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下午,客人們都陸陸續續告辭回去。


    玉儀並不是主持中饋的媳婦,等前麵收拾得差不多,便回了自己的房間,忙了一天也有些累了。


    一進門,便看見一張冷冰冰的臭臉。


    怎麽了?在前麵受了什麽氣?玉儀想了想,覺得能給羅熙年受氣的人……,還真是想象不出,再說今天又是喜慶的日子。


    難道是羅晉年……


    這話不好問,玉儀輕手輕腳沏了一碗茶,遞過去道:“要不要潤潤嗓子?”


    羅熙年抬頭看向妻子,以一種審視的態度,----人還是那個人,卻似乎和當初的有些不一樣,像是少了什麽光彩。


    一直有一個問題困惑在他心中,今天忍不住再次浮了出來。


    當初自己帶了聖旨去孔家,妻子緊緊的抱住自己哭,固然有嚇壞了原因,但是有一個小細節,卻是至今也想不明白。妻子哭得很傷心不假,但是她的視線,似乎並不是看向自己的,而是好像穿透過去了一樣。


    現今再想一想,當日妻子說的話委實有些奇怪。


    那一句“你怎麽才來……”,----以自己和她的幾麵之緣,不可能有太深的感情,不足以讓她心中始終有一個信念,等著自己去救她。


    那個時候,她心裏到底在等著誰?


    會是他嗎?還是……


    可是不管怎麽想,都無法相信妻子當時是在等自己,她更不可能未卜先知,知道自己會帶著聖旨而去,何以用得上一個“才”字?再想起晌午發生的事,羅熙年的心情突然有些煩躁,更有些擔心,怕自己把一件很重要的事弄錯了。


    玉儀見丈夫神色不善,有些不解,細想想今天兩個人連麵都沒大見著,怎麽就無故得罪了他呢?遞過去的茶也不接,隻好又放回小幾上,說道:“我去換身衣服,一會兒就回來。”


    借著換衣服的時間,玉儀叫來彩鵑,“快讓人去打聽一下,今兒前麵到底出了什麽事?特別是和老爺有關的。”


    誰知道換了衣服出去,羅熙年卻不見了。


    玉儀疲憊的坐下,喝了兩口茶,在外麵忙得連口渴也沒顧上,回來還遇到這位莫名其妙的發脾氣,真是不知道說什麽好了。


    彩鵑去了沒多久便趕回來,摒退了小丫頭們,臉上有些焦急之色,竟然連稱呼都喊錯了,“小姐,外麵都已經鬧開了。”


    “鬧開了?”


    “可不!”彩鵑急道:“外麵的老爺們先頭沒看戲,而是請了人表演歌舞,裏頭有個舞姬跳著跳著就摔了。”連連跺腳,“哎呀,我怎麽就說不清楚呢。”


    玉儀好笑道:“什麽事這麽急,慢慢說。”


    “那舞姬往前一跌,剛剛好跌在了老爺的跟前,結果老爺還沒開口,就被前麵的江大人……”彩鵑頓了頓,見玉儀臉色不變,方才繼續,“江大人上前扶住了人,還喊了名字……,就是我們在船上的時候,送藥的那位瓊姿姑娘。”


    ----簡單的說,瓊姿準備對羅熙年投懷送抱,結果被江廷白解圍了。


    玉儀想了又想,還是沒想明白羅熙年為什麽生氣。


    其實瓊姿的身份,自己早就猜到不是尋常丫頭,性質應該和甘菊差不多,隻不過因為這個時代樂戶是賤籍,所以連通房也做不成。不知道後來是賣了,還是另有安排,但顯然羅熙年沒打算留下她,不然也不會有今天這一出。


    瓊姿的目的大概是想提醒一下,有自己這麽一個人。----但是這樣做有用嗎?羅熙年已經放棄的人,難道還會在曝光後收回?更何況,國公府怎麽可能讓一個歌伎進門?便是做妾也不會答應。


    瓊姿又不傻,不可能想不到這一層啊。


    可她為什麽還要這麽做?難道……,是被迫的?


