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江醫生回到診療室的十分鍾前。


    “好啦,都吃完啦。”


    王卿將最後一塊肉喂進了張婆婆的嘴裏,放下了手裏的碗筷,語氣輕快。


    然後,又貼心地拿起櫃子上的手絹,給張婆婆擦了擦嘴。


    隻是,喂完飯後,老婆婆依舊張著皺巴巴的嘴唇。


    咧開的嘴裏黑洞洞的,看不清楚牙齒和舌頭。


    她發出嬰兒要奶吃般的聲音。


    “啊——”


    一雙眼睛,先是望著已經被吃幹淨的食盒。


    意識到已經吃完之後,那雙眼睛,又慢慢地轉向了王卿。


    渾濁的眼睛如同一汪已經枯涸的井,然而從這井裏又湧出名為渴望和饑餓的光來。


    像是永遠也喂不飽,不知饜足。


    王卿注意到老婆婆渴望的眼神,有些困惑:“難道還沒吃飽?”


    不應該呀,她帶來的食物,已經足夠一個成年大漢吃飽的了。


    沒想到老婆婆年紀大了,還挺能吃。


    這叫什麽?


    廉頗老矣,尚能飯否?


    老驥伏櫪,誌在千裏?


    還是老蚌生珠……呃,串題了。


    大概是因為太久沒吃過這麽豐盛的美食,所以饞蟲被勾起來了吧?


    王卿看著老婆婆,溫柔地勸告:“已經吃完啦,婆婆。這麽晚了,吃太多不好,乖,明天我再來看你,給你帶好吃的。”


    這村子裏的老人還真是,一把年紀了,各各都還小孩心性。


    要麽就慪氣不肯吃飯,吃起來呢,又嘴饞得停不下來。


    王卿一邊暗自腹誹,一邊低下頭,將桌上的碗筷全部都收拾好。


    收拾完碗筷,王卿看著依舊張著嘴巴,一副討食模樣的老婆婆,體貼地扶她躺下。


    “好了,吃飽了,該休息了。我明天在來看你。”


    老婆婆從嘴巴裏發出“啊啊”的聲音,想要從病床上爬起來繼續吃。


    隻是失去四肢的她,根本沒辦法掙紮。


    隻能任由王卿扶著自己躺下,又掖緊了被角,密不透風地將身體包起來,動彈不得。


    王卿看著乖乖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的老婆婆,心中十分滿意。


    看來,自己不止在教育小孩上有一手,照顧老人也很不錯嘛。


    王卿滿意地哼著歌從衛生院離開了。


    與回到診療室的江醫生,正好是前後腳,沒有撞見。


    王卿離開衛生院後,本想將保溫桶還回去,卻忽然意識到自己根本不知道西裝男住在哪裏。


    算了,大不了明天再還給他。


    村裏既然要舉辦祭神的祭典,所有人應該都會出現吧。


    王卿這麽想著,幹脆把保溫桶帶回了自己住的地方。


    和前兩天一樣,她用打來的熱水,給自己洗了臉和腳,就上床睡了。


    半夜,房梁上再一次傳來異動。


    “ma……ma……”


    模糊的,低弱的聲響。


    隨著血管一張一縮的泵動,從黑色的羽毛下發出。


    王卿睡的沉,酣甜的夢鄉中,連眉頭也沒動一下。


    躺在床上,發出勻速清淺的呼吸。


    血管從房梁上垂下來,一寸一寸,順著牆皮婆娑過去,就像是在摸索什麽。


    落在地上,在昨天王卿吐過的地方來回磨蹭了好多下,卻一無所獲。


    “m……mama……”


    今天的、食物呢?


    媽、媽媽,沒帶吃的……


    血管委頓在地上。


    居然顯出幾分委屈。


    好半天,又像是忽然意識到什麽。


    血管慢吞吞地挪動著,爬到了桌上,慢慢地環住了桌上的保溫桶。


    旋即,無比靈活地擰開了保溫桶的蓋子。


    保溫桶裏的食物已經被吃完了,隻剩下一些油漬殘渣。


    血管伸進去,無比仔細地沿著保溫桶內側的邊緣蠕動過,最後從裏麵退了出來。


    剩下光潔一新、仿佛被洗過的內膽。


    血管有些不滿足,可是實在是沒有別的吃的,又隻好慢慢吞吞地縮回了房梁上。


    “ma……ma……”


    一晚過去,無事發生。


    天光乍亮,這是王卿來到了狗頭村的第四天。


    一大早,就被外麵的喧囂聲喚醒了。


    王卿推門出去,發現整個村子都喜氣洋洋,到處都掛滿了紅色的綢緞。


    村民們的臉上也都帶著些掩飾不住的喜色,依次相約著,逐漸組成一支隊伍,往一個方向走去。


    空氣中還隱隱約約傳來笛子、二胡、嗩呐、鑼鼓的聲音。


    仿佛在辦一場盛大的喜事。


    這大概就是祭神了吧?


