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七娘艱難的抬手在自己的臉上摸了摸,卻先摸到了微微有些幹枯的頭發。


    “我這樣子,是不是很醜?”


    這一句簡單的話,她說得無比艱辛,似乎她現在連說話都十分費力。


    金七娘的臉本是光滑透亮的,上頭有她那個年紀特有的明媚照人,可如今卻像是經曆了冬霜的樹皮,迅速脫幹了水分,隻剩下幹枯和皺紋。


    一雙明亮的眼睛灰蒙蒙的,像是有人在明珠上撒了灰塵。


    而她那頭烏黑柔順的長發,更像是秋日裏凋零枯萎的蒿草,蘇兮甚至覺得,她隻要用力捏一下,那頭發就會碎裂。


    “你做了什麽?你將自己的精氣給了誰?”


    蘇兮認真看著她,金七娘在長安沒有親人,除了情郎,還有誰會讓她這般不顧生死。


    金七娘有些站不住了,她緩慢地挪到一旁的墊子上坐下,那墊子粗陋得很,不比妓家的錦墊,坐著有些不舒服。


    可現下她沒那麽多要求,隻要等那個人回來找她,她就可以恢複到原來的模樣,和他一直生活下去。


    這幾年時間的努力,他終於要成功了,而她也終於可以和他光明正大的在一起了。


    隻是...


    金七娘心中除了這份愛憐和期待的喜悅,還有一絲絲愧疚,是對那個人的。


    “無妨,我是為了救人,過些日子自然會恢複,有勞蘇娘子前來看我。”


    金七娘是想給蘇兮和跟她來的那個小郎君倒杯茶,隻是她如今氣力全無,實在沒辦法。


    也正是在這個時候,金七娘才看清那小郎君的模樣,當真是世間無雙,這等絕色的郎君,她以為隻有天上才有。


    劍眉星目,芝蘭玉樹,如雨後晴空般俊秀又冷冽。


    “這位是?”金七娘下意識問道。


    她不用支撐著自己站立,倒是比先前話多了起來。


    隻是還有些氣力不濟。


    蘇兮正想著別的事情,聽她問起溫言,便低聲說了他的名字。


    “溫郎君可是哪家貴胄?”金七娘又問,著實好奇的緊。


    溫言搖頭,“某不過閑散商人,當不起貴胄二字。”


    金七娘哦了一聲,心中卻是不信,以溫郎君的周身氣勢,怎可能隻是一介商賈。


    蘇兮心中一歎,長安人的通病,喜探聽。


    “對了,蘇娘子是如何知道我病了?”金七娘沒注意到蘇兮的細微表情,自顧自地問起蘇兮。


    “是玉璧,我與玉璧之間互有感應,它告知我你不大好,我便前來看看。”


    這是謊話,玉璧與她確實有感應,卻並不能告知她持有者的狀況。


    她其實是在因果樹本源之下聽到了金七娘的呼喚,這才在回到浮月樓聽靈鳥說起後前來看望。


    可是等到了這裏,蘇兮才發現,那個呼喚她氣若遊絲的聲音,並不是金七娘的。


    “有勞蘇娘子掛心,我無事。”金七娘很喜歡這個蘇娘子,她雖然乍一看高不可攀,又帶著疏離,可眼神總是讓人很安心,值得信任。


    蘇兮嗯了一聲,認認真真的問道:“那他何時回來?”


    “他說元日前一定回來接我,過了年關,我們就上稟爺娘成親。”


    金七娘說著麵露羞澀,大唐女子性子爽利,可對於這些事,總歸多少帶著些嬌羞。


    蘇兮看在眼裏,心道果然不如武朝那般,女子談婚論嫁都自信且開放得很,甚至她認得有個娘子,說起自己對未來夫君的期許,那都是滿臉的眉飛色舞。


    嬌羞之色,大約是成婚那日有過吧。


    “那就好。”蘇兮沒有多言,起身和溫言一道告辭。


    從小狹出來,溫言低聲說道:“她的壽數也就到元日前後,那個人,會回來嗎?”


    “以精氣為代價,如果那人真的在乎她,又怎麽會讓她變成如今這模樣。”


    要知道對於一個花樣年紀的女郎來說,容貌是何等重要。


    轉眼月餘時光如水流逝,金七娘日日等著那個人回來接自己。


    可是一天兩天、半月一月,她等呀等,直到眼看著元日就要到了,她開始連床都下不去了,那個人卻還沒有回來。


    金七娘從最初的期待,到安靜,再到後來的失望、絕望。


    “果真和許多負心人一樣嗎?我以為你是不一樣的呀。”金七娘坐在床上看著窗外晚霞漸漸消散,最終成為一片黑暗。


    她突然想到了那塊玉璧,掙紮著起身尋出來,摩挲著,像是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蘇兮再次走進小狹的時候,金七娘連起身迎一迎的力氣都沒了,她一臉悲苦地看著蘇兮,眼中有淚積蓄,卻倔強的不肯落下。


    蘇兮歎了口氣,走到窗前坐下,“你可曾後悔?”


    這話她不知問過多少人,可她們彼時都說絕不會後悔。


    隻是到最後有幾個是好結局的?


    溫言就站在門外,聽著屋中那女郎氣若遊絲地說道:“後悔又如何?不後悔又能怎樣?我已然如此,我難道還能重回那時嗎?”


    金七娘的聲音裏帶著哭腔,可她卻不落淚,隻是一雙眼睛裏倒映著大雨傾盆。


    蘇兮沉默了,是了,後悔不後悔又有什麽用,已經是這樣了。


    “那你想好了要什麽?”蘇兮看著她緊緊抱在懷中的玉璧,這次她是打算用了吧。


    “我要拿回我的精氣,可以嗎?”


    金七娘生在高昌縣,阿娘雖然中原人,可她自幼都是生活在胡人堆裏,性子自然比中原女子更加黑白分明。


    是那人先負了她,那她收回自己的付出,自是理所當然。


    “當然,若你以玉璧換取這個願望,我定當如你所願。”


    蘇兮抬手將自己鬢邊發撫了撫,神情說不出的欣慰,似乎金七娘的決定讓她很滿意。


    這人間多的是付出不求回報,甚至連自己的生命都奉獻出去的癡人,可蘇兮不喜歡癡人,每個人都得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無論男女。


    “那好,我就要拿回我的精氣。”金七娘語氣堅定,似乎把最後一絲力氣都用盡了般將玉璧遞到蘇兮麵前。


    蘇兮抬手接過,瑩白的手指竟是比玉璧更加好看。


    “如你所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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