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書省,官署。


    衙役端著晚膳走進公廨,“大人,用膳了。”


    “放那吧。”陸喻舟靠在椅背上捏著眉骨,近來事務繁忙,已經許久不曾歇息,明日休沐,他想要把手上的公牘處理完,明日好好歇一歇。


    戌時三刻,國公府的門侍叩門走進來,“世子,今兒明越帝姬來府上做客,夫人想讓您早點回去。”


    陸喻舟未抬頭,拂了趙氏的意思,“就說忙不開,不回了。”


    門侍撓撓頭,欲言又止。


    陸喻舟執筆批閱公牘,“有事就說。”


    因與寶珊私交不錯,門侍囁嚅道:“容小的多句嘴,明越帝姬像是衝著寶珊來的。”


    男人書寫的動作一滯,淡淡道:“知道了。”


    門侍等了一會兒,沒發現主子有要回府的意思,歎息著離開。


    國公府。


    寶珊候在趙氏身旁,全程沒有抬一下眸。


    趙氏有意撮合陸喻舟和趙薛嵐,怕趙薛嵐因為驕傲的性子不願跟陸喻舟服軟,才堪堪將寶珊侍寢的事情壓了下去,隻道那晚木未成舟,陸喻舟將寶珊打發出去了。


    可趙薛嵐哪裏是那麽好糊弄的,抿口茶湯,目光一直鎖著低頭的寶珊,“抬起頭。”


    身份懸殊,寶珊不得不跪在她麵前,揚起禍水一般的小臉。


    趙薛嵐抬起帶著玳瑁護甲的手,勾起寶珊的下巴,細細打量,女子眉如黛羽、唇若紅櫻,恬靜中透著渾然天成的媚態,美得縹緲如煙,不似凡人。宮中佳麗三千,竟沒有一個能比得上寶珊的美。


    “就是她吧。”趙薛嵐幽幽一笑,用護甲的尖頭刮著寶珊的臉頰,“本宮今兒才知什麽叫‘傾城不自持’,瞧瞧這模樣,一臉無辜相。”


    趙氏笑笑,“當年也是看她顏色好,人又安靜,才留在身邊的。”


    明越帝姬掌管皇城司的情報機構,論起心狠不輸男子,想是殺人不眨眼。


    看她的護甲歪了,寶珊故意幫她扶正,衣袖隨之滑落,露出那顆豔麗的守宮砂。


    趙薛嵐和趙氏皆是一愣,尤其是趙氏,默歎寶珊的自保能力。


    “帝姬且看,我說什麽來著,我家世子清心寡欲,從不沾惹女色,那晚實在是沒辦法,才挑了她去伺候,可世子還是忍住了,這樣潔身自好的男子,提著燈籠難求。”


    趙薛嵐麵色稍霽。


    趙氏扯扯寶珊,“別跪著了,起來吧。”


    寶珊剛要起身,忽然聽得一聲質問:“你脖子上的紅痕是怎麽回事?”


    寶珊指了指在屋裏亂竄的小黃狗,“被它舔的。”


    小黃狗咬著尾巴汪汪叫,完全不知道自己背了鍋。


    趙薛嵐歪下頭,情緒難辨,“起來吧。”


    寶珊舒口氣,退到趙氏身後。


    少頃,翠兒前來傳話,說世子爺回府了,直接回了梅織苑。趙氏派人去請,半柱香過後,陸喻舟身著一身白袍施施然走來,清雋的身影如月下的青鬆。


    繡衣侍衛們紛紛躬身請安,陸喻舟麵色淡漠,沒有理會。


    皇城司雖然是官家的親信機構,但要論起真格,誰又能比得過新貴陸喻舟在官家心裏的地位。


    大丫鬟辰荷奉上蓋碗,“世子,這是帝姬從江南帶回來的龍井,夫人特意讓奴婢衝泡一壺,請您品鑒。”


    陸喻舟瞥了一眼盞中懸浮的茶葉,沒有接。


    氣氛有些僵,趙氏忙著打圓場,讓辰荷去催後廚開膳。


    趙薛嵐勾起豐唇,棱角分明的麵龐浮現一抹深意,斜睨身側的寶珊,“過去,給世子奉茶。”


    身為手握實權的帝姬,霸道慣了,不懂客隨主便,時常反客為主,掌握話語權。


    趙氏微微擰眉,心有不滿,卻還是笑著看向寶珊,“愣著作甚,沒聽見帝姬的吩咐?”


    寶珊走過去,手捧熱茶遞到陸喻舟麵前,“世子請。”


    茶湯溫度高,捧一會兒就會燙手,寶珊背對兩人,稍稍抬頭,眼含請求地看著陸喻舟。


    陸喻舟接過蓋碗,放在角幾上。


    寶珊退開,可明越帝姬像是存了心氣兒,叫住寶珊,“來本宮身邊。”


    寶珊走過去,“帝姬有何吩...啊...”


    沒等她問完話,趙薛嵐一把掐住她脖頸,笑問道:“沒經主子同意,把一隻土狗放進屋來,成何體統?!”


    對方手勁兒極大,寶珊擰緊秀眉,呼吸受阻。


    趙薛嵐看向對麵的陸喻舟,帶著試探和較量,一點點收緊右手,嘴角銜著狠厲的弧度。


    陸喻舟靜靜看著,像看待陌生人和撒野者,眸中毫無波瀾。


    說來也怪,明明一身溫潤、清朗正氣,可眉眼間總是帶著幾分薄涼寡情,似乎沒有一個人能牽動他的心,也因此沒有軟肋,無堅不摧。


    趙薛嵐曾幾度想要將他拽下雲端,讓他體會七情六欲,可得知他寵幸了其他女人,心裏的醋意迸濺,又想讓他遺世獨立,不染風月。


    受了寶珊短暫嗬護的小黃狗嗷嗷嗷地跑過來,咬住趙薛嵐的衣裾,被她一腳踢開,翻著肚皮倒在陸喻舟腳邊。


    小黃狗嗚嗚幾聲,窩在陸喻舟的椅子下麵。


    一旁的趙氏急得直抖,“這是作何,快放開,鬧出人命怎麽辦?”


