叢樂修為雖然不及華淵,但他好歹也是大乘期的高手,即使醫修實力不如同境界的劍修法修,這突如其來的一掌也不是人人都能夠躲開的。


    殷晝卻連想都沒想,隻不過是那樣姿態隨意地稍微偏了偏頭,青衫甚至連衣擺都沒動,便輕輕鬆鬆地躲過了這一掌。


    他姿態好不隨意,灑脫的很。


    “你好不要臉,這等不要臉的話也好意思說出口騙人!我出手你連眼睛都不眨就能躲開,你裝什麽柔弱不能自理!”


    叢樂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


    殷晝還是那一副人畜無害的樣子,很是無辜地抿唇一笑:“我確實經脈寸斷,用不了靈力,哪句話是胡言亂語?”


    他的笑是溫和的,可眼中多多少少帶著些涼薄,甚至十分不以為意。


    叢樂啞口無言,無法應對——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也確實沒撒謊。


    叢樂吃癟,很是不服地瞪了殷晝一眼,正要說什麽的時候,便看見殷晝微微垂下了眼,身上原本溫柔無害的靈氣一下子狂躁起來。


    他那雙原本顯得平靜從容的黑瞳倏忽一下染上暗紅之色,再睜眼的時候,竟變成動物一般尖銳的豎瞳,滿是危險。


    叢樂顧不上繼續和殷晝拌嘴,立即抓起他的手腕子將衣袖拉了起來。


    果然,那一雙原本骨節分明的手此刻被森森黑氣所纏繞,宛如骷髏一般,蒼白的肌膚下似乎有無數蛇蟲在遊走,十分可怖。


    叢樂臉色大變,正欲說什麽,便見殷晝很是稀鬆平常地將自己雙臂上阻斷血液的幾處大穴全封住。


    血液被阻,那些似乎藏在皮下的蛇蟲愈發狂躁,殷晝從身邊的藥箱之中取出一柄小刀,將自己的指尖割開,那些蛇蟲便似乎找到了出口,齊齊從指尖的傷口處湧出。


    猩紅的血液順著他的指尖滴滴落下,而那些隨著血液衝出肌膚的蛇蟲竟是一團團扭曲的黑氣,每一團黑氣上都似乎長著一張糾結痛苦的人臉,一到空氣之中,便呻吟慘叫著要往門窗處飛出。


    “想去報信?”


    殷晝的眼顯得愈發冷酷無情,叢樂甚至沒有看清殷晝的動作,隻見他豎瞳微閃,似有一道音芒從他指尖爆出,瞬間那所有的黑氣都在空中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仿佛被捏住了脖頸,隨後盡數逸散了。


    他的手還在滴滴答答地流血,眼中暗紅之色洶湧反複,唇角卻勾著一抹漫不經心的笑容:“這麽多年來來去去,他也就隻會這些老路子。”


    叢樂似乎想起來了什麽,臉色也變了,剛才的那些白眼和無語都換成了憂慮:“你這般當真沒問題嗎?不怕……”


    “若怕,我早死了一萬回。我既敢來,自然有我的道理。”


    殷晝的神情似乎從來沒有任何波瀾,他一直都是那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仿佛泰山崩於麵前也麵不改色。


    “你的事情我也管不了太多,但如今你這謊言十分拙劣,燕枝素來冰雪聰明,你以為真能騙得過她去?”


    叢樂也不再多言,殷晝行事百無禁忌,既然已經下了決定,他是更改不了的,隻能從細枝末節的地方挑挑毛病。


    殷晝慢條斯理地擦幹淨了染血的指尖,不甚在意地說道:“正因她聰明,她即便懷疑,也會選擇相信——如今對她而言師門早已不複從前,否則她怎麽會來藥王峰?華淵那裏無人可信,而我確實經脈寸斷,柔弱無依。”


    “求人不如求己,她心裏明白的很。”


