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姣茵雖說可能也不是那麽看得慣殷晝在燕枝身邊,但人家好歹也是相處了這樣久,雖然說一起經曆過的事情說不上大風大浪,但至少也是一路相伴著走來的。


    盡管這小白臉確實可能不大有能力,但是他性情貼心溫順,從來不給自己師姐添堵,那允許這麽一個人站在自己的師姐身邊,也不算什麽難事。


    但是華淵就不一樣了。


    陸姣茵若是拋開這個人是自己的師尊這一點來說,她大約還是有些不喜歡華淵的,為人冷漠高傲,大約也並不是什麽大公無私之人。


    他如今顯然心中有鬼,陸姣茵雖然還沒準確地抓住他這心中的鬼到底是什麽鬼,但知道這個時候他衝著燕枝走過去,多多少少不是什麽好事。


    於是她幹脆喊了一聲:“師姐!”


    燕枝對陸姣茵的嗓音還是很熟悉的,她下意識的回過頭去,也就是這麽一下子,便大約從殷晝的懷中退出了半步,正好看見了陸姣茵。


    她臉上露出了一絲驚訝,然後反應過來為什麽陸姣茵會在這裏,便因自己這個師妹如此擔心自己而感到由衷的快樂。


    燕枝臉上有了個笑容,朝著她招了招手。


    也正是這麽一刻,燕枝終於瞧見了那個麵色不善,朝著自己走過來的男人。


    她也算是有些時日沒見過華淵了。


    她這些日子出門在外曆練,對青雲門之中發生的事情並沒有太多的了解,她也不是那些喜歡去關注傳聞八卦的人,還真不知道華淵什麽時候一頭青絲變了白發。


    她臉上的笑容下意識地收斂了一些,眼中大約露出一點點困惑。


    燕枝素來是個很真的人——她很少去對自己的情緒做什麽掩飾,華淵與她相處了這樣多年,更是知道燕枝眼神和微表情之中代表的含義。


    她看到陸姣茵的時候臉上是毫不猶豫的驚喜,說明她是很喜歡見到陸姣茵的,並且因為陸姣茵有這份在自己麵對危難之時在外守著的心意而感到感動的快樂。


    但是這份快樂很顯然在見到華淵的時候消失了。


    燕枝的眉頭微微皺了起來,說明她下意識是不想看見自己的。


    而她不再含著笑容,就說明自己的到來,讓她原本快活的心情衝淡了。


    華淵在朝著燕枝走過去的那一瞬之中,心中想過了太多太多的念頭。


    他其實以前從來沒覺得自己當真在自己這個大徒弟的身上下過如何多的真情實感的心意,更沒有發現原來他已經對燕枝的神情了解到了這個地步。


    到了一看她臉上的那些動作,就知道她的心裏在想什麽的地步。


    若是真的要說得冷酷殘忍一些,當年華淵會把燕枝救回來,正是因為測算到燕枝才是真正天命所歸的神位之人,而之後一切的悉心栽培教導,也都是為了燕枝能夠朝著神位的那個方向努力而去。


    這是他天生的使命,其實無論當年遇到的那個人是誰,他都會如此。


    這也正是像他後來發現自己的測算可能有誤,再次使用了演天機之後,測算的結果從燕枝變成了另外一個女孩溫靜,他就又像是當年救回燕枝那樣,把溫靜也帶到自己的身邊,悉心教養一樣。


    其實無論當年的結果是誰,他都會這樣對待,因為這個人對他來說並沒有本質的區別,這隻是他實現自己使命的一個過程,或者說是一個任務,無論是誰都不會有任何改變。


    溫靜出現,華淵就覺得一切應該回到正軌。


    其實他何嚐不知道自己當年做的那些事情是一種傷害,是一種不公平,可是他仍然這麽做了,因為在他心中守護神位之人,才是他最重要的使命。


    至於燕枝會因此委屈痛苦,華淵又怎麽會不知道呢?


    ——他隻是不在意罷了。


    可是隨著時間越長,他就發現自己當初的所有念頭都好像錯了。


    人也錯了,算也錯了,似乎自己之前做的一切都已經完全被那天意弄人的結果誤導錯了,可是這一切都已經發生了,不可能扭轉時光回到過去,將那些已經發生的事情抹除。


    所以華淵在閉關的那些時日,他完全沒有感覺到自己的心境有任何往好的方向發展的變化。


    他一閉上眼開始冥想的時候,心中就開始不由自主地回想之前的那些事情,反複地詢問自己,如果不發生那些事情,他們之間的關係是不是就不會變得像現在一樣這樣僵硬?


