風喚雨的存在。


    功高蓋主,官家會一再重用他嗎?可眼下,在處理朝政上,無人可與之匹敵。官員們還聽說,明越帝姬傾心於他,想招之做駙馬,若真入贅皇家,手裏的權力可是要放下的。


    看完名冊,陸喻舟靠坐在椅背上,長指輕敲桌麵,低沉開口:“誰是郭堯傑?”


    眾人紛紛看向站在最前排的郭堯傑,此人是從州城特意趕來鎮上的,官職為提轄官。


    郭堯傑上前一步,作揖道:“下官在。”


    陸喻舟點了點名冊上關於他的官職,“提轄,主練兵、督捕等職。”


    “是...是的。”皇城來的欽差不會無緣無故點誰的名字,郭堯傑開始心慌。


    堂內靜默許久,忽而聽見陸喻舟輕笑,笑意凜然,“此處修建堤壩時,你主動向朝廷請纓,自籌人力物力,為百姓築壩,贏得了不少讚許,也因此拿到了統領修壩的職權,可有此事?”


    郭堯傑顫下眼皮,“確有此事。”


    “那為何要偷工減料?是因為缺銀子花嗎?”


    郭堯傑趕忙擺手,“相爺何處此言?下官不曾偷工減料,還請相爺明察!”


    “來的途中,我已將你們調查個七七八八,不必在我麵前巧舌如簧。這次堤壩坍塌,造成了嚴重的人員傷亡,也讓國庫損失了上千兩白銀,這個責任,你讓誰來替你承擔?!”陸喻舟讓副官取來圖紙,甩在地上,“監守自盜,矢口抵賴,罪加一等,你先想清楚,再回答本官接下來的問題,否則,就不是罪加一等了!”


    中書宰相的氣場太過強大,哪裏是郭堯傑能接住的,再聽他篤定的語氣,必然是有備而來,今日怎麽也不能渾水摸魚了。郭堯傑噗通跪在地上,嚇得不敢開口。


    殺一儆百,另一些人也開始惶惶不安。


    郭堯傑出事,宗親們提心吊膽,其中一戶親戚,正是阿笙的鄰居呦呦家。


    次日一大早,寶珊提著藥箱出診,瞧見隔壁正在搬東西,正常的相處下,該打聽一下鄰居為何忽然搬遷,可寶珊與他家不和,哪會主動去找氣兒受。


    因為出了昨日的口舌,兩名女暗衛選擇跟著寶珊,怕她被對方報複。


    府中隻剩下齊冰和阿笙,一大一小在院子裏玩起投壺。齊冰連中後,阿笙著急了,學著她的架勢將箭矢投向瓶口。


    沒中。


    齊冰笑道:“一共二十次,讓你五次,要是還輸,自己洗尿褲。”


    阿笙握緊小胖手,仰頭僵著小臉,才不承認自己尿床了,倔起來的小模樣跟寶珊一模一樣。


    “瞅我也沒用,輸了自己洗尿褲。”


    齊冰百發百中,急的阿笙直撓耳朵。


    倏然,一隻獵隼落在壺旁,震驚了嬉戲的齊冰。


    是太子的獵隼!


    獵隼撲棱幾下翅膀,朝一個方向飛去。


    情急之下,齊冰扣住阿笙的肩膀,將他鎖進屋子,“你和大圓在屋子裏乖乖等的,姨母很快回來!”


    說罷,不等阿笙應聲,幾個健步跑到馬廄裏,牽出一匹白馬,飛也似的追了出去,留下一臉懵的阿笙。


    阿笙拱著屁墩爬上床,推開支摘窗,探出上半身,好奇地盯著天空。


    剛剛那隻是什麽鳥啊?生得好凶猛。從小沒見過鷹的阿笙發出了疑問。


    大黃狗抬起前爪,趴在窗框上,搖著尾巴陪小主人往外看。驀地,一隻蝴蝶落在窗邊,它抬爪一拍,蝴蝶飛走,落在院落裏。


    大黃狗一個縱身而躍,跳出窗子,追逐起蝴蝶了。


    見外麵如此熱鬧歡快,阿笙抬起小短腿就往外爬,一貪玩,忘記了齊冰的叮囑。


    “噗通。”


