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問棋掀了簾子進來,稟道:“唐媽媽過來了。”


    玉儀眉頭一挑,----不是說了過幾天就過去的,怎麽還急著過來找人了?難不成有什麽事?實在是不想沾手孔家的麻煩,因此微微不耐,“讓人進來說話。”


    這邊素鶯手腳麻利,飛快的給她挽好了頭發,簪了發釵,收拾妥當告退出去。


    “打擾姑奶奶休息了。”唐媽媽進來陪了笑臉,略有些不安。


    “媽媽說哪裏話?”玉儀笑道:“快坐。”又問:“可是家裏有什麽事?”若是沒事還趕著過來,那也未免太猴急了些。


    唐媽媽小心道:“太太讓我過來報個信,大姑奶奶一家人上京來了。”


    大姑奶奶?玉儀怔了怔,腦子裏轉了好幾個圈兒,方才明白說得是玉華,----馮家的人上京了?先是有些不快,繼而想了想,大太太又不是婆婆,沒有跟著來的道理,心裏方才舒服了一些。


    唐媽媽繼續道:“馮姑爺去年秋闈中了舉人,今年進京來趕春闈的,馮家隻得他一個兒子,家裏人不放心就都跟來了。”


    玉儀點點頭,心道姓馮的倒也還算上進,----隻是一家人都跟著上京就……,大概是因為隻有這一個獨子罷。


    仿佛記得他底下有三個妹妹,這才一年的功夫,能嫁出一個就算快的了,沒準還都雲英未嫁,豈不是熱熱鬧鬧一大家子人?


    於是問道:“馮家的幾位小姐上京沒有?”


    “來了,整整三個呢。”唐媽媽臉上甚是厭煩,說道:“一大家子的人,可把太太給愁壞了,鬧得如今家裏都快住不下。”


    ----也難怪唐媽媽會厭煩,誰會喜歡這麽一大群的親戚住在家裏?況且還是隔了房的堂侄女,帶著婆家的大大小小,放誰家都不會招人喜歡。


    馮家不過是寒門祚戶罷了,唯一的年輕勞力又在讀書,家裏隻怕沒有幾兩銀子。


    馮懷遠之所以娶了玉華,不就是為了她的嫁妝嗎?可惜這麽大一家子人嚼用,剩下的零碎銀子,哪裏買得起京城裏的房子?隻怕連租,都不敢租太貴的。


    當初自己給孔家找的是三進三出的房子,添了馮家的人確實有些擠了。


    可是這跟自己有什麽關係?隻要不擠到羅家來就行。


    玉華本人雖然還不錯,但是大太太差點害得自己沒命,奪命之仇可不是說忘就能忘的,自己一輩子都記著呢!之所以沒再去找大太太的麻煩,不過是自己想過幾天清淨日子罷了。


    玉儀思緒飄忽了一陣,繼而轉回到唐媽媽身上,----看她對馮家的人這麽厭煩,怎麽還單單跑過來說一聲?


    難不成唐氏還以為,自己會找一處房子給馮家住?拜托,就算羅家的房子多得發了黴,自己也不可能會這麽做的,除非腦子進水了。


    先不說自己跟孔家的恩恩怨怨,哪有出嫁女貼補完娘家,還再貼補堂姊家的?看唐氏也不像是這麽傻的人,應該還有別的事吧。


    玉儀也不著急,隻是含笑悠悠的喝著茶,嘴裏說著無關痛癢的閑話。


    果不其然,過了一會唐媽媽就先急了也顧不上如何婉轉,直接開門見山道:“另外還有一樁事,今年這次春闈應試,太太的兄弟也上京來了。”她可不敢對玉儀說什麽‘你舅舅’,不然惹得這位姑奶奶不痛快,壞了太太的事可就麻煩大了。


    咦?親戚裏還都盡出人才了?!


    玉儀有點啼笑皆非,說來說去,都是想找羅熙年走走關係的吧?好像過幾天就是春闈應試的日子,難怪等不及自己過去,便巴巴的先過來報信了。


    可是即便要走關係,那也得中了進士以後,至多幫著謀一個好一點的差事,現今八字才得半撇,是不是早了一點?


    羅熙年又不是主考官,總不能把試題給他們偷出來吧。


    玉儀在心下算了算日子,笑道:“今兒委實不得空,這樣吧,明天下午我就過去瞧太太和大姐,陪著說說話兒。”


    唐媽媽得了準信兒,歡喜道:“我這就回去告訴太太,專等著姑奶奶過來。”


    段嬤嬤送人出去,回來抱怨道:“這一起子烏眉烏眼的混賬親戚,到底什麽時候才能消停?從前不曾對夫人好過半分,如今倒有臉來求人,還一副理所應當的樣子,真是會給人添堵!”


