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看來生


    江肖塵自首了。


    沈剛聽說這個消息的時候,不由得有些怔忡,報告上稱,江肖塵自首的原因是殺了秦三爺,打殘了霍璿。


    他去審訊室見江肖塵,他的身上還殘留著濃重的血腥味,眼底有很深的青影,似是很久沒睡了。


    看到沈剛的時候,他抬了抬眼,仍然是桀驁不馴的樣子,嘴角甚至還有一抹笑意:“沈警官,恭喜你,馬上要步步高升了。”


    沈剛沒有說話,隻是盯著他問:“為什麽指定要我處理你的案子?”


    “白芷要是知道我被你抓住了,她會開心的。”江肖塵挑了挑唇。


    沈剛深沉的眸色裏流露出一絲歎息:“你為什麽要殺秦三爺?”


    “為你們警隊除害啊!他囂張了這麽多年,難道你們不想除他而後快嗎?”江肖塵吊兒郎當地道。


    “霍璿呢?你跟她有仇?”


    報告上顯示,霍璿的手筋腳筋均被子彈穿透,還被灌了大量的海洛因,雖然搶救回了一條命,但是變成了傻子,連生活都不能自理。


    聽說江肖塵進入霍家的時候,霍家隻有徐欣和霍璿在家,徐欣親眼看到霍璿的慘狀,差點得了失心瘋。


    提起霍璿,江肖塵眯了眯眼,冷笑了一聲:“變成傻子倒是便宜她了。”


    沈剛盯著江肖塵,這個男人,有足夠的能力讓自己逍遙法外,也有本錢東山再起,卻在這樣的時候犯下命案,並且主動自首,不僅震驚了警隊,也震驚了整個韓市。


    因為他的自首,可以讓警方把韓市的黑社會連根拔起。


    “為什麽來自首?”沈剛心裏其實已經有了答案,卻還是忍不住問。


    “玩累了……”江肖塵聳了聳肩,雲淡風輕地道。


    可是他自己知道,沈剛也知道,這不是真正的理由。


    真正的理由是——白芷死了。


    白芷死了,那個放棄自己最美好的青春年華,隱忍地掙紮在韓市最黑暗的世界裏的女孩,那個曾經如鮮花般綻放、勇敢又正直的女警,再也回不來了。


    這個事實讓審訊室的兩個男人都沉默了。


    沈剛的眼眶微紅,終是沒能再待下去,臨走前,他對江肖塵道:“秦三爺的助理交代了一些事,當年殺了白青柏的人是秦三爺,不是你。”


    江肖塵的眸子倏地睜大,雙手頓時緊握成拳,人生第一次,他的眼裏閃過悔恨。


    即便以為白青柏是自己所殺時,他都不曾後悔。


    他的字典裏,一直都沒有後悔兩個字。


    因為這個世界上沒有後悔藥,他隻能讓自己往前看,過往一切,絕不留戀。


    可是現在,他後悔沒有早點殺了秦三爺,如果他早點殺了秦三爺……


    那個女人,現在也許還活生生地站在他麵前,冷著臉揚言要親手逮捕他……


    良久,江肖塵放任自己靠到椅背上,一動不動。


    他閉上眼,仿佛看到她第一次出現在他麵前的樣子。


    那是一場舞會,是秦三爺舉辦的,他雖然去參加了,卻無聊地躲在花園裏抽煙。


    沒過一會兒,一對男女相擁著走進花園,當時他在心裏暗罵一聲,隻怕又是一對野鴛鴦。


    就在他準備悄然離開的時候,他聽到“砰”的一聲,然後是女孩子咬牙切齒的咒罵聲:“死色鬼!讓你吃我豆腐!”


    他回頭看去,赫然發現剛剛的男人一動不動地躺在地上,女孩則踩著高跟鞋在他臉上死命地踹。


    他突然笑了出來。


    他的笑聲一出現,女孩就警覺地回過頭來。


    那時,她隻有二十歲,正是青春好年華,她的臉上化著精致的妝,卻並不顯得過分成熟,而是有一種介於女孩和女人之間的美麗。


    她穿著性感的禮服,像一隻驕傲的孔雀,美豔不可方物。


    雖然被他發現了,她卻半點不慌張,而是繼續朝那男人身上踹了一腳,準備走人。


    “陪我跳支舞吧。”他突然開口,連自己也覺得意外。


    “我有什麽好處?”她回頭,笑得一臉狡黠。


    “大概是以後你不需要把人打昏才能踹,你可以在他清醒的時候,正大光明地踹他,我保證,他連哼都不敢哼一聲。”他笑著道。


    她的眸光明顯一亮,像是夜空裏突然閃爍起來的繁星。


    於是,她挽著他的臂彎回到了舞會大廳,跟著他進了舞池。


    “你叫什麽名字?”翩然起舞時,他在她耳邊問道。


    “白芷。”她很幹脆地回答他。


    “白芷?”他突然有些怔忡地重複了一遍。


    真巧,他也認識一個姓白的人。


    他突然對她又生了幾分好感:“你怎麽不問我叫什麽?”


