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了你方知這世間有東西比酒還醉人。趙成吾恍然,這是他與妻子的初見。


    場景還在變幻,趙成吾看見了許多他本不該識得的人,但偏偏又是如此鮮活。他看見自己將眾叛親離飽受質疑的孩子帶回宗門,為他取道名為唐渡,意為行舟渡難,恩怨兩清。後來妻子生病了,藥石無靈,他看見自己劍破禁地,奪了秘寶,大火滔天,再到淩霄峰上的無言對質。


    笛音響起,一層一層,如巨浪拍石,趙成吾捂著頭的手劇烈的顫抖著,良久,他聳動肩膀的幅度減弱,抬頭時已是淚流滿麵:“原來如此,偷來的時間……”


    以我半生記憶為祭,換得三十載廝守,值了。趙成吾抹掉臉上的清淚,目光堅毅中又帶著釋然。


    趙家的臥室裏床頭燈還亮著暖黃的光暈,兩位白髮發蒼蒼的老人相擁而眠。而臥室角落裏一枚不起眼的玉哨子散發著柔和的光。


    當風塵僕僕的女兒推開家門看到的便是兩個相擁的身影,已沒了呼吸。金色的獎盃掉落腳邊,無人問津。


    ☆、第二十三章


    鐵柵門上的鎖鏈發出嘩啦的響動,看守的腳步聲漸漸遠去,趙州橋眼皮未掀直接轉了個方向繼續發呆:好無聊,什麽時候能出去啊?


    鼻翼間傳來淡淡的血腥味,趙州橋眉頭一皺,視線掃到角落裏的一團人影。


    牢房裏光線很暗,趙州橋進來後逕自找了個離滿目陰鬱的文采女最遠的地方坐下,故而沒有注意到牢房裏還有第三個人。


    那人腹部朝下伏在潮濕的地上,身下沒有任何鋪底,淩亂成結的頭髮糊在背上,觸目的鮮紅自傷口處滲出,與囚衣上的褐紅交纏。


    像個血人,了無生機的模樣。


    趙州橋心頭一顫,拖著半邊發麻的腿挪到她身旁。


    靠得越近,心間的震顫越強烈,宛若流水侵蝕過的後背,深深淺淺的溝壑,血水掙紮著自這溝壑湧出,意欲製造更為猛烈的侵蝕。


    慢慢被侵蝕的是一個人生的氣息。


    她顫抖著伸出雙手,卻不知從何下手,眼前的人脆弱的像個紙片


    趙州橋不知道眼前的女子犯了什麽罪,靈魂深處那名為直覺的聲音告訴她無謂的猜疑決不會是冷漠的理由。


    而她向來相信直覺。


    目光透過拴著重重鐵鏈的牢門,落在不遠處的獄卒身上,趙州橋嗷的一聲慘叫:走水了!


    沒一會一個獄卒晃晃蕩盪走過來,麵帶戾氣,還未站定手裏的鞭子就明晃晃朝趙州橋麵門甩來。


    疾利的風鼓動耳膜,正處於戒備狀態的趙州橋搶在前麵單手扯著鞭子,順勢一拽,圍著獄卒脖子繞了一圈,將人禁錮在鐵柵欄上。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獄卒臉上呆滯了一瞬,脖頸上的刺痛感傳來,與痛覺一同到達大腦的還有驚恐與憤怒。


