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著他手臂晃啊晃。


    想著這孩子可能活不了多久了,李向陽心一軟,輕聲道:“那叔唱了啊。我先唱一遍,你好好聽著。呆會兒,叔帶著你,一句一句唱。”


    紅果兒甜甜地“嗯”了一聲。


    “公社是棵長青藤,


    社員都是藤上的瓜,


    瓜兒連著藤,


    藤兒牽著瓜。


    藤兒越肥,


    瓜兒越甜……”


    一路上,李向陽都在教。


    一個教,一個學,歡聲笑語地。快走到謝巧雲家時,叔侄倆都有些難捨。


    紅果兒忍著不舍,鬼頭鬼腦地悄悄跟他說:“叔,你快走。她要聽到你的聲音了,又得鬧騰你了。”


    這個“她”,指的是謝巧雲了。


    這孩子懂事得讓李向陽眼眶一酸。他一個沒忍住,蹲下來,對她叮囑道:“果兒,好果兒,要實在沒吃的了,就來找叔。記住了?”


    李懿君沒繃住,眼淚嘩嘩地往下流。她爹心軟,當年也是這麽跟她說的。


    她邊笑邊流淚,推著他往回走:“記住了。晚點兒,我就回去找叔~。”


    啊?不是說好沒吃的了,再找嗎?李向陽有點懵。


    不,沒說好。李懿君純粹是因為想盡孝,這場好夢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醒,她當然不能幹讓他們不高興的事!


    奶奶叫她回來,她就回來唄!反正路上有爹陪她。


    她記得她親生父母家裏還有個搪瓷飯盅呢,是當年謝巧雲的嫁妝之一。這東西在80年代已經不值錢了,但在59年,卻還是好東西。


    等會兒,她把這個給順走,再到田裏捉些黃鱔給奶奶熬湯喝。


    拿人手短,吃人嘴軟。奶奶該就不會攆她了吧?


    她心裏在琢磨這些事時,謝巧雲在自家屋子裏也在琢磨。


    她依稀聽到李向陽,和自家二閨女唱歌的聲音。那動靜,可一點都不像莫名奇妙多了個娃兒,正頭痛的樣子呢。


    她就奇怪了,這李向陽不是該著急上火地找她算帳嗎?咋還唱上了?


    她沒敢出屋,把耳朵貼門上聽響動。可過一會兒,有人一路小跑,跑到門前“咚咚咚”直敲門。


    謝巧雲嚇了一跳,對著自己男人和孩子做了個噤聲的姿勢,裝作屋裏沒人。


    結果來人稚聲稚氣地喊了起來:“謝巧雲,我是你女兒紅果兒,快開門!”


    啥?!


    這是她那個才七歲,平時一貫怯生生的閨女紅果兒?!


    “快開門快開門!怎麽還不開?”


    “你怕我回來把你口糧吃了?開門!我就是來拿家裏的搪瓷飯盅的。拿了我就走。要不然,我就一直蹲門口!讓你哪兒也去不了,飯也沒法做!”


    這還威脅上了?!


    謝巧雲驚得嘴都合不上了,懵逼地把門打開。紅果兒半點沒跟她客氣,熟門熟路地就進來,把桌上的搪瓷飯盅拿上,揚長而去……


    紅果兒的親爹白有全也懵,但他更難受的是,要親眼看著閨女被拋棄。於是,在紅果兒跨出門口那一刻,他眼裏流下幾滴濁淚,壓抑地道:“紅果兒……爹對不起你……”


    大閨女白大妞已是知事的年紀了,也跟著哭了起來。


    這也驚醒了謝巧雲。她哭著走上前,想把二閨女摟到懷裏,痛哭一場。


    誰料紅果兒往旁邊一讓,對白有全道:“現在知道對不起我了?當初幹嘛要丟了我?”


    她又指著謝巧雲道:“覺得對不起我,打她一頓給我出氣啊!是她把家裏的存糧弄沒了的!也是她把我拉出去丟了的!”