    玉儀覺得腦子有些亂,暫且撇下瓊姿不管,----羅熙年為什麽會對自己生氣?是因為江廷白替他解了圍?這不是應該謝謝人家嗎?


    “小姐……”


    “你先別說話。”玉儀擺了擺手,突然想到了一種可能,----羅熙年認為江廷白不是在幫他,而是在幫自己!並且是因為對自己還有舊情,所以才會伸出援手。


    畢竟自己剛剛成親,若是就有歌姬直接找上門,潑了正室夫人的麵子,怎麽著也是一件丟臉的事。


    可是……,即便江廷白有這個意思,又怎麽能算到自己的頭上呢?


    要知道自從和江家退親以後,別說和江廷白沒見過麵,就是連話都沒遞過一句。再說自己已經嫁進了國公府,難道還會有別的想法?還會挑戰一下紅杏出牆的效果?真不知道他的氣從何而來,簡直莫名其妙。


    玉儀有些胸悶,覺得自己比竇娥還要冤啊。


    吃晚飯時,羅熙年還是拉長著一張臉。


    玉儀一如往常的給他夾菜,挑出不喜歡吃的,----至於解釋就算了。


    怎麽解釋?我和別的男人沒有瓜葛,我的心裏隻有你啊,夫君……,這隻會弄得越描越黑,沒什麽也要解釋出什麽來。


    其實玉儀想破了腦袋,也不會猜到羅熙年在惱什麽。


    江廷白的出手,的確讓他有些心裏不爽,一來覺得自己的顏麵受到了挑戰,二來討厭別人惦記自己的老婆。但是心裏卻是分得清楚,這事兒和玉儀無關,----讓他始終耿耿於懷的,還是當初的那件事。


    至於瓊姿……


    當時本來大家都在看歌舞,突然有人“啊”了一聲,自己這才留意到,剛上來的這群舞姬裏麵,有一個十分熟悉的人。----前麵的伎倆失敗了,又鬧這一出?想當著這麽多人給自己沒臉?心下冷笑,真是有夠無聊的。


    “瓊姿姑娘。”隻一瞬間的功夫,人就被江廷白上前扶了起來,“原來姑娘也來了京城,真是好巧啊。”他這麽一說,眾人自然又將目光轉了過去。


    還有人欺哄笑道:“原來是才子佳人的佳話啊。”


    江廷白並沒有解釋,甚至沒有看自己這邊一眼,便在眾人的哄笑聲中,將瓊姿帶了下去。這一切發生的既突然又快,好多人都還沒反應過來。


    哥哥仍是一如既往的表情,看不出什麽端倪。


    等到自己得了空,終於見到了臉色慘白的瓊姿,跪在地上連連磕頭,結結巴巴哭訴道:“六爺……,都是他們逼我來了,不是我……”渾身顫抖不停,“他們還收了我的東西,連下人也不知道弄哪兒去了。”


    不管瓊姿的話是真是假,這場鬧劇也該結束了。


    懶得再追究什麽,直接叫人將她遠遠的送出京城,剩下自己和江廷白二人時,方才問了一句,“你這算什麽意思?”


    江廷白沉默了一下,隻道:“沒什麽,舉手之勞。”


    舉手之勞?誰需要你這舉手之勞?!若不是怕鬧出來,到時候妻子不好做人,當場就忍不住要發作了。


    ----這件事,少不了那幾位的摻和!


    當初送了那麽多金子進來,不就是想著甘菊不敢不報,然後交給妻子,於是瓊姿就被曝光了。又因為甘菊知道了私密事,妻子不好私下瞞著,自然要裝做賢惠大度的,把事情告訴自己。


    如果妻子氣量狹窄一點,因為被外室威脅,那麽多半會尋著線索去查證,找出人來或賣或悄悄處理。這便成了夫妻間的芥蒂,更成了主母和通房丫頭間的芥蒂,總之往後六房不會安寧了。


    誰知道事情完全出乎意料,怕是讓有些人失望了吧。


    羅熙年突然停止了思量,認真的看向玉儀,----從什麽時候開始,自己已經不再記得她是小辣椒了。


    “老爺……?”