    在漫長的黑夜與冰冷之中,華淵閉關的時間太長了,他不知道時間的流向究竟如何,也不知道自己究竟過去了多久;


    他在無數的麵對自己的質問和詰問之中,似乎完全找不到自己的答案到底在哪裏,卻又似乎滋生出一種更為可怕畸形的執念。


    華淵不得其解,隻覺得這些事情似乎比自己當年問道還要艱難痛苦。


    所以他那一頭青絲豁然白了頭。


    他想不明白,直到如今他也想不明白。


    華淵的腳步微頓,也許是心中的理智在提醒著他,他的狀態很不對勁。


    可他看著燕枝那甚至有些變得陌生的模樣,那些在無邊的迷茫之中湧上來的絕望,似乎在這一刻又將他緊緊地糾纏其中。


    於是華淵繼續往前走了過去。


    燕枝的神情果然變得更加困惑了,華淵不知想到了什麽,禁不住笑了一聲。


    他在笑什麽,又在笑誰?


    華淵恐怕自己也無法得到答案。


    他隻是不受控製的,甚至堪稱貪婪地看著燕枝的模樣,一寸一寸的,用目光宛如毒蛇一般舔舐過他那曾經無比熟悉,如今卻顯得有些陌生的眉眼。


    他們之間好像已經很久沒有這樣見過了,可是真的仔細回想起來,其實他們兩個人變到這種連見了麵都覺得僵硬的關係,也並沒有太長的時間。


    溫靜來了青雲門有多久呢?


    其實也不是很久——隻是發生的事情多了,在潛意識之中,便會覺得這時間太長。


    長到原來早已熟悉的一切發生了如此大的變化,長到他這個徒弟的身邊竟然已經穩穩地站住了另外一個人。


    長到,就像是過往每一次燕枝遇到危險危難,而終於成功戰勝那些東西回來的時候,看到自己時那種毫無掩飾的快樂與高興,這些所有的情緒都一並消失了。


    華淵接受不了。


    他一步一步走到了燕枝的身邊,有很多話想要在那一刹那衝出他的口,可最終他還是軟和了眉眼,道:“此行收獲頗多,當以自勉。”


    這是一句像以前每一次燕枝出去曆練歸來的時候一樣,華淵都會和她說的一句話。


    外頭有很多人其實並不知道他們師徒之間的關係早已經不複從前,耳邊隱約還能聽到他們如今口中的誇讚。


    “還是仙君會教徒弟,燕仙子如今顯然可以獨當一麵,如今放到外麵去,當輩還有哪個人能比燕仙子強?”


    “嗨,我自己沒什麽水平,品評不了燕仙子,但小陸仙子也是肉眼可見的優秀,他這一門之中就出了兩個這麽天之驕女,可見仙尊在教徒弟上確實有本領!”


    “唉,我一把年紀了,不跟你們一樣羨慕這年輕後輩如此有本事,我隻是想著我師門裏頭那些不爭氣的徒弟們,但凡有一個能有她們一半的實力,我也不至於如今一把骨頭了,還整天為他們操心東操心西的。”


    華淵難免有些慚然。


    但也同樣是這些話,叫他回憶起了當年兩人初初為師徒時候的種種相處。


    華淵越是回憶,就越是覺得原來自己當年也並不如同他自己心中以為的那樣,對燕枝全然當做一個完成任務的工具。


    那是他年輕時候帶過的第一個徒弟。


    他怕燕枝命途多舛,中途夭折,交給誰來教導都不放心,所以盡管自己從來沒帶過徒弟,他還是將燕枝帶在了自己的身邊。


    新手師徒上路總是有很多磕磕絆絆的,華淵從未覺得自己是一個好師尊,他當年也做過很多不夠合理的事,如今回想起來,越發覺得生動。


    那是他這般蒼白淡薄的人一輩子都沒曾接受過的鮮亮色彩,被他自以為是地塗上和他一樣蒼白堅硬的外殼,粉飾以毫無情意的冷漠。


    而在那閉關的日日夜夜裏想過的不解癡妄,還有如今站在燕枝麵前重新見到她時心中想過的事情,在這一刻終於通通像是被打碎的枷鎖,他找到了答案。


    燕枝雖然心中有些古怪,但她也沒打算在眾人麵前打自己授業恩師的臉,所以她後退了兩步,規規矩矩的行了大禮,手中太玄是被血汙都遮不住的靈氣四溢,也被握在燕枝手中,與她一同行禮。


    人與劍一同行禮,這是劍修能行出來的最大最高、最具有尊敬意味的禮。


    “還是要多謝師尊這些年的教導,多虧師尊當年的種種指教,這才令我今日奠基如此堅實修為。”


    這是往日裏華淵最滿意見到的燕枝的樣子,因這才證明他這些年的教導沒有白費,這才證明他的任務已經頗有成效。


    但如今華淵已經恍然大悟了,他不想見到這種模樣。


    他長歎一聲:“我何德何能,其實我當年做的並不好。”


    這太古怪,燕枝與殷晝都覺得古怪,忍不住對視一眼。


    【作者有話說】


    今天也是兩章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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