    *


    燕枝絲毫不知殷晝那頭發生的事情,她隻覺得今日要做的事情已經完成,打算先回洞府調息一會兒,再練練劍術,結果還未到洞府的時候,就遠遠瞧見一個熟悉的身影。


    準確來說不是一個,是兩個。


    溫靜今日又準點在她那個小院門口罰大站,身邊還帶來了另外一個不速之客。


    燕枝有些年頭沒見到這個人了,眯了眯眼睛,從記憶之中翻出這個人的名姓。


    寧無塵。


    她的大師弟。


    燕枝十歲的時候被華淵撿回,十二歲的時候就已經十足堅毅,可見將來青雲門第一劍修之風。


    她少年時期常以師尊為榜樣,擁有一顆俠義之心,故而在第一次曆練的時候遇到了和她一樣淒慘可憐的寧無塵,便動了惻隱之心,將他帶了回來,又費盡心思求師尊收他為徒。


    華淵對燕枝自然有求必應,但他本就是個閑雲野鶴的性子,也並非精通劍術的劍修,隻能帶寧無塵入門,後來的日夜教導,幾乎都是燕枝自己在邊學邊教,勤勤懇懇,寄予厚望。


    寧無塵也算是不負眾望,他的資質其實不算好,但為人也十分刻苦努力,加之行事作風君子謙謙,與他相處之人常誇他性情溫柔,如沐春風。


    從前燕枝也是這般想的,可後來有些事情無法阻攔,兩人的關係迅速惡化,她才逐漸發現這人君子翩翩的皮囊下藏著一顆如何表裏不一的心。


    他是個披著人皮的惡鬼,世間諸般醜態亂象在他的靈魂之中都可見一斑,他如此千瘡百孔,卻偏生自甘墮落於泥沼深淵,燕枝早與他分道揚鑣。


    所以話本之中寧無塵成為了第一個拜倒在小師妹溫靜石榴裙下的人,幫著溫靜做那些她做不了的事情,做出種種恩將仇報之舉,燕枝其實並不是很意外。


    她和寧無塵的關係已經到了彼此見了麵連招呼都懶怠打的地步,今日到這裏來做什麽?


    無非是陪溫靜來的。


    他們兩個在話本之中對燕枝做的事情樁樁件件都惡臭至極,也不知今日上門來又要搞什麽幺蛾子。


    燕枝原本不想理他們,但想一想有些麻煩不是自己避開就不會找上門來的,便按落劍身,落在一個稍遠不會被他們二人察覺的位置,準備靜觀其變。


    溫靜和寧無塵站的不近也不遠,相處十分融洽,時不時說上一兩句話,很是歡聲笑語。


    隻是有一件事情十分耐人尋味。


    話本之中溫靜曾數度表露出對於自己和燕枝容貌相似的不喜和遺憾,可麵前的溫靜顯然在打扮上下了“功夫”。


    說得簡單易懂些,便是溫靜如今就活像個燕枝翻版——盡管衣著和發飾皆不相同,但她確實知道投機取巧,不仿她外在,而模她風骨。


    燕枝並不愛美,她整日整日隻想著如何問道求仙,叫她去琢磨怎麽打扮自己還不如多練一會兒劍,所以平常都是怎麽簡單怎麽來,但她容貌絕豔,自有一股子颯遝如流星的仙風道骨。


    而今日溫靜的打扮正是如此,又加了許多自己的小心思在其中,再將臉上的神情收的高貴凜然、不可侵犯一些,就是活脫脫的一個燕枝翻版,還精致漂亮幾分。


    就是燕枝自己這樣遠遠看著,都覺得幾乎和自己的輪廓一模一樣。


    周圍有些不太熟悉溫靜與燕枝的小弟子,眼睛都看花了都分不出來這人是誰,甚至還有小弟子直接衝著溫靜喊大師姐。


    溫靜也不知是不是沒聽見,從頭到尾都不曾反駁。


    燕枝心裏生出幾絲微妙,卻又覺得好笑——數年前寧無塵曾指著她的臉罵她道貌岸然,最厭惡的就是她這般惺惺作態的仙風道骨,怎麽如今倒成了狗皮膏藥,往一個“仙風道骨”的溫靜身上貼了?


    可見人言皆為借口,寧無塵自己心裏究竟在想什麽齷齪的念頭,隻有他自己心裏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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