    他摔在窗子底下。


    小家夥禁得住摔,揉了揉屁墩爬起來,半舉著手跑向大黃狗。


    “汪!”大圓衝著飛到牆頭的蝴蝶吠叫,竟助跑一段蹦上側牆,利用彈跳力躍出牆外,追著蝴蝶跑遠。


    阿笙急得直跺腳,顛顛跑到大門前,踮腳去夠門栓,個頭不夠,他還知道踩在杌子上。


    門栓被扯開,阿笙費力地搬走杌子,拉開門追了出去,“大圓,大圓。”


    身著白衣的小肉團子跑出巷子口,左右瞧瞧,發現大黃狗跑到了街道上,他捏著小手繼續追,小小的身影穿梭在比肩接踵的人流中。


    小孩子出行怎會沒有大人看護?


    一個尖嘴猴腮的老嫗盯上了形單影隻的阿笙。


    人群中有人拉住顛顛慢跑的阿笙,“小娃娃,你爹娘呢?”


    阿笙嘟著嘴,沒聽清路人的問話,指著前邊兒,“我家大黃狗跑了。”


    路人撓撓頭,剛要問他家住哪裏,卻聽側方傳來一道笑聲——


    “乖孫,你慢點跑,阿婆追不上你了。”


    一看小孩子有老人帶,路人笑著點點頭,“出來逛一定要看好小孩兒,那行,我先走了。”


    老嫗握住阿笙另一隻胳膊,笑著道了一聲謝。


    看著眼前陌生的老婆婆,阿笙皺起眉頭,本能地抗拒起來,“我要娘親。”


    娘親同他講過,不能跟陌生人隨意搭訕。


    見勢不妙,老嫗掐住他的咯吱窩,將人抱起來,用手帕捂住他的嘴,腳步疾馳地朝另一個方向跑去......


    阿笙是在一輛馬車裏醒來的,馬車裏坐著一個老嫗,就是剛剛捂他嘴巴的惡婆婆。


    阿笙嚇壞了,窩在角落小聲道:“我要娘親。”


    老嫗笑著遞過來一個饅頭,“小娃子別怕,阿婆這就帶你去找娘親。”


    即便年紀小,阿笙也感覺到了恐怖,小嘴一咧,“我不要吃,我要娘親。”


    荒郊野外,哭成淚人兒有何用?老嫗沒搭理他,任他張著小嘴哇哇大哭。


    陡然,馬車後響起狗吠聲,老嫗掀開後簾一看,一條黃毛獵犬正在追逐她的馬車,獵犬前肢肌肉發達,看起來十分凶猛。


    老嫗嚇得捂住胸口,催促車夫加快速度。


    大黃狗用力一跳,躥上後廊,狗吠聲響徹郊野。


    “啊!狗咬人了!”


    老嫗被大黃狗撲倒在廂底,手掌傳來疼意。


    見狀,車夫嚇得忘記停車,握著馬鞭鑽入車廂,一下下鞭撻著大黃狗的頭,打得大黃狗頭破血流,可大黃狗還是緊緊咬著老嫗的手。


    阿笙從未見過這般殘忍血腥的場麵,哆嗦之餘,不忘用頭狠狠杵在車夫的腿上,不準他傷害大黃狗。


    車夫一發狠,把他丟在車尾,阿笙軲轆一圈,差點墜下去。


    不遠處,正在前往下一座堤壩的陸喻舟一行人,發現了一輛無人駕駛的馬車正狂奔在郊野上,他們紛紛蹙起眉頭,還隱約聽見馬車裏傳出老人的叫嚷,以及小孩子的哭聲。


    幾人沒做他想,不約而同地縱馬追去。


    陸喻舟跨坐的是千裏馬,猶如馬踏飛燕,甩開眾人,直奔駕車的馬匹而去。當挨近車轅時,曲膝踩住馬鞍,終身一躍,落在前廊上,拽住韁繩,用力一拉。


    馬匹嘶鳴著停下來,車廂劇烈晃動兩下,歸於平靜。


    陸喻舟抬手吹聲口哨,黑色千裏馬掉轉腳步,噠噠噠來到馬車前。其餘人相繼趕到,副官掀開簾子查看情況,卻見一條大黃狗用身體護著一個白胖的小童,而另一邊,車夫正護在老嫗麵前,用腳蹬著大黃狗的臉,防止它齜牙。