    王卿昨晚睡得不錯,早上被叫醒,倒也沒有很生氣,反而對村裏的祭典頗有興趣。


    西裝男又一次地出現在了眾人麵前。


    “昨晚休息的好嗎?幾位。”西裝男笑眯眯地發問。


    王卿一見到他,連忙遞上了手裏的保溫桶。


    “睡得可好了,謝謝你的保溫桶。”


    西裝男接過保溫桶,發現王卿昨晚裝在裏麵的飯菜已經被吃完了。


    就連內側的邊緣都舔的一幹二淨。


    西裝男不由微微冷笑,看來這群被餓了三天的外鄉人,還是沒有抵抗住食物的誘惑。


    “那麽請幾位跟我來吧,你們可是本次祭典重要的內容呢。”


    西裝男將他們帶著,跟上了村民們的隊伍,朝著村子的後山進發。


    走了沒多久後,就到達了目的地。


    這裏已經建起了一座祭台。


    全村的村民都圍繞著祭台,眼帶熱切地看著,似乎在期待著什麽。


    談喻世注意到,在祭台的周邊,還擺放著幾個被黑布蓋著的籠子。


    看籠子的大小,根本不像是關小型家畜的,足夠裝得下成年人了。


    也不知道籠子裏究竟有什麽。


    不知怎麽的,談喻世本能地回憶起,自己那天在三叔家裏朝著黃泥屋裏看去的時候。


    當時他伸手去摸,手卻被不知道什麽動物,舔舐了一下。


    舌頭那種濕濕熱熱的觸感,似乎依舊停留在手背上。


    人群熱鬧了好一會兒,才終於慢慢地沉寂下來。


    三叔穿著一件極為厚重正式的禮服走上了祭壇,村民們開始陸續下拜,跪伏在地上。


    就連將王卿他們帶來的西裝男,也一樣四肢著地匍匐跪拜。


    王卿見到這一幕,有些尷尬,不知該如何是好。


    自己一個人站著,在這麽多跪著的人裏,未免也太鶴立雞群了。


    就在這個時候,王卿注意到人群裏還有一個沒有跪下來的。


    是江醫生。


    他坐在地上,盤著膝蓋,饒有興趣地看著祭壇,似乎在期待著什麽。


    因為是坐著的,倒也不顯得突兀。


    王卿立刻學他也坐了下來。


    心想,不愧是衛生院的醫生,就是講究科學,一點也不封建迷信。


    而且人也溫柔善良,在堅持自身觀點的同時,也沒有看不起這些搞迷信的村民們,充分尊重了他們的風俗。


    見到王卿坐下,談喻世等人也跟著坐了下來。


    三叔在台上說了一番話之後,就跪了下來。


    在上了香,又磕了幾個頭之後,三叔站起身,朝著祭台下大聲說道:


    “現在,請外來的尊貴客人們,走上祭台,接受犬神的賜福。”


    立刻,所有的村民們將目光投向了王卿等人。


    西裝男也笑眯眯地說:“客人們,請上祭台吧。”


    一股強烈的危機感,頓時在方雅靜的身體裏爆炸開。


    好危險!


    好危險!


    絕對不能走上去!


    方雅靜用力地咬住了下唇,強迫自己不要在這種場合尖叫出來。


    隻是她太害怕了,身體本能地,不受控製地戰栗起來。


    腿腳也在發軟。


    “我、我是外鄉人,怎麽配得到這麽崇高的待遇呢?”


    方雅靜用力地擠出一抹笑,恐懼之下,她的聲帶繃得緊緊的,甚至有些破音。


    西裝男隻是微笑,那笑容空洞又僵硬。


    像是焊死在了他的臉上。


    “怎麽會呢?你們可以是本村尊貴的客人,將會為這個村子注入鮮活的血液。”


    緊接著,西裝男的目光落在了方雅靜被白色紗布包裹著的雙手上。


    “你好像受傷了。”西裝男笑著說,“那你更應該上去,接受犬神的賜福了,犬神會治愈好你的傷口的。”


    方雅靜看著西裝男令人膽寒的危險笑容。


    忽然意識到,自己或許就不該跟著他來這裏。


    環視過周圍虎視眈眈的村民,


    方雅靜無比清晰地知道,就算聯手談喻世他們,自己也很難在這許多村民的圍攻下逃跑。


    更別說,這些村民還都不是人類。


    可是為什麽,沒有任何一條規則告誡過她,不能參加祭典?