    握到手心時趙州橋才發覺不對,長鞭的末梢竟布滿了細小的倒刺,紮進皮肉裏,扯動著每一根神經在痛。事到臨頭,饒是趙州橋心裏叫苦不迭,麵上也隻能擺出一副無動於衷的樣子。


    獄卒的臉被鐵柵欄擠成了三份,臉上的表情都扭曲起來,長鞭繞過他的後脖頸纏住,喉嚨處則緊緊貼在鐵柵欄上。


    還好,還好,若是整個脖子被纏住,就憑趙州橋方才用的力氣,人隻怕……


    她無意傷人性命。


    如此陰毒的鞭具,受點苦頭活該!聯想到剛剛徑直揮向她毫不留情的長鞭,若是她未能擋住,整張臉算是毀了。


    趙州橋心裏最後那點婦人之仁煙消雲散。


    飛快說出自己想要的東西,趙州橋微微晃了晃握著長鞭的手,威脅之意十分明顯。聞聲趕過來的幾個獄卒在一陣陣鬼哭狼嚎的催促中跑去找東西去了。


    運氣不錯,“人質”貌似還是個小頭頭。


    如願拿到東西,為了安全起見,趙州橋壓低了嗓音在他耳邊說道:“知道我怎麽進來的嗎?上麵應該打過招呼了吧?我可是謀害淑妃的嫌犯,皇上還等著拿我的人頭給凱旋歸來的袁大將軍賠罪呢。你說我要是在牢裏出了什麽事,皇上的宣而未發的怒火該衝著誰好呢?”說完意味深長的拍了拍獄卒壓出紅痕的臉,才鬆開手。


    獄卒猩紅著眼被扶走,果然沒有立刻報復,至於以後,她待不了多久的。


    人影一消失,趙州橋平靜的臉立刻現了原型,捂著流血的手呲牙咧嘴,耗了這麽久,疼的要吐了。


    怪不得母親慣常冷臉示人,這招還真挺好使,她就裝了個皮毛,就把人唬住了。給自己餵了顆止血丸,又往地上還昏迷著的女子嘴裏塞了顆,趙州橋喘了口氣,腦子裏慢噔噔想著。


    至於角落裏低不可聞的冷哼,趙州橋才懶得搭理她,不踹她幾腳就算便宜她了。


    整理好自己趙州橋才給地上的女子傷口上灑了點藥粉,補餵了顆藥丸。牢房裏流血事件多,通常會備著點藥丸防止犯人在招供之前死掉。這幾個取藥的獄卒還挺實在,一整瓶都拿來了,也許是怕晚了她發狂弄死人,真好糊弄。


    趙州橋並不懷疑藥丸是假的,因為她有鑑別神器小哨子啊,什麽妖魔鬼怪通通現原型。藥丸居然一點手腳都沒動,比如說換成穿腸爛肚的毒藥之類的,趙州橋還覺得挺驚奇的。她在提要求時被纏住的獄卒沖同伴擠眉弄眼的小動作可是絲毫不差全落入她眼中了。


    可惜隊友不配合,嘖!


    趙州橋把牢房裏的幹草垛均勻的鋪在地上,弄成一張床的形狀,又把勒索來的毯子鋪上去,試了試手感,很柔軟。


    小心翼翼地把人挪到上麵,趙州橋就打算回到原來的地方繼續發呆。剩下的事情隻有聽天由命,說到底她並不是一個同情心泛濫的人,做這些更多是為了緩解她內心的恐慌。


    是的,趙州橋很恐慌,前所未有。


    這種感覺在她又一次被關進牢房是尚沒有出現,那時她的心坦坦蕩蕩。她堅信自己沒有做過的事情,任何人都栽贓不了。現在趙州橋卻不確定了,渾身是血的犯人躺在陰冷潮濕的牢房裏等死,她或許有罪,或許無罪,獄卒的長鞭不加分辨的揮起。


    當世界的法則變為弱肉強食,趙州橋的意識在抗拒,另一個聲音卻在告訴她,她所依賴的不正是那深居高位的淑妃母親嗎?


    失去了陽光的陰暗牢房,人性側麵的陰暗似乎也無所遁形。


    為一個陌生人做到這一步已是仁至義盡,趙州橋想,在她轉身之際,一隻手扯住她的衣角,虛弱的聲音低聲喚道:“趙采女。”


    熟悉的聲音讓趙州橋渾身的血液在一瞬凝固了,趙州橋僵硬著低頭,正對上那雙熟悉的眼眸。


    小秋。


    趙州橋飛快垂下眼簾,不敢直視那雙一片血汙中平靜望著她的眼眸。四處漂移的視線在望向某處是又像是被燙到了一般,視線中揪著她衣角的那雙幹瘦如柴骨的手與記憶裏微有薄繭卻結實有力的樣子大相逕庭。灼熱的溫度炙烤著,趙州橋眼眶越來越幹澀,蒼白無血色的嘴唇微微顫抖著。小秋接下來的話徹底撕下趙州橋所有無力的偽裝,她說:“您終於來救小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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