    眼前嬌小秀氣的小妻子,賢惠大度、溫柔體貼,整天看著自己的臉色行事,沒有什麽可挑剔的,但卻失去了當初的光彩。不……,不是這樣的,自己費盡心思不惜頂撞父親,才娶到手的小辣椒,怎麽和尋常婦人一樣了?


    羅熙年覺得有些失望,更忍不住想,----她是因為等到的不是要等的人,所以才會封存了自己的本心?才會變得和普通婦人麵貌無二,再也不是那個閃閃耀目,讓自己在人群裏隻用一眼,就能看見的小辣椒了。


    “不吃了。”羅熙年心裏有一些難受,不喜歡這種感覺,更不希望被人發現,一起身便離席而去,很快沒入夜色。


    彩鵑有些驚慌,小聲道:“夫人,老爺是不是生氣了?”


    玉儀看了看屋子裏的眾人,不好說什麽。自己也沒了胃口,胡亂喝了兩口酸筍雞骨湯,便放下了碗,吩咐道:“都撤了,你們也先下去吧。”


    ----還用看嗎?羅熙年當然是生氣了,而且是很生氣。


    “夫人……”不知道過了多久,彩鵑從外麵探了個頭,見玉儀沒有攆人的意思,方才輕巧走了進來,沮喪道:“老爺他……,去甘菊那裏了。”


    “嗯?”玉儀發了一會兒呆,還是想不出該怎麽去哄自己的丈夫,聽到這話,反倒有些鬆了口氣,“去就去吧,我還能他攔著不成?”


    心下有點無語,----現代夫妻吵架分房睡,古代男人幹脆分人睡!跟大老婆吵了,就去找小老婆尋樂子。


    看來自己也是白擔心,人家指不定怎麽風流快活呢。


    想多一點,沒準兒早就不稀罕這個生澀的青瓜,而惦記著那個成熟的水蜜桃,這不一有機會就過去了。


    “正好。”玉儀笑道:“今晚一個人睡才舒服呢。”


    彩鵑怒其不爭,卻又知道這種事是沒法子,急了一會兒,又歎了一會兒。


    “你在做什麽?”玉儀瞧著十分好笑,趣道:“你這臉怎麽比書翻的還快?”又緩和口氣安撫,“行了,往後這種事兒少不了,你要都是這麽愁眉苦臉的,那今後還過不過了?”


    ----娘的,就當自己是忍者神龜好了。


    可惜一個人睡大床的玉儀,卻並沒有覺得享受。


    剛成親那會兒,十分不習慣跟別人一起睡,這才兩個人睡了沒多久,又開始不習慣一個人睡了。玉儀暗恨自己不爭氣,在床上翻來覆去,折騰了半夜,腦子裏還是停不下來運轉,----難道不是因為江廷白,還有別的什麽?


    玉儀就算想到天明,也猜不到丈夫到底在生什麽氣。而且……,就算她知道羅熙年在糾結什麽,也不可能說出真的答案。


    羅熙年猜得沒錯,當日玉儀心裏要等的人確實不是他,但也不是江廷白,更不會是顧明淳,而是一個遠隔了時空,再也無法觸碰到的人。


    那一天,是玉儀前世訂婚的日子。


    眼看親朋好友都已經坐滿,準新郎卻遲到了。準新娘著急得不行,打手機說是快要到了,幹脆親自跑出去找人,終於再第四個路口看見了熟悉的車。


    “你怎麽才來……”


    這是在綠燈亮起以後,準新娘對心上人說的最後一句話,有埋怨、有嬌嗔,也有對幸福的期盼,……可惜一切都錯過了。


    在被孔家逼到絕望的時候,玉儀再次想起了這句悲傷的話,----如果自己沒有出去找人,是不是結果就不一樣了?原來即便在這裏生活了十幾年,還是忘不了前世,還是不能真的適應,始終是一葉無根無依的浮萍。


    ----你怎麽才來?我知道,你永遠都不會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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