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八荒並沒有惆悵畏懼多久,這種情緒就被人給打斷了。


    一個看起來十分清秀的少年從村外的小道走近,看著楚八荒怔怔在站在入村的路口處,笑嘻嘻地拎著手中的魚就上前來搭話。


    “這位阿姊翹起來眼生,不知來我們荒村是尋人還是避難呀?”


    楚八荒抿了抿唇,並沒有因為這少年長得討人喜歡就放下防備。


    “隻是聽聞此地有一個偏遠的村落,心中好奇便來瞧一瞧。”


    少年聳了聳肩,渾不在意似的徑直朝村子走去,“這樣啊,那姑娘可能要失望了。”


    “荒村裏隻有些身體孱弱的人避世而居,要說風景那卻是沒有的。”


    楚八荒不安地跟了上去。


    按理來說村子裏的人她都是認識的,甚至每一個人都是她親自挑選帶去的,可她敢確認自己絕對沒有見過這個少年。


    他話裏話外都顯示著自己是村裏的人,反而讓楚八荒愈發恐慌了。


    她究竟是在沙漠裏待了多久!孟繁辛還在不在村子裏了!


    這賊老天,究竟設置了多久的刑罰!


    她遠遠地贅在那少年的身後,眼看著越來越多熟悉又陌生的房屋建築映入眼簾,原本忐忑的心情反而逐漸平靜了下來。


    既然都已經回來了,是死是活都成了定局,再如何害怕始終還是要麵對的。


    隻是……眼前的路卻越來越熟悉了。


    是她心心念念了無數遍,支撐著她從煉獄裏熬下來的那條回家的路啊。


    楚八荒好像知道了這個少年到底是誰。


    果不其然,少年走到熟悉的小院前,像是不知道自己身後還跟了一個人一般,衝著屋裏興致高昂地喊了一聲。


    “師父!我趕圩回來啦!今日鄉裏有極新鮮的魚,我給你拎了一條回來熬湯喝!”


    不多時,一個清冷的男聲便從屋裏傳了出來。


    “回來便進來,在門口大呼小叫做什麽?下午將落下的槍法補上,不許偷懶。”


    楚八荒忽的就鼻子一酸,一時間竟然說不出話來。


    是他。


    他還在,沒有走。


    果然就像她當年所說的那樣,一直在這裏等著她。


    少年笑嘻嘻的便要進院子,正邁開步子,才像是剛想起來身後還跟了個人一般,朝楚八荒粲然一笑。


    “阿姊若是在村裏沒有相識的人,可要來我師父家做客?”


    楚八荒咬著唇,竭力控製住自己不要顫抖,不要落淚。


    她勉強一笑,低低地應了一聲:“叨擾了。”


    這下換少年愣住了。


    他本意隻是隨口客氣一番,卻不想這個阿姊竟然真的答應了!


    誰家好人會就這麽突兀地去別人家做客呀?


    她竟一點戒心都沒有嗎!


    完了完了,未經師父的允許就將陌生人領進他家中,這下師父隻怕是要惱火啦!


    可這位女子從村口便一直跟著他,莫不是瞧上他了?


    那怎麽能行!他今天買魚的時候才和阿容調笑,說要讓爹娘去向她提親呢!


    短短一霎,無數亂七八糟的想法從他腦海中掠過,而少年臉上的笑意也越來越僵硬。


    正在他不知該如何是好的時候,楚八荒已經先他一步推開了小院的籬笆門。


    少年這才如夢初醒地回過神來,慌亂地伸手想要攔住她。


    “阿姊且慢!不如待我先去稟告師……”


    “吵嚷什麽,讓你進來怎的磨磨蹭蹭的?”


    阻止的話還沒有說完,少年阻止的話就被出現在屋子門口的身影給打斷了。


    孟繁辛漫不經心地抬眸朝院門口瞥去,正想要看清徒弟在同誰說話,目光在落到那道纖細的身影上時便驟然緊縮。


    女子的形容看起來頗有些淒慘憔悴,身上的衣裙蒙上了灰土泥水,瞧著和逃災的難民也沒有什麽區別。


    從前烏黑順滑的長發不知為什麽竟然變得有些枯黃,一張白皙的臉龐也變成了黃兮兮的顏色。


    與高潔不染塵埃的神女身份實在沒有半分聯係。


    可就是這麽慘淡的形象,卻讓他定定地看了許久許久。


    楚八荒艱難地咧了咧唇,本想朝孟繁辛露出一個久別重逢的笑容的,可不知道為什麽,眼淚突然就大顆大顆地落了下來。


    就像是有了庇護,有了依靠,那些受過的苦突然就有了可以訴苦的對象。


    人啊,真的是一種很奇怪的生物呢。


    在沒有後盾的時候,好像這世上所有的艱難險阻都沒有什麽大不了,咬咬牙也就過去了。


    可是在看見他的那一刹那,這些所有咽下去的眼淚,突然就不受控製地翻湧上來,從腳底到發梢都泛著委屈。


    骨血都在叫囂著,“我好想你呀”。


    少年敏銳地察覺到了自家師父和這位阿姊之間不同尋常的氣氛。


    他詫異了許久,突然之間茅塞頓開,一步蹦到楚八荒麵前,那模樣活生生像是見了鬼一般。


    “你、你莫非是阿荒姐姐!”


    他當然不記得小的時候發生過什麽事,可架不住自家爹娘每每會拿他小時候的事出來打趣,也愈發地記得了這個不可以在師父麵前提及的名字。


    楚八荒深深吸了口氣,朝他酸澀地點了點頭,“是阿宣啊,你都長得這麽大了,我完全認不出來是你。”


    那個肉嘟嘟的矮冬瓜竟也比她還要高出半個頭了。


    趙宣聞言看了一眼站在原地沒有動的孟繁辛,下意識地縮了縮肩膀,將手中的魚往楚八荒手裏一塞,撒開腿便朝外跑。


    “我去告訴阿爹和娘!”


    院子裏隻剩了兩個人。


    孟繁辛的眼眸微沉,直到這個時候才緩步朝著楚八荒走來,像是在靠近一個易破碎的夢。


    “姑娘走了十五年,一次也未曾回來過。”


    這個山村,這座小院,難道就一點都沒有令她牽掛過嗎?


    楚八荒的呼吸一哽。


    啊,竟然已經過了十五年嗎。


    難怪這裏的變化這樣大。


    可能是因為孟繁辛的容顏一絲變化都沒有,才讓她下意識地覺得,那天清晨時分的告別好像沒有過多久。


    原來不是的。


    楚八荒下意識地低下了眼睫,恍惚地重複了一遍他的話。


    “十五年。”


    下一刻,麵前的天空暗了下來。


    熾熱的氣息逼近,帶著悍然入侵的意味,堵住了她幹裂的唇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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