    “怎麽回事?!”對著車夫,副官語氣頗凶地問。


    對方個個衣冠楚楚,一看就不好惹,車夫點頭哈腰道:“啟稟官爺,小人帶著阿娘和兒子趕路,家裏的大黃狗突然發癲,傷了阿娘,這才造成混亂。若擾了官爺的車駕,還請見諒。”


    為了證明大黃狗發癲,老嫗晃了晃血淋淋的手,“還望官爺行個方便,讓我們盡早回城處理傷口。”


    沒等副官接話,陸喻舟走到後廊前,眸光淡淡地凝著車夫,“路引。”


    車夫趕忙掏出路引,雙手呈到陸喻舟麵前,“請官爺過目。”


    副官接過去,查看後朝陸喻舟點點頭。


    路引沒有問題。


    車夫趕忙趁熱打鐵,道:“我們都是良民。”


    陸喻舟麵色未霽,轉眸看向大黃狗,三年時光,大圓早已不是當年那個喜歡趴在床底亂咬鞋子的小黃狗,陸喻舟沒有認出它,隨即看向被大圓護在角落的小團子,“出來。”


    大黃狗傷得太重,阿笙一邊抹眼淚一邊看向外麵,嗚咽道:“叔叔救我......”


    這是孩子發自心底的呼救,令人動容。


    這一聲“救我”讓車夫啞口無言,老嫗穩住心跳,呶呶不休地說著自己是孩子的阿婆。


    陸喻舟目光梭巡在三人身上,問向車夫:“這娃娃是你的親生子?”


    車夫木訥,被老嫗用胳膊肘杵了一下才道:“是,是小人的孩子。”


    “長得並不像。”


    誰也沒規定過,父子長得一定像啊,車夫樂道:“那要這麽說,小人看著,犬子跟官爺長得倒有幾分相像。”


    副官眼一橫,“大膽!”


    車夫襟口,不敢再講話了。


    阿笙撅著屁股,從大黃狗的身側爬出來,伸出小肉手拽住男人霜白的衣袂,“叔叔救救阿笙和大圓。”


    大圓?


    陸喻舟攏眉,記憶深處,那女子養的小黃狗也叫大圓,當初他還覺得這個名字不合適那隻啃鞋的狗子,可那女子非堅持,說凡事講究一個團團圓圓,他也就由著她了。


    斜睨衣袂上的小胖手,陸喻舟輕輕掐住他的手腕,“鬆開。”


    阿笙立馬張開五指,胖胖的手背上顯現四個小肉坑。


    已有許久沒有見過這麽小的手了,陸喻舟戳了一下阿笙手背上的肉坑,抬眸道:“你叫什麽名字,家住哪裏?”


    一聽到“家”,阿笙用手背抹眼淚,小小的心海卷起不小的波濤,哭聲漸漸大了起來,可他不知道怎麽形容自己的家,也已分不清方向,哪裏知道如何指路。


    小肉團子哭得一抽一抽,惹人憐惜,欽差們看不下去了,忿忿道:“這孩子一看就是書香人家養出來的小公子,肯定是被這對母子拐到手的!”


    聞言,車夫和老嫗立馬為自己辯解。


    陸喻舟覺得聒噪,單臂抱起阿笙,走向千裏馬,吩咐道:“帶他們去官府。”


    副官頷首,“諾。”


    阿笙趴在男人肩頭,指著馬車裏的大黃狗,“大圓。”


    也幸好,他能咬清“圓”這個字。


    陸喻舟把阿笙放在馬鞍上,自己也翻身上馬,坐在阿笙身後,雙臂圈住小小的孩童,“放心吧,會有人照顧你的狗。”


    說罷,一夾馬腹,朝城池方向行進。


    春風灌入脖頸,阿笙往後縮了縮,小小一團根本坐不穩,雙腿內側還被馬鞍硌破了皮。


    陸喻舟感覺胸前被一個小團子拱來拱去,低頭問道:“冷?”


    怕不愛笑的叔叔丟下自己,阿笙直勾勾地盯著前方,噘起嘴又抿住,抿住又噘起嘴,糾結至極。


    第一次坐馬鞍都會硌得慌,兩歲多的小家夥能隱忍到這份兒上已是不易,陸喻舟停下馬匹,翻身下馬,將他抱下來,“腿疼?”