    趙薛嵐根本不聽勸,嘴角漸漸平直,連指甲蓋也泛起了白澤。


    寶珊呼吸不暢,靈魂抽離間,陡然聽得“砰”的一聲,接著是瓷碎的聲音。


    陸喻舟將盛滿熱茶的蓋碗拋擲在趙薛嵐掐著寶珊的手背上,趙薛嵐吃疼一下,卸了力道。


    寶珊捂著脖子後退,輕咳幾聲,眼看著趙薛嵐憤怒地站起身,與此同時,後背被一隻溫熱的大手撐住。


    趙薛嵐在女子中算極為高挑的,可還是隻到了陸喻舟的下巴處,兩人一個紅豔如火,一個如沐春風,但在氣場上,那抹怒火被春風吞噬得幹幹淨淨。


    陸喻舟斜睨一眼身側的姑娘,平靜的眼底泛起一絲憐憫,將她打橫抱起,對上趙薛嵐淩厲的眼眸,“皇城司抓犯人還要有官家的首肯,帝姬卻在我府上無故傷人,試問王法何在?!”


    “皇城司就是王法!”


    “那你要看看中書省答不答應!”


    兩人針尖對麥芒,門外的繡衣侍衛們當即拔刀,在他們的意識裏,趙薛嵐的指令大過天。


    但陸喻舟的權臣頭銜也非浪得虛名,在繡衣侍衛拔刀的同時,府中閃現眾多隱衛,兩夥人舉刀相向。


    趙氏瞪大眼睛,從不知府中早已被陸喻舟完全掌控。


    “怎麽忽然傷了和氣?快讓他們放下刀。”趙氏來回勸說,見陸喻舟油鹽不進,隻能給趙薛嵐使眼色,小聲道:“帝姬別忘了初衷,你越這樣,越會把子均推遠。”


    趙薛嵐何嚐不知,可就是咽不下這口氣,前麵一個官家女慕夭也就算了,如今,他竟為了一介婢女跟她交惡,傳出去,她的臉麵往哪兒擱?


    偏偏,又不能也舍不得拿他怎樣!


    她看向自己的侍衛,“一群蠢貨,誰讓你們拔刀的?收回去!”


    繡衣侍衛紛紛將唐刀收回刀鞘。


    見這邊軟了氣勢,趙氏趕忙又去勸說另一邊,“子均,看著為娘懷了身孕的份兒上,別惹事成嗎?”


    陸喻舟瞥了一眼她的肚子,眼裏含著點點譏誚,麵無表情地抱著寶珊離開,“緗國公府不歡迎帝姬,慢走不送。”


    趙薛嵐緊緊握住拳頭。


    當他抱著寶珊走進梅織苑時,餘光瞥見一抹人影,還有一隻搖著尾巴的小黃狗。


    寶珊從他臂彎跳下來,抱起小黃狗,心裏十分清楚,經此一事,她已然成為趙薛嵐的眼中釘、肉中刺,以後興許會遇見諸多麻煩。


    心裏犯著愁,嘴上還是道了謝:“多謝主子解圍。”


    陸喻舟靠在一旁的槐樹幹上,撣了撣衣袂上的褶皺,“不必謝我,以後你的日子不會太好過。”


    趙薛嵐是汴京最跋扈的女人,果決狠辣,敢頂撞官家,又得官家偏愛。得罪了這樣的人,寶珊哪裏還有好日子可言。


    月下女子泛起愁緒,低頭揉著小黃狗胖胖的肚子。


    陸喻舟又瞥了一眼躲在角落的人影,轉了一下拇指上的玉扳指,“不如,你試著求求我。”


    寶珊抬眸,望著男人精致的眉眼,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回答,若不求他,好像也沒有其他法子,“要怎麽求呢?”


    女子嗓音天生柔媚,嬌滴滴的甚是好聽,陸喻舟抬抬指,示意她靠近一些。


    寶珊抱著小黃狗走近,隻聽陸喻舟緩緩道:“跟慕夭一樣,跟我做筆交易。你幫我讓趙薛嵐死心,我幫你拿回賣身契,並附贈府宅一座、紋銀百兩。”


    當初,趙薛嵐之所以放棄追求陸喻舟,就是因為自尊心不允許她去喜歡一個心裏裝著別的女人的男人,而今,這份愛意死灰複燃,對陸喻舟的攻勢也隨之卷土重來。可陸喻舟知道,趙薛嵐的自尊心是她致命的軟肋,挫其鋒芒,不如挫其軟肋。


    寶珊喃喃道:“故技重施嗎?”


    男人沒有否認,似笑非笑地問:“如何?”


    “讓她死心那日,我就可以離開嗎?”


    “自然。”


    寶珊上前一步,“成交。”


    陸喻舟眼中帶笑,笑意薄涼,提醒道:“趙薛嵐的眼線就在你的左後方,你該如何做?”


    寶珊默然,看向他削薄的唇,睫羽微顫,“那你低一點,我碰不到。”


    陸喻舟不知她的意圖,俯身靠近她。


    距離拉近,寶珊攥攥裙擺,忽然踮起腳,仰頭吻住他的唇。


    唇瓣相貼,男人下意識地躲開,隨即反應過來,哂笑一聲,扣住寶珊的後腦勺,狠狠地吻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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