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邊的周懷洮遞上水袋,周惠大喝了兩口,感覺恢複了些精神。他扶著周懷洮站起身子,隨手把水袋遞給旁邊的一名軍士,然後沿著城牆走過去,一邊檢點守軍傷亡狀況,一邊撫慰著眾人。眾人雖然和周惠不熟悉,卻也聽說過義興周氏的名聲(義興郡既是晉朝為表彰周氏所設),又見他以文臣身份親臨戰線,守城殺敵毫不含糊,因此都很尊重這位主將,周惠所過之處,眾人紛紛強打精神站起,持著武器向他致敬。


    巡城結束,周惠將幾個幢長召集到城門樓,略帶沙啞的安排值夜事項:“白天戰事激烈,辛苦諸位了。然而北軍雖不擅長夜襲,卻也不得不防,晚上仍請各幢安排人手,妥善守衛各自的防區……遲些時候,我會下去巡查,若有疏忽者,自有將軍的軍法處置!”


    “分內之事,我等自然理會得,請參軍放心。”眾人紛紛表態道。


    周惠點了點頭。正要令眾人散去,一位軍將徑直走進了城樓,身後還跟著幾名護兵。周惠定睛一看,正是前任東門守將、新任右軍軍主東陽宋景休。他感到有些無奈,明明吩咐過樓下守軍,任何人上城樓都必須通報,即便城中主將也一樣,可宋景休就這麽闖進了東城守軍中樞。不過,誰讓他是前任守將呢?而且他右半臉還裹著白布,顯然是帶傷上陣,周惠也無法苛責,隻能壓抑住不滿,主動迎上前去:“是宋軍主麽?傷勢可曾好了些?”


    “一點小傷,不妨事的,”宋景休大大咧咧的把手一揮,“周參軍,將軍聽說你受了傷,兩個護衛進了重傷營,特地召你返回中軍,東門守將之職,由本軍主接任。[.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說]”


    周惠明白了。這是陳慶之見戰事太過激烈,擔心他有所閃失,因此才把他召回身邊。對於這份愛護之意,周惠頗為感動,也就向宋景休拱手道:“如此我就領命回中軍了。之後的東城防務,還請宋軍主多多費心。”


    “放心吧!”宋景休咧嘴一笑,“在我手上,兄弟們誰不盡力?”


    周惠點了點頭,帶著周懷君、周懷章、周懷洮三人離去,身後隱約傳來宋景休和眾幢主的說笑聲,氣氛比周惠在時熱烈得多。


    周惠自嘲著一笑。當然了,他們畢竟是多年同袍,自己肯定比不過的。這樣一想,陳慶之召回他,似乎也有考慮軍心的因素。畢竟這兩日的戰情太過激烈,而自己雖然以前守過滎陽西門,思慮也頗為慎密,足以勝任東城守將,卻難以獲得部下全心全意的擁戴。


    至於幾天前要過來的那一軍,陳慶之看不上他們的戰力,因此才調去防守毫無戰事的城南水門。不過,那一軍都是司州人,有兩幢還是自己以前的部下,想得到軍心不難……


    想到這一點,周惠對三名親衛說道:“懷君、懷章、懷洮,你們不用跟著我了,直接去南門協助阿忠、阿祿掌軍吧!你們激戰了這幾天,斬獲敵軍多人,無論是功績還是經驗,擔任一隊隊主、甚至一幢幢副都不成問題。”


    “那二郎君的安全怎麽辦?”周懷君立刻問道。


    “沒事的,我在將軍身邊,自然有將軍的親衛護著。倒是那一軍,說不定就是咱們之後最大的依仗,一定要切實掌握在手中。”周惠鄭重的說。


    “小人明白了。”周懷君低頭領命,和其餘兩人直接前往城南。


    周惠繼續去往城北,中途還轉道傷患營,探望了受傷的周懷國、周懷荊。到達城北時,卻發現陳慶之還沒有安歇,而且還在接見他從軍中拔擢的倉曹行參軍。


    “準備一批引火之物,稍後我有大用。速去!”陳慶之大聲吩咐道,然後笑著向周惠點了點頭,“允宣來了?聽說你受了傷,不知傷勢如何?”


    “左臂中了一箭,但不算嚴重,沒有傷到骨頭。”周惠拱手回答。


    “那就好,那就好!”陳慶之鬆了口氣,“我下午巡查傷患營,發現你兩名護衛都在,一問才知道你也受了傷……好在宋景休那小子傷勢稍有好轉,纏著讓我放他回去領軍,我就順勢把你調回到身邊來。”


    “將軍愛護之情,屬下甚為感激。”周惠感動的說道。


    “這等小事,何足掛齒,”陳慶之站起身,從親衛手中接過佩劍,邀請周惠道,“我正要前去巡城,允宣既然無礙,便和我一起去吧!”


    “是。”周惠領命。


    一行人來到城牆上,沿城牆緩緩而行。此時已是戌時中刻(晚八點),暑氣已經散去,但空氣卻十分沉悶,城下濃濃的血腥味飄散上來,仿佛要將人裹進血池之中一般。好在經過兩天的血戰,周惠已經熟悉了這種氣味,如今自然也能夠忍受。


    “看這沉悶的天氣,恐怕兩三天內就要下雨了。”陳慶之忽然說道。


    “這倒是好事情!”周惠喜道,“如此一來,敵軍不便攻城,我軍也能趁機休整休整。”


    “怎麽,允宣認為咱們難以堅持了嗎?”陳慶之嗬嗬笑著。


    “這倒不是,我軍雖有傷亡,元氣卻依然還在,”周惠搖了搖頭,“隻是,如果得不到休整,帶著傷痛和疲憊抵禦