    阿笙又疼又困,揉眼皮道:“我要娘親。”


    孩子一餓一困,必然會找娘親,陸喻舟抱著他看向茫茫郊野,“你忍一忍,明早我帶你去衙門尋人。”


    這個叔叔一點兒也不溫柔,語氣冰冰涼涼的,阿笙有點怕他,眨巴著睡眼,不敢頂嘴。


    孩子坐不了馬鞍,陸喻舟從褡褳裏取出一件長衫,當作綢緞,將阿笙綁在自己背上,牢牢打了一個結,“睡吧。”


    他跨上馬鞍,偏頭看向背後,“別怕,沒人會傷害你。”


    說罷,一甩馬鞭,驅馬去往下一座城池。調查堤壩的事迫在眉睫,容不得耽擱,陸喻舟想連夜處理完手頭的事,再幫小家夥找家人。


    阿笙困的眼皮打架,趴在男人寬厚的背上,潛意識裏形成了安全感,頭一歪睡著了。


    小孩子入睡真是快,陸喻舟有點好笑,加速了行進。一行人來到下一座堤壩,實地考察後,直接去了城中驛館休息。等到忙完,已是月上中天,而阿笙一直趴在陸喻舟身後睡熟,很讓人省心。


    忙碌一日,陸喻舟也有些疲乏,起身走到湢浴內,解開胸前的係結,將小家夥橫抱在臂彎。


    阿笙睡得昏天暗地,小腦袋瓜耷拉在一側,軟乎乎的像團棉花。


    陸喻舟將他平放在春凳上,還給他鼓鼓的小肚子上搭了一條毯子,之後褪下衣裳,跨入浴桶。


    氤氳水汽中,男子冷白的膚色透著一股禁欲氣息,而健碩的肌肉又透著欲,兩種美感融合在一起,映入阿笙漆黑的瞳仁。


    睡醒的小家夥爬起來,傻愣愣盯著浴桶裏的男人,哇了一聲,他沒見過成年男子光膀子。


    聽見動靜,陸喻舟輕瞥一眼,麵無表情道:“等我一會兒。”


    阿笙胖的沒腰,挪動一下小身板,皺起了眉,卻還是聽話地坐在春凳上。等陸喻舟更衣絞發後,才發現小家夥尿褲襠了。


    俊冷的眉眼溢出詫異,陸喻舟捏下眉骨,生平第一次遇見這麽棘手的事,可看著小家夥害羞的樣子,又覺得好笑。


    行吧。


    他掐住阿笙腋下把人拎起來,抱到恭桶上,“坐好。”


    阿笙打了個激靈,終於舒服了。


    在湢浴又忙活了兩炷香的時間,陸喻舟才終於空閑下來,單手抱著阿笙走到床前,他沒跟這麽小的孩子相處過,不知道對方的理解能力如何,試著解釋:“今晚先住在這裏,明日一早,我帶你去找家人,嗯?”


    能理解嗎?


    阿笙嘴一咧,夜越深越想娘親。


    沒管他的小情緒,也怪他太過安靜,陸喻舟直接把人塞進薄被裏,自己和衣躺在一側,吹滅了床頭的燭台。


    屋裏陷入濃鬱的黑,迷迷糊糊的阿笙習慣性地往“娘親”懷裏鑽,小手摸著“娘親”的臉蛋。


    被擾得無睡意,陸喻舟睜開長眸,掏出一顆夜明珠放在枕邊,靜靜看著阿笙,雖沒怎麽接觸過孩子,但二房、三房都已添了新丁,小孩子哭鬧是常事,不愛哭鬧才罕見。


    怎樣的人家才會養出這麽隱忍的孩子?


    後半夜,阿笙蹬了被子,一條小短腿搭上男人的腰,卻因腿太短又收了回去,隨即在床上劈了個叉,占據了大半的地方。


    孩子體柔,別說劈叉,高抬腿都不是難事,陸喻舟歎口氣,挪到了床沿。被攪了睡意,又忽然想起,傍晚時忙得忘記用膳......


    自己餓一頓無礙,可小孩子不行。無奈之下,他起身披上外衫,走到門口傳膳。


    副官送來夜宵後,小聲道:“相爺休息吧,卑職去喂那個小娃子。”


    “我來吧。”


    陸喻舟將炕幾搬到床上,又將飯菜一一擺盤,之後坐在床邊看著熟睡的阿笙,抬手推了推他,那手感就跟搓麵團一樣柔軟。


    阿笙被擾醒,一聞到飯香,肚子很配合的咕嚕咕嚕叫起來。他爬起來,盯著清淡的飯菜舔了舔嘴,甭管色、香、味如何,能填飽肚子就行。


    陸喻舟遞上勺子,“自己會吃嗎?”