    玉儀沉默了半晌,才道:“先應付著,回頭再想個妥當的法子罷。”


    第二天,玉儀穿戴得整整齊齊去了孔家。


    因為馮家是小門小戶,玉儀不想打扮得太過華貴,免得紮人家的眼,所以通身上下穿得很是隨意,一副平常串門的裝束。


    上身湖藍色的挑花小緞襖,月白的對襟領子,下麵一襲藕荷色的百褶儒裙,勝在輕薄綿軟。為了與衣服隨之搭配,頭上挽了一個簡單大方的流雲髻,隻斜簪了幾根嵌寶石的金釵,以示國公府兒媳的矜貴身份。


    馬車剛到大門,就有伸長了脖子的小廝進去通報。


    這邊拆了門檻進去,到了二門,唐氏已經帶著丫頭迎了上來。


    說起來,唐氏在玉儀麵前實在沒有底氣,將來要巴結靠著人家不說,現今還欠著六百兩銀子的房款,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補上。


    眼下孔家住的宅子,房契可還在這位姑奶奶手裏呢。


    玉儀也不著急,手裏更不會缺這六百兩銀子使,要得就是孔家欠著自己的錢,住著自己的房,在自己麵前說話直不起腰杆。


    ----想擺娘家長輩的臉色時,先得把彼此的情勢掂量掂量!


    唐氏已經六個多月的身孕,肚子跟吹氣似的鼓了起來,身邊兩個丫頭攙扶著,笑吟吟道:“可算把三姑奶奶給盼來了。”


    “娘怎麽還親自出來?我又不是外人。”玉儀上前一步,替了丫頭攙扶著她,“太太是有身子的人,下回可別再親自出來了。”


    唐氏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忙道:“沒事,沒事,偶爾走動走動也好。”


    玉儀和她一起進了正屋,讓她先坐了,然後自己坐了賓客主位,手上的茶還沒來得及喝兩口,玉華等人就到了。


    “這位是馮家太太,這幾位是馮家的三位姑娘。”唐氏忙著介紹人,朝玉華看了一眼,笑道:“你們姐妹間最是親近,大姑奶奶就不用我說了。”


    玉儀站了起來,笑道:“大姐,快坐下。”


    “三妹妹你快坐。”玉華知道這位堂妹今非昔比,再加上因為母親的事,自己心裏有愧,實在受不起這個禮,臉上便帶出了一絲赧然。


    玉儀又朝馮母等人打了招呼,讓彩鵑送上了表禮,馮母是長輩不在這個範圍內,另外會有專門給馮家的東西。表禮隻給玉華和三位馮小姐,一人一個裝了金錁子的繡花荷包,一支足金的金簪子,玉華的那份,多了一對赤金的絞絲鐲子。


    馮母早知道這位六夫人富貴,下了狠心備了禮,如今見人家隨便的一支金簪子,都要比自己的禮貴重好幾倍,心下不由歎了口氣。


    可是也沒有不給的道理,隻得勉強笑道:“這是給六夫人的一點見麵禮,拿著賞丫頭玩罷。”


    玉儀瞧了一眼,馮母給得也是一對金鐲子,看起來挺厚實的,想來不是鎏金就是空心的,側首讓彩鵑拿了下去,笑道:“伯母客氣了。”


    三位馮小姐都沒大見過世麵,有些小門小戶的拘束,一個個低著頭,還有一個還不安的絞著手裏的帕子。


    馮母看在眼裏覺得十分落麵子,又不好當著外人斥責。


    好在玉儀的視線沒在那邊,隻是拉著玉華說著話,間或跟唐氏說幾句,又問一問馮母上京的情況,----其實是早瞧見了,不想讓小姑娘們尷尬罷了。


    “太太、伯母,請容我放肆一回。”玉儀說了一陣,便朝唐氏和馮母笑了笑,“我和大姐一別許久日子,想躲起來說一會兒體己話呢。”


    唐氏笑道:“都嫁了人了,怎麽性子還跟小姑娘似的。”


    馮母巴不得她們趕緊離開,忙道:“應該的,你們姐妹自去說話吧。”


    “你怎麽瘦成這樣?!”玉儀陪著玉華到了偏房,這才落下臉來。


    玉華勉力笑了笑,“沒什麽,就是吃得少了。”


    “是不是馮家的人對你不好?”


