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路黑夜中的泥沼在腳下無休無止地向著前方延伸小蛋背著常彥梧正在這片泥沼上飛逃亡。盡避看不到身後有敵人追來但他相信就在不遠處敵人已銜尾追來隨時都會對他們起攻擊。常彥梧急促粗重的呼吸一口口噴在小蛋的脖後慘淡若金的臉上一顆顆黃豆大小的冷汗不停淌落一雙爆出青筋的大手狠狠抓扣著小蛋的肩膀。他艱難地回頭望了眼喘著粗氣道:“這樣不行他們遲早會追上來。可惜你不會禦劍要不然咱們早已飛出千兒八百裏的讓這班龜孫子瞪眼抓瞎。”


    小蛋沒有吭聲他的體力已近透支惟恐一開口就會把最後一口真氣也泄去。驀地他眼前一黑一口氣沒接上來身子重重砸落到泥沼上連帶著常彥梧都成了滾地葫蘆。常彥梧痛得一記悶哼麵現怒色剛想破口大罵猛地轉怒為喜盯著身下的泥沼興奮道:“傻兒子咱們有救啦。”


    小蛋趴在濕糊糊的泥地裏無力動彈呼呼喘著粗氣連回應的力氣也沒了。常彥梧伸手摘下兩根空心草莖掐頭去尾拿了一根給小蛋道:“快含在嘴裏。”


    小蛋眼睛一亮省悟到幹爹的用意。他用嘴銜住草莖奮起最後一絲餘力抱住常彥梧緩緩將身軀沉入到泥沼裏。很快汙泥沒過了頭頂隻剩下兩根草莖還有小半截裸露在外送來彌足珍貴的新鮮空氣。過了大約六個時辰小蛋才帶著常彥梧從泥沼下鑽了出來。兩個人你看看我我瞧瞧你忽然不約而同地笑了起來卻是看見對方的模樣十足像隻泥猴子全身汙泥又黑又臭。常彥梧每笑一聲都會扯動傷口偏偏又忍耐不住隻好一邊大笑一邊呻吟指著小蛋道:“這下可好就算那班龜孫子迎麵撞上你怕也認不出來了。”


    小蛋也跟著幹爹嗬嗬地笑著一邊用髒兮兮的泥手抹去臉上的汙跡一邊道:“你傷得重還是忍著點別笑了。”


    常彥梧翻著大白眼道:“這點小傷算個屁!再說要是沒有老子指點就你那樣傻呼呼埋頭跑早被人家逮住了。小王八羔子虧了有我。如果哪天老子不在了我看你怎麽活?”


    小蛋聽了臭罵也不生氣笑嗬嗬撓撓腦袋道:“不會的我還要給你養老呢。”


    常彥梧極是得意地笑著瞇著眼道:“就你那傻樣老子還能靠你養老?不把老子氣死老子就要天天拜佛了。”


    小蛋紅了臉卻突然驚愕地現常彥梧的身體像煙一般飄散開來輕飄飄地往天上飛升迅地遠去。他大驚之下拚命縱身想追上常彥梧可身子竟沉甸甸地怎麽也飛不起來眼睜睜瞧著那道熟悉的身影化為雲淡如煙越去越遠在黑夜裏徐徐擴散消失。那張熟悉的葫蘆臉上掛著笑容終於也變得漸漸模糊?“幹爹幹爹!”


    小蛋用盡全身力氣聲嘶力竭地抬頭大喊道。然而夜空裏寂寥空曠已看不見常彥梧的身影。無邊的黑暗籠罩在小蛋的周身冰冷的風吹過激得他不由自主打了個寒顫才察覺混沌天地裏隻剩下自己一人孤單寂寥?“幹爹醒一醒醒一醒!你怎麽做噩夢了?”


    小蛋怔了怔迷糊糊地聽出好像是霸下在叫自己。他睜開如鉛般沉重的眼皮察覺到枕頭邊已淚濕了一大片這才曉得方才果然是個噩夢。霸下探過小腦袋來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的臉關切道:“幹爹你已躺了整整兩天還老是亂說胡話怎麽叫也不醒。”


    小蛋長長吐了口氣昏沉沉地想起自己昏迷前的情景一股撕心裂肺的劇痛遍布全身雙手情不自禁抓緊了身下的床單指節“喀喇喇”地作響腦中隻剩一片空白。他用牙齒狠狠咬了咬下唇疼得渾身一顫口中一縷殷紅的血流淌到枕上他卻恍若不覺哀道:“我本以為自己身患聖淫蟲絕症會令幹爹白人送黑人傷心難受。“可誰能料想他竟先一步走了我再也不用擔心他會一個人為我悲傷難過?”