    “不用問,我知道你是誰。”她清脆的嗓音在耳邊響起,帶著絲絲少女的清甜,“你經常出現在報紙上呢,江肖塵。”


    他突然笑了,真是個讓人意外的女孩,明知他是誰,卻還敢湊上來。


    “那你願不願意跟著我?當我名義上的女朋友?”他低聲誘哄她,“以後你可以想踹誰就踹誰!”


    女孩抬頭,眼睛像是會說話似的,隻見她眨了眨眼,粲然一笑:“我最喜歡演戲了!”


    於是,她成了他名義上的女人。


    她果然擅長演戲,差點把他也騙了。


    若不是那天他去祭拜白青柏,他怎麽也想不到,她竟然是白青柏的女兒!


    白青柏啊,那個於他而言如師如父的男人,曾經讓他一度留戀,最終仍是抵不過命運、棄他而去的人!


    江肖塵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喜歡上白芷的,也許,是在他讓人下藥將她送到金榮的床上卻臨時反悔、擺了金榮一道的時候。


    他從未想過,有一天,他竟然會舍不得一個女人。


    七胖回來後,向他匯報過當時白芷的舉動,他說,她爬到了窗台上,隨時準備跳下。


    那時候,他心尖微顫,第一次慶幸自己臨時反悔。


    她也許永遠也不知道,金榮曾不止一次問他要過她,而他因此狠狠地收拾了金榮,徹底中斷了與金榮的合作。


    她也不會知道,哪怕她和她父親一樣,一直在騙他;哪怕她的心始終不在他身上,他這一生,也會護她到底!


    不止因為她是白青柏的女兒,更因為,她是他江肖塵的心上人。


    江肖塵被判了死刑,緩期一年執行。


    江肖黎來監獄看他,才剛坐下,眼眶就紅了。


    江肖塵撇了撇嘴,有些恨鐵不成鋼:“哭什麽?”


    “嫂子沒了,哥哥也要沒了……難道還不許我哭嗎?”經曆了白芷的死、江肖塵的入獄後,江肖黎其實已經成長了許多,可是到了江肖塵麵前,還是不由自主地變回了那個脆弱的弟弟。


    江肖塵看著江肖黎的模樣,也不知該慶幸還是該歎息。


    他想起很多往事,那些被江肖黎忘記的往事。


    他們出生在一個沒什麽愛的家庭,父母都沉湎於毒品,稍一不順便對他們又打又罵,在他的印象裏,他和江肖黎被打得頭破血流的時候實在不在少數。


    後來父母因為過度吸食毒品身亡,他們被接到了大伯家裏,由大伯撫養。


    可惜大伯更加變態殘忍,將他們兄弟倆折磨得不成人樣,後來還想猥褻他,也就是在那個時候,江肖塵親手殺死了大伯。


    那時他十歲,江肖黎才三歲。


    他帶著瘦得不成人樣的弟弟離開,然後遇到了封二爺。


    封二爺一直沒有子嗣,他很欣賞江肖塵鬼見愁般的性格,認了江肖塵當幹兒子,並且給江肖塵足夠的錢讓江肖塵安置弟弟。


    也許他該慶幸江肖黎被虐待時還太小,不會記事,所以即便沒有一對優秀的父母,甚至沒有一個善良的哥哥,江肖黎仍然健康快樂地成長。


    而在他假死後,江肖黎跟白芷混在一起,更是被白芷刻意往“正途”上引導,甚至在白芷的輔導下考上了國內頂尖的學府。


    他想,他應該感謝白芷,即便他和白芷都不在了,江肖黎仍然能夠很好地在這個社會上生活,以光明、正派的形象,永不涉足黑暗。


    江肖黎走的時候,江肖塵淡淡道:“你嫂子的仇我已經報了,你要做的,就是按照她的期許,好好過你的生活。”


    “我知道。”江肖黎擦了擦眼眶,乖巧又堅定地點了點頭。


    江肖塵目送江肖黎離開,他回到牢房,目光盯著他刻在牆上的行刑的日子,揚唇道:“白芷,我離你,越來越近了。”


    我們——且看來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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