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本是想拒絕的,可那種情況下,我實在張不了口。”


    譚郎扶額,一副十分為難的樣子,似乎又想起了當年的痛苦抉擇。


    蘇兮表示理解,一邊是意外亡故的師父留下的一家子,一邊是自己心愛的女郎。


    如果換做是她,選起來應該也十分困難。


    譚郎卻沒在意蘇兮,他陷入了自己的回憶中。


    那天一早師母哭著將自己的女兒托付給他和重倻二人時,譚郎的表示十分震驚,他以為他上次委婉地跟師父拒絕過之後,這件事便到此為止了。


    可事實上因為師父的過世,師母隻能以這樣的方法來安頓自己的女兒,以及這個累積了他們夫妻二人心血的傀儡戲班。


    譚郎沒能拒絕,重倻也一樣。


    不過比起他來,重倻顯得更隨遇而安。


    他和崔大娘的婚事辦得順順利利,而譚郎和崔二娘的則就有那麽一些磕絆。


    不是譚郎自己的問題,是崔二娘覺得自己嫁給譚郎屈才,她當初可是立誌要嫁給官宦人家,好讓自己擺脫這賤民的身份。


    是的,崔二娘一直覺得賣藝人身份過於卑賤。


    但事實上他們比之真正的賤籍,也算得上是不錯了。


    否則她連肖想官宦人家都是妄想,畢竟互不允許通婚。


    “她瞧不上我,不過是因為我沒能讓她過上想要的生活,什麽官宦不官宦的,歸根到底,無非是手中財力有限。”


    譚郎從前以為崔二娘確實有那誌向,後來才發現,她不是,她是虛榮。


    這些年傀儡戲班裏賺來的每一錢都拿去給她買了胭脂和衣裳。


    可...


    想想崔二娘那嫌棄的模樣,譚郎就忍不住皺眉。


    自己常年練習傀儡戲,手上老繭有不少,可這也是為了賺錢給她買喜歡的東西,為什麽就不能稍稍理解一些?


    蘇兮聽到這裏便知道譚郎的故事算是說到頭了,接下來大多都是牢騷。


    “如此說來,譚郎君是想求財?”


    蘇兮等著譚郎中途沉默,便適時的開口問道。


    譚郎沉吟片刻,搖頭說道:“不,我不求財,財握在手中有盡之時,但若是有了賺錢的法子,難道不比拿一些有數的錢財更長久?”


    蘇兮點頭,她認同譚郎的說法。


    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


    “所以?”蘇兮再問。


    “我想成為大唐最出色的傀儡師,既然師父當年的心願是將傀儡戲發揚光大,那我便替他實現了這個願望吧。”


    譚郎說得信誓旦旦。


    蘇兮不知他說的是真是假,她若不使些手段,確實很難分辨這些人口中的是真情實意,還是虛情假意。


    “我知道了。”


    蘇兮手掌在桌子上一拂,一隻精致的匣子出現在了譚郎麵前。


    “這是以青丘之國魅狐長筋所製的傀儡絲,有了它,你的傀儡便如同真人一般,可以惟妙惟肖地表達你所演的傀儡戲。”


    譚郎看著麵前那兩根極細的傀儡絲,伸手拿起來,竟覺得輕盈無比,且一點不勒手。


    “這...”


    “不過我要提醒你,千萬不能讓這傀儡絲沾血,否則...”


    蘇兮的話都沒說完,譚郎已經如癡如醉地將傀儡絲抱在自己懷中,起身朝蘇兮鄭重說道:“你放心,我一定好好珍惜此物。”


    “罷了,你好自為之吧。”


    譚郎有些奇怪,為何蘇娘子會說讓他好自為之?他並未做什麽不妥之事啊。


    蘇兮卻不解釋,擺擺手,將譚郎送了出去。


    此時已經過了時辰,長安城街道空無一人,譚郎一邊往前走,一邊摩挲著懷中的匣子。


    “這蘇娘子真是個奇人,說不得是修道的高人,青丘之國的魅狐長筋?怎麽可能這麽細?”


    譚郎一邊嘟囔,一邊轉過巷子口,想著不如今晚便在通軌坊找個地方休息一晚算了。


    哪知卻突然發現麵前有一扇門,他遲疑著將門推開,便見戲班落腳的宅子便在眼前。


    他再呼一聲驚奇,這才穩定了心神推門走了進去。


    浮月樓內。


    溫言從因果樹上下來,走到亭子裏坐下,“這傀儡絲有些危險,給一個底子不算厚的凡人,他能駕馭得了?”


    蘇兮抿唇,她也不知道。


    當初第一次使用傀儡絲的乃是秦時的趙高,後來是呂後。


    譚郎和這些人比,確實底子不薄的可憐。


    “若是再給那些位高權重的人,豈不是又要禍害家國天下?何況譚郎君就是演傀儡戲的,這傀儡絲倒也算是物盡其用。”


    頓了頓,蘇兮微微蹙眉,“隻是希望他能一直堅守本心,莫要為魅狐所惑才是。”


    八月十五中秋夜。


    蘇兮和溫言鬼鬼祟祟地跑到一戶人家門外聽牆角,不遠處一條黑狗老老實實的蹲在那裏,看著二人比它還狗的趴在牆頭上。


    “孟婆說的確實是這個時辰?怎麽還沒動靜?”


    溫言一邊問,一邊把脖子伸得更長,結果還是什麽都瞧不見。


    蘇兮點頭,“應當沒錯,孟婆還說了,那倆出生的時辰相差無幾,這邊看完了,再去看那邊也不遲。”


    正是說話間,一道清亮的嬰兒啼哭聲響起,接著便是不少人長舒一口氣地慶幸著。


    “你看吧,一點不耽擱。”蘇兮推了推溫言,“還是女兒身,不過這戶人家倒是有些寒酸了。”


    “她生前是自戕,若非那位貴人相助,起碼還得再過百餘年才能投胎,已經很不錯了,別雞蛋裏挑骨頭。”


    溫言又聽了片刻,和蘇兮轉身往另一條街上走,臨走前,溫言十分友好地摸了摸黑狗的腦袋。


    黑狗目送兩人離開,閑庭信步般的回到了自己的狗窩,閉上眼睛美美地睡了過去。


    “喲,這是個富戶呢。”蘇兮看著眼前頗有些規模的宅子,不由挑眉。


    前些日子碰見了孟婆,她說起琴娘和那隻水鬼一起排上了去輪回的名額,方才他們去看的便是琴娘投胎的人家。


    而眼前這家,則是水鬼投胎的那家。


    “往昔輕視女兒者,多為富家。”溫言一句話便將其中要害說了個清楚。


    蘇兮撇嘴,抬眼望出去,卻聽內裏有人喊了句生了,接著又是嬰兒的啼哭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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