    等等——


    方雅靜忽然想起來,


    自己從來沒有在國家的論壇上,看到過“狗頭村”這一規則怪談的具體信息。


    她從一開始,就將之當成了一個新誕生的怪談。


    有沒有可能,這個怪談,其實已經消滅過不止一波進入的調查員?


    所以,根本沒有調查員將消息傳遞出去。


    從一開始,她得到那些規則就很輕鬆,遇到的危機也很少。


    最大的損傷也不過是被黑貓跳屍,和拔掉了雙手的指甲。


    這大大地降低了她對這個怪談的防備。


    直到最後一天,祭典。


    這才是針對調查員的,最致命的——


    “好呀。”


    一道輕快的聲音,打斷了方雅靜繁雜的思緒。


    王卿站起身,一副躍躍欲試的表情,看著台上。


    沒想到這個祭典還有這種環節,那她可要好好地體驗一番。


    王卿甚至都不需要其他人說什麽,就直接走上了祭台。


    “你們的同伴已經走上去了,你們難道不上去嗎?”


    西裝男對談喻世等人說。


    隻不過在他說話的同時,周圍村民們原本漆黑的眼睛,已經開始有些發紅。


    很明顯,如果談喻世等人拒絕,村民也會強行將他們給送上去。


    看了一眼王卿,談喻世決定賭一把,帶著謝小魚和張文秀走上祭台。


    方雅靜一咬牙,也隻好跟著走了上去。


    “歡迎幾位客人來參加本村的祭典。”


    三叔看到了王卿,表情稍微僵硬了一瞬,很快又恢複了平靜。


    “比較可惜的是,本次祭典,村長有事外出,無法主持。”


    祭台下突然傳來了村民們的喧嘩聲,似乎是對村長無法出現,有些爭論。


    不過很快,也就平息了下去。


    坐在人群裏的江醫生,也不由得微微皺眉。


    這次祭典村長居然不在?


    同時,他的心裏湧上一股說不出的不良預感,就好象有什麽出乎意料的事會發生。


    隻是看著那幾個蓋著黑布的鐵籠子,和站在祭壇上的王卿,江醫生又淡定了下來。


    不管王卿使用了什麽辦法蒙騙了三叔。


    總歸,她一個人類,是沒辦法蒙騙犬神的。


    很快就可以看到這個可惡的女人露出驚恐的表情了,雖然不是自己親自動手,但也有了報仇的快感。


    隻有三叔,站在祭台上,心情並不平靜。


    三叔很想掏出手帕擦一擦額頭上的汗。


    要是村民們知道,不僅僅是村長不在,犬神也不見了,可怎麽辦?


    隻是祭典還是要依照流程走下去。


    這是——


    這個世界施加給“狗頭村”的規則。


    三叔念了一段冗長的祭詞,大意是當年村子遭遇旱災,犬神獻祭了自己讓整個村子活下來。


    和謝小魚在村誌中,看到的差不多。


    最後,三叔讓人拉下了蓋在那些籠子上的黑布。


    頃刻間,裏麵的東西露出了全貌。


    是一條條的狗。


    渾身長滿了毛發,趴在籠子裏的狗。


    進入這個村子起,他們就沒有見到狗,此刻居然見到了!


    三叔讓人打開了籠子,隨後那些狗也馴順地爬了出來。


    隻是不知是不是談喻世的錯覺,這些狗的眼神中,充滿了一種人性化的麻木。


    緊接著,三叔看著談喻世等人,開口了:


    “接下來的儀式,請我們尊貴的客人,為我們完成吧。”


    端到了談喻世麵前的,是一張托盤,裏麵赫然放著一把刀。


    “請客人用刀宰殺祭品。”三叔說。


    好奇怪。


    村子叫狗頭村。


    供奉著犬神。


    可是,祭品居然也是狗?


    談喻世猶豫地拿起了刀。


    一旁的方雅靜卻幹淨果決得多。


    殺死一條狗做祭品,豈不是比自己做祭品,要好太多?


    沒等所有人反應過來,方雅靜已經雙手握住刀,狠狠地紮進了麵前一條狗的肚子裏。


    溫熱的血液頓時湧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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