    回想起常彥梧臨終前的模樣胸口被一團東西死死堵緊連呼吸也都變得困難熱淚重又無聲無息地奪眶而出。淚眼模糊中小蛋記起不知曾聽誰說起過這樣一句古話:“子欲養而親不待”當時猶如春風過耳全體會不到其中深蘊的悲慟意味此時此刻重新讀來千般悲痛萬番悔恨竟已盡數凝聚在這短短的七個字裏。忽然冰室的門輕輕被人推開尹雪瑤手捧一個包裹進來走到床前道:“你醒了?這是常彥梧身上的遺物你清點一下看看有沒有少了什麽?”


    小蛋坐起身默默接過包裹放在腿上打開裏麵亂七八糟收著不下百餘件物品多是常彥梧生前偷雞摸狗時用的小玩藝兒其中還包括一對點金神筆。小蛋怔了怔說道:“我幹爹已過世了妳怎麽可以連他老人家的遺體也不放過?”


    他這一開口才覺到自己的嗓子居然已經在睡夢裏喊啞了說話時喉嚨裏猶如有無數枚小針狠狠紮刺疼得一根根青筋蹦起。尹雪瑤卻裝作沒聽清小蛋在說什麽問道:“你務必仔細查看說不定就能從裏頭找到有關貫海冰劍的線索。”


    小蛋木然注視包裹良久然後一聲不吭地將它重新係好起身下床。尹雪瑤黛眉一蹙曉得小蛋是不滿自己搜查了常彥梧的遺體看著他往冰室外走去問道:“你要去看常彥梧?你知道他的遺體擺放在哪兒麽?”


    小蛋沉默片刻後說道:“包裹裏不會有妳想找的東西我要把它放回幹爹身邊。”


    尹雪瑤望著小蛋推門而出的背影先是愣了一愣隨即目光中的怒意漸漸消退揚聲道:“你幹爹在冰倫廳我帶你去見他。”


    身法一展已追到小蛋身後。霸下趴在小蛋肩頭說道:“幹爹歐陽姑娘來看過你三次她坐了一會兒便走了現在多半是在轉輪冰池裏療傷。”


    小蛋聽霸下這麽一說情知歐陽霓的傷勢當已無大礙抑鬱的心情稍稍一寬。兩人一前一後進了冰倫廳隻見這裏已被改設為靈堂絲毫看不出前兩日血戰的痕跡。在大廳四周九百九十九盞長明燈亮如白晝一口新打造的冰棺端端正正擺放在正中後頭的幾案上供奉著常彥梧的靈位和香燭。馮彥海等人跪坐兩廂正在為常彥梧守靈卻是一個個沒精打采地合目假寐直聽到腳步微響尹雪瑤和小蛋走進廳來才忙不迭挺直起腰裝出一臉悲痛肅穆的神情。有幾個還假惺惺地揉了揉眼睛暗暗地一使勁將眼眶按得通紅看上去就像剛剛痛哭過一場。崔彥峨一身白衣跪在冰棺前不停地將一張張冥紙丟入身前的火盆裏有兩張飄到了盆外的冰麵上瞬間熄滅了她卻未曾覺。說起來這些冥紙香燭都是小蛋在來北海前從市集上購得。當時是想用來祭拜北海仙翁不曾料到而今這些冥紙竟是燒給了常彥梧。小蛋走到崔彥峨身邊跪下朝著常彥梧的冰棺砰砰砰叩了九個頭抬起身時業已淚流滿麵雙腿前原本平滑如鏡的冰麵上被他的額頭生生砸出了一個深陷入內的凹坑晶瑩的冰屑碎末上閃著縷縷血光。一滴滴熱淚墜落到冰麵旋即化作白茫茫的霜氣如冰棺裏那人的生命一旦逝去了就永遠不可能再回來。崔彥峨停下手中的冥紙望著他低聲說道:“再去看你幹爹一眼吧。”


    小蛋想對崔彥峨說上一聲謝謝可嗓子口被一股又酸又麻的熱流噎住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隻好向她點點頭雙腿跪行到冰棺前。冰棺裏常彥梧的麵容難得地安靜而端莊唇角兀自含笑身上的衣衫被崔彥峨拾掇得整整齊齊雙手平放在小肮上。“從此後幹爹再不會對著我指手畫腳了?”