    ----不是玉儀多管閑事,實在是方才太過驚訝了。


    玉華從前雖然也不富態,但在娘家也是養尊處優的大小姐。


    這才一年不見,人瘦了兩圈不說,臉色亦不好,就連眼睛裏的神采都不如從前,可知日子過得極不如意。


    旁邊的瑞雪“撲通”跪下,落淚道:“三姑奶奶,我們奶奶她……”


    玉華當即斥道:“沒你的事。”


    “你讓她說!”玉儀的聲音更高,----心裏惱恨大太太不假,對玉華沒有多少感情也是真的,但是同樣作為女人,實在受不了婆家苛待折磨媳婦。


    “奶奶就是打死我,我也要說。”瑞雪咬了咬牙,訴道:“馮家的人隻當我們奶奶是銀櫃子,供老爺讀書打點還不算,裁衣服、打首飾,甚至連平日的柴米油鹽開支,也隻管問奶奶拿銀子出來。”


    這一點,玉儀倒是早就想到了。


    馮家當初就存了傍有錢媳婦的心思,變著花樣使媳婦的嫁妝,自然是少不了的,本來就不是一門良配。


    隻是玉華一向性子大度,斷然不會為了嫁妝少了,就氣得吃不下飯,餓瘦自己。


    “若是單這樣倒也罷了。”瑞雪接著又道:“偏生我們太太又說了,家裏人多沒有進項,老爺去了這幾年,銀子用一點少一點,所以不買那麽多下人使喚。”上前抓起玉華的手,遞過去看,“三姑奶奶看看這雙手,做針線活都粗成什麽樣兒了……”眼淚一串串的往下掉,哽咽的難以言語。


    玉華抽了手回去,皺眉道:“行了!”


    “不用說了。”玉儀揮了揮手,底下的也不必再多問。


    ----馮家上麵是一個寡母,馮懷遠又是獨子,後麵三個沒出閣的妹妹,而且還是在古代,這種人家最是叫人頭疼。


    玉華作為長嫂自然是要任勞任怨,上麵服侍婆婆,中間伺候丈夫,得閑還要照顧好小姑子們。一邊掏嫁妝給馮家用,一邊做針線活給馮家省錢,平日裏還未必能得婆婆的好臉色,這種日子能不瘦下去嗎?!


    想起馮家三位小姐細皮嫩肉的小手,玉儀不由一聲冷笑,“馮家這般苛待你,還敢全家跑到京城裏來?打量著你做了馮家的媳婦,生死都由他們了是吧?!”


    馮母雖然沒有來得及開口,但是馮懷遠進京春闈,不消說,都是要求到羅熙年跟前去的。估計認為國公府這門親戚後台硬,自家兒子鐵定是要做官的,所以才會一家老小都跟來,隻等著成為官宦人家了。


    ----真是叫人惡心!


    “三妹妹……”玉華不會說抱怨婆家的話,但也同樣誇不起來,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肚子,最終隻是沉默。


    玉儀反應極快,問道:“這才一年不到,他們就嫌棄你沒有所出了?”想了想,又問:“姐夫屋裏有沒有人?”


    玉華低了頭,“從前家裏有一個通房丫頭,後來又把瑞雪收了。”


    瑞雪跪在地上哭道:“我不願意。”


    玉儀突然想笑,----一個大男人一分銀子不掙,花著老婆的嫁妝,睡著老婆的陪嫁丫頭,連帶再把老婆當免費保姆用,這事兒可真是美啊!嗯……,心情不好的時候,還可以拿老婆當出氣筒使!


    這種男人咋不去死呢?


    對了,還不能咒他死,不然玉華可就成小寡婦了。


    玉儀回到羅府,心情有點悶悶的。


    如果自己不趕緊生個孩子,恐怕……,羅家的人也會埋怨的吧?唉,本來全是粉色泡泡心的事,居然變成負擔了。


    ----可是這事兒避不開,而且還是越快越好。


    既然如此,那就卯足勁兒幹吧!


    幹吧、幹吧、幹吧……


    玉儀內心覺得這個想法好□□,但是卻顧不上害臊,本著努力鑽研的心態,趁著去顧家的時候,好好的請教了一下外祖母。


    最終總結出幾條經驗,適當進補和理想的體位,----再根據前世有限的受孕知識,同時還要某人養精蓄銳、厚積薄發,自己則要挑好受孕期。


    玉儀開始嚴格的執行……


    羅熙年每天從衛所回來,就得先喝一碗送子茶,然後吃飯的時候,又是一碗濃濃的滋補湯,----至於特殊的幾天裏,還有特殊的湯。


    另外,玉儀這一段也是湯湯水水不斷。


    按照玉儀有限的受孕知識,得讓某人保證蝌蚪的質量,所以除了受孕期,其餘時間一律都不滾床單。


    而在受孕期的那幾天,為了滾床單滾得更加和諧有力,特殊的湯少不了來一碗,類似於武俠片裏麵那種奇毒淫毒,不滾床單就活不下去。


    當然了,實際效果沒有那麽誇張。


    隻是讓某人喝了以後眼冒紅光,看著故意挑逗的妻子奮不顧身,不把最後一絲體力消耗幹淨,那是絕對不會罷休的。


    本來羅熙年還對玉儀的限製有所不滿,經過幾天記憶深刻的春宵之後,不滿便化作了期待,----因為每一次,玉儀都能想出一點點小花樣,逗弄得自己心癢癢,又愛又恨就差化在她身上了。