    這幾句話一出,謝巧雲和白有全活像吞了隻蒼蠅一樣,全都震驚地盯著她瞧。


    一個小孩能講出這些話,確實容易讓人有活見鬼的感覺。


    但這不是夢嗎?李懿君根本沒心情費腦子,在他們麵前裝小孩。


    看他們被嚇到了,她心裏大呼痛快,拿著盅繼續揚長而去。


    *****


    現下已是十一月初了。


    黃鱔這東西,6-10月最常見到。再晚一段時間,就捉不著了。


    李懿君沒被李向陽收養前,上麵有長姐,下麵有弟弟,在自己親爹娘麵前並不受寵。做事總是畏手畏腳的,見到生人,也總怯生生躲在大人或姐姐身後。


    後來一被收養,李家又沒其他孩子跟她爭寵,可不得被寵上天了嗎?


    養父是生產隊長,又頗為隊員們著想。愛屋及烏之下,第一生產隊的人哪個不喜歡她呢?


    倒是把她寵成個皮猴兒了。每天跟著鄰居家的小哥哥們爬樹掏鳥窩、做陷阱捕麻雀,到河邊捉小魚什麽的。


    秋收割稻時,田裏總會提前幾天放幹水,再讓隊員們割稻。割完留下的穀樁,先犁了田,翻埋到泥裏。再給稻田重新引水蓄上,埋在田裏爛掉的穀樁就能成為肥料。


    眼下,這些功夫早已做完,稻田既不見人蹤,亦沒有穀樁,光禿禿的。惟有水波在陽光的照射下,粼粼反光。


    李懿君暗覺可惜。要趕在沒蓄上水前,用簸箕在爛泥裏淘一淘,運氣好的話,沒準兒連稻花魚都能淘上來呢!


    不過,那也沒事兒。田裏啥都沒有,視野還更開闊呢。一眼望過去,哪兒有黃鱔洞,哪兒沒有,一目了然。


    她把搪瓷飯盅放在田埂上,挽起袖子和褲腿,就下了田。


    說起捉黃鱔,這可是個技術活兒。


    首先,你得會找黃鱔洞。


    像她這樣捉慣了的,光憑水的清濁,田裏爛泥上那些細微的痕跡,還有洞口的泡子和水的波動,遠遠地就能發現鱔洞。


    黃鱔狡猾,打的洞都是有入口,有出口的。讓人沒法子一舉捉中。


    但這入口和出口往往離得近,你隻要用手指去通其中一個洞口,那黃鱔受不得刺激,一會兒就會從另一個洞口跑出來。


    這時候,就得眼明手快了!


    會捉的人,隻憑中指和食指就能卡住黃鱔!


    當然了,這卡黃鱔也是有講究的。隻有卡頸部的時候,才不容易被它掙紮滑掉。卡頭、卡身子都容易滑。


    要是遇到稻苗封田的時候,黃鱔在苗間遊弋,人是很容易被苗遮擋住視線,導致無功而返的。


    而現在,視野那可是開闊得很吶!


    李懿君沒費多大功夫,就逮到了不少。每逮到一條,她就把它塞到搪瓷盅裏,蓋上蓋子,再放塊石頭在上麵。以免被它們跑了。


    隻是,這樣一來,每回塞進新黃鱔時,裏麵老有些探頭想逃的。


    還挺麻煩。


    捉了好一陣,到底讓她捉了半飯盅的黃鱔。


    再捉下去,這盅裏不通風不透氣的,可就得死掉一些了。


    她也不貪心,走上田埂,找了處幹淨點的水洗了腳,再在雜草上擦擦幹,這才穿回鞋子,抱了盅往養父家裏走。


    這會兒,李家的院門大開著。她躲到門邊,偷眼往裏瞧。


    沒看到養父,估摸著上隊辦公室去了。倒是侯秋雲在堂屋裏走來走去,像是在忙活著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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