    阿笙別扭地握著勺子,舀起一勺蔬菜粥送入口中,舌頭被燙到,伸出舌頭“哈”了一口氣。嫌粥太燙,就用舌尖一下一下舔著上麵的湯水。


    看著臉快埋進碗裏的阿笙,陸喻舟搖搖頭,接過他手裏的勺子,試著喂飯。


    阿笙靦腆一下,羞赧地張開嘴,又怕燙到,於是對著勺子吹了幾口氣,才含住那勺粥。


    安靜地喂完一碗粥,陸喻舟拿起自己的碗筷開始進食,見阿笙躺回被窩,淡淡道:“消消食再睡。”


    可話音未落,阿笙已經睡著了。


    陸喻舟靠在床柱上,緩緩閉上眼,雖說這個孩子很乖,但帶一天孩子是真的累。


    這邊安靜了,另一邊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


    寶珊從未想過,在阿笙長大前,會與之分開這麽久。她和齊冰守在衙門裏,一直在等著阿笙的消息。


    齊冰自責不已,若非去追獵隼,怎會把孩子一個人扔在府中,結果,獵隼沒追到,孩子也丟了。


    衙役回來時,帶回一個消息,說有目擊者瞧見一名老嫗將一個白白胖胖的小公子帶上了馬車。


    這話一出,寶珊腦子轟隆一下,身形不穩地晃了晃,要不是被齊冰扶住,怕是要暈厥了。


    衙役寬慰幾句,說是先等等消息,說不定天亮就能得到孩子的下落了。


    寶珊哪能等到天亮,當晚就帶著齊冰和兩名暗衛出城尋人,可曠野廣袤,去哪裏尋找?


    四人分為兩路,寶珊和齊冰一路,乘坐馬車直奔下一座城池,幸好兩座城池離得不遠,趕了兩個小時的路就到了。


    按照目擊者的形容,寶珊試著向守城士兵形容起老嫗的相貌。守城士兵搖搖頭,“沒瞧見,你去城中衙門打聽吧。”


    接受了士兵的建議,兩人去往衙門,卻沒有未打聽到任何關於拐賣幼童的消息。


    望著冥冥夜色,寶珊心裏不隻焦急,還有些崩潰,在失去慕夭後,她已經承受不起這樣的打擊了。


    齊冰扶著她的手臂,同樣陷入了迷茫。


    兩人在城中尋覓著,想著尋覓完這座城,再趕去下一座城池,大不了就一座接一座的找,一定能找到。


    城池不大,兩人約了匯合的地點之後,就分開尋找了。幾個時辰過去,寶珊又累又渴,當瞧見一條蜿蜒的溪流,立馬走了過去,掬起一把水洗臉。


    一想到阿笙可能已經落入歹人之手,被賣去了很遠的地方,她就心如刀割,做了母親後才知,孩子的安危比自己的命都重要。


    正當寶珊蹲在溪邊崩潰抽泣時,天邊出現一抹曙光。


    天亮了。


    也就是在這時,一匹黑色千裏馬馱著一名白衣男子從溪邊經過,男子的身上係著繩子,一個小團子正趴在他背上恬靜的睡著。


    男子是要去往衙門為小團子備案。


    掛在睫毛上的淚還未幹,寶珊聽見馬蹄聲,稍稍抬眸,美眸驀地一瞠。


    阿笙!


    曙光還未徹底撥開雲霧,天色暗沉,寶珊的視線全部聚集在阿笙身上,沒注意背著阿笙的男子是誰,出於母親的本能,她奮力跑過去,擋住了男子的道路,質問道:“你拐人骨肉,心裏不愧疚嗎?!”


    昧旦之時,靛藍的天色將明未明,陸喻舟凝睇著攔馬的女子,清潤的眸光一冽。


    是她。


    與此同時,寶珊也微微一怔,怎會是他?


    兩年未見,荏苒中的他們沒怎麽變化,又似乎哪裏不一樣了。


    就在這時,男人背後的小團子睜開了睡眼,頭腦還不清醒,以為自己正躺在娘親的懷裏,小嘴一彎,道:“娘,阿笙夢見爹爹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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