    於是到了夜晚,六房的主屋內飄滿了少兒不宜的話語。


    “你最近……,好像比以前進步了啊。”


    “……”玉儀臉紅紅的,啐道:“非禮勿言,非禮勿視,不許說這些下流話了。”


    羅熙年笑嘻嘻的,摟著她,“夫妻之間說說怎麽了?這是恩愛兩不疑的表現,就是要這樣才親香親熱呢。”捏了捏妻子的小臉頰,“你啊,就是太害羞了。”


    “放屁!”玉儀惱道:“誰都跟你一樣沒臉沒皮的?!”


    羅熙年又道:“你最近怎麽變得這麽主動,嗯,以前不是不喜歡那種事的嗎?”


    玉儀心裏一暗,“那還不是為了早點生個兒子。”


    “看你急得。”羅熙年安慰她,“咱們年紀輕輕,身體又好,遲早會有的。孩子的事你別太憂心,聽人說,有時候越著急越是懷不上呢。”


    玉儀擰了他的臉,“聽人說?好哇,你聽誰說的?是那個相好跟你說的。”


    “冤枉啊。”羅熙年大聲喊冤,“我現在天天都守著你,哪裏還有相好?我的相好……”他笑嘻嘻的摟著妻子親了一口,“就是你。”笑嘻嘻道:“我今兒才算是明白過來,什麽叫‘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了。”


    “呸!”玉儀啐道:“還有啊,以為你不許鬼哭狼嚎的,弄得外麵的丫頭都聽見了。要是你不聽話,我就……”她本想說再也不理你了,可是繼而自嘲,----你不理,自有大把的黃花閨女要理,這委實算不上什麽威脅,還是別說出來惹人笑了。


    “怎麽了?”羅熙年去掰她的臉,湊過去問道:“真的生氣了?”


    “沒有。”玉儀心下還在失落,淡淡道:“就是怕丫頭們聽見不好。”----偏生耳房又很近,估摸彩鵑、倚雲等人聽了,每次都要臉紅半天,難怪白天見了自己,一個個都有些不好意思。


    可是又不能把人都趕出去待著,那樣豈不是越描越黑?


    說起來,古代的豪門貴婦們看起來養尊處優,平日裏衣食不缺、呼奴喚婢,可是一點私生活的隱私權都沒有。


    “好了,我以後……”羅熙年有些鬱悶,嘟噥道:“我以後憋著一點,不出聲兒。”一臉小孩子被人搶走了心愛的糖,表情十分小可憐兒。


    玉儀見他一臉委屈的模樣,真是哭笑不得。


    羅熙年見她心疼自己的表情,趁機道:“那你可要好好關心我,體貼我,看我,都為你受了這麽大的委屈。”


    “胡扯!”玉儀對某人的厚臉皮自歎弗如,不想跟他在這麽歪纏下去,於是又提了提白天的事,說道:“我看他們都心急火燎的等著見你,這幾日什麽時候得空,一起請到家裏吃個飯好了。”心下有些愧疚,“都是為我,給你添了這麽多的麻煩事。”


    “行了,別傻了。”羅熙年下去到了一杯茶水喝,又遞了一杯茶給她。然後坐在床邊,替她掖了掖薄被,卷了一縷發絲在手指間纏繞,“誰家還能沒有個親戚來往?他們便是再著急,眼下馬上就要春闈應試,還得在文章底下見真功夫,我不過是應付幾句罷了。”


    玉儀歎了口氣,看向他,“我想了,祖父祖母年紀都是上了年紀的人,又隻剩父親這一個嫡子,想必是願意留在身邊的。”略微停頓,“不如……,給父親在四川謀一個差事?也好全了孝義二字。”


    “好,我會留心的。”羅熙年點了點頭,柔聲道:“你現在隻管想我們的兒子,別的事全都不用管。”俯下身,在她的眉間輕輕印了一記,“你和孩子才是我的心肝寶貝,管別人呢,該怎麽應付就怎麽應付,不當回事兒的。”


    玉儀笑了笑,“看你急著當爹的樣子,猴急猴急的。”


    羅熙年佯裝生氣,“你說誰是猴?”


    “你!”


    “那你就是母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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