    小蛋咬著牙不讓自己哭出聲淚珠一顆顆似斷了線般落在常彥梧青的臉龐上聽到崔彥峨在身後說道:“這兒沒法弄到壽衣隻能將就些委屈你幹爹了。好在常師弟生性豁達想來黃泉之下也不會計較這個?”


    說到這裏她也泣不成聲哭倒在冰麵上。馮彥海等人與常彥梧雖沒多大交情但聽著崔彥峨淒慘的哭聲也覺得難受。花彥娘走上前去摟住崔彥峨的肩頭勸慰道:“三姐先別哭傷了身體可不劃算咱們還沒把正事辦完呢。”


    崔彥峨一省止住悲聲道:“小蛋褚老二已被咱們亂刃分屍正等你來親手挖出他的心肺祭你幹爹在天之靈!”


    馮彥海的全家大半也是死在褚彥烈手中對他早已恨之入骨聞言起身道:“我這就去將他的屍體拖上來。”


    魏彥雄、顧氏兄弟幾個都跪得腰酸腿疼也急忙起身一邊偷偷地舒活筋骨一邊跟著去了。小蛋將包裹小心翼翼地輕放到常彥梧的身邊默禱道:“你一個人睡在這兒一定寂寞得很。也許不消多久我便又可以來陪你了。”


    他內心深處竟猛然覺得生無可戀於隨時可能降臨的死亡不但再無半點害怕更多了幾分期待。這時馮彥海等人已從廳外將褚彥烈的屍體搬了進來“砰”地摔在常彥梧的靈前。小蛋望著褚彥烈已然支離破碎的屍體心裏覺得一陣疲憊和空虛。仇人雖死可幹爹卻是無法活轉了即便殺死凶手一百回、一千回又有何用?他曾無數次暗中憧憬過待諸事了卻便要像從前那般與幹爹在一起一老一少攜手闖蕩天涯浪跡四海。有時會幹些偷雞摸狗的糗事;有時會被人狼狽不堪地追殺;有時便安靜地坐在幹爹身旁聽他得意洋洋吹噓也許從未有過的輝煌與風光而後出會心的一笑。這一切都已不可能了?幹爹已死小蛋亦將由於聖淫蟲精氣作而成為一個千夫所指的惡魔直至撲倒街頭化作腐土。天地日月亙古永恒冷眼旁觀著芸芸眾生熙熙攘攘為名所來為利而去似紅塵裏一群群匆匆過客渺小而可笑地將有限的光陰白白浪費在你爭我奪中。電光石火間一種對人生的感悟湧上心頭小蛋的腦海裏變得空明而寧靜彷佛脫離了滿腔的悲憤與痛苦思緒掙開樊籠激揚在太虛幻境中豁然參透生死之事別離之慟。“轟─”一幅幅天道星圖紛遝而來在他的心中如潮澎湃激蕩奔湧令他禁不住渾然忘我地仰天長嘯將所有的感悟與悲歡悉數宣泄在嘯聲中。馮彥海等人麵麵相覷均自詫異:“這傻小子莫非傷心過度瘋了麽?”


    嘯聲久久不絕如驚雷盈動回蕩在冰倫廳中自悲傷苦悶而慷慨激越最終變得空靈平和回響在萬裏天宇之上。廳內的九百九十九盞長明燈“噗啦啦”脆響忽明忽暗的光華照耀在小蛋身上。天道星圖終了小蛋的靈台上徐徐浮現起八個大字─“心中忘有渾然無我”心中似受敲擊豁然開朗剎那間忘卻了所有的存在完全沉浸在一片空明玄妙的天地之中。整整過了一盞茶的工夫嘯聲徐歇小蛋的意識回到現實但覺神清氣爽心平意寧靈台充盈著一種奇妙的脫與飄逸之感不經意裏仙心更進一層。由常彥梧慘死而引的巨大悲慟終將他激向“坐照返空放下執著”的天道之境這卻是任誰也不曾預先想到的事。小蛋輕輕吐出一口濁氣腦海裏兀自鼓蕩著適才的餘音赫然現出“十三虛無”中的“幽嗇”一訣。癡癡端詳著常彥梧如熟睡了的熟悉麵容小蛋心頭出奇沉靜雙手扣住弊蓋緩緩合上似是封住所有的前塵過往。冰倫廳裏又是一陣沉寂似乎大家還沒從剛剛的震駭中回過神來直到顧彥竇咳嗽了一聲說道:“小蛋你這就把褚老二的心肝挖出祭在老五靈前吧!”


    顧彥岱從袖口裏取出一柄鋒利森寒的匕遞向小蛋。小蛋卻並未伸手接過搖搖頭道:“人死如燈滅又何必去淩辱糟蹋他的屍體?埋了罷。”


    馮彥海一愣說道:“就算不挖出他的心肝也該拋屍野外否則豈非太便宜他了?”


    花彥娘瞥了眼小蛋勸道:“算了就按小蛋的意思辦罷。終究褚老二跟咱們也是同門一場也別把事情做得太絕了。”


    馮彥海哼了聲沒有言語心中卻盤算著如何瞞過小蛋將褚彥烈的屍體扔進北海喂魚以泄心頭之恨。忽聽崔彥峨道:“小蛋我們在天流道人身上搜到了一封信函是方丈仙島島主寫給太虛觀觀主霧流道人的。上麵提到你一個朋友的名字你要不要看看?”


    小蛋怔了怔道:“我朋友?”


    從崔彥峨手裏接過了那封書信打開一瞧裏頭的內容頓時大吃一驚。近日在方丈仙島上生一起囚犯脫逃事件結果隻抓回了丁寂和倪姥姥二人其它十餘名遭幽禁的北海高手卻盡數僥幸逃逸。島主百流道人恐這些人向太虛觀動報複故此派遣天流道人在辦妥極地仙府的差使後即前往襄助以備萬全。崔彥峨道:“我在來此的路上聽你們不止一回提起丁寂的名字所以見到這封書信便留上了心。”


    小蛋長籲一口氣折起信紙道:“謝謝。”


    心中尋思道:“小寂怎也被方丈仙島擒去?那太虛觀似乎是方丈仙島的分支之一卻不曉得在哪裏?”


    他擔心丁寂此刻的安危久久沉吟不語。花彥娘道:“咱們雖在北海住餅不少年頭可這太虛觀在哪兒卻也不甚清楚。”


    顧彥竇嘿嘿道:“可惜馮老大一早將褚老二給殺了不然問他多半知道。”


    需知這北海八鬼勾心鬥角慣了顧彥竇醒過神後便不忘在馮彥海的傷口上灑把鹽挑撥他與小蛋。馮彥海怒哼道:“難不成就我一個人動手你們幾個都是看熱鬧的?”


    顧彥岱不鹹不淡道:“我們還沒動手你早已一掌打爛了老二的腦袋這事可是大夥兒在一旁都瞧見的。”


    魏彥雄自知早先向褚彥烈求饒的醜態都被眾同門看在眼裏此刻急於拉攏顧氏兄弟和小蛋以求自保應聲道:“馮老大你明知道褚老二和小蛋有不共戴天之仇卻為何搶在前頭殺了他教小蛋失去了親手報仇的機會。”


    馮彥海老臉脹得赤紅如血怒道:“你們幾個不要含血噴人!”


    尹雪瑤冷冷道:“很好北海八鬼剛剛死了兩個剩下的幾個師兄弟卻又急著狗咬狗了?自冷師侄死後本門再無掌門門下一班弟子成了烏合之眾軟弱無能教外人欺負上門讓我看著就生氣。”


    眾人聞聽她話中的意思似想再立一名北海門的掌門都精神一振暫時停下爭吵。尤其是馮彥海身為北海八鬼的老大自感此事大有希望一時也忘了家門不幸附和道:“師姑祖說得極是咱們北海門亂了這麽多年正是因為沒有掌門以至於各自為政成了一盤散沙。”


    魏彥雄已開罪了馮彥海自不希望這位大師兄一躍成為掌門人回頭來找自己秋後算帳急忙說道:“師姑祖德高望重修為卓絕這北海門的掌門理應由您老人家來做。換了旁人弟子第一個就不服!”


    尹雪瑤漠然道:“我要做北海門掌門早一百年就做了哪裏還輪得到你們師父?”


    馮彥海一聽覺得自己的希望又大了幾分忙說道:“魏老四不明事理也不想想您老人家是何等人物哪裏會在乎這區區一個北海門掌門的虛名?”


    尹雪瑤暗自一聲冷笑道:“我提一個人你們看如何?”


    眾人齊齊盯著尹雪瑤連崔彥峨也抬起了頭不約而同地問道:“誰?”


    尹雪瑤瑪瑙般透明的蔥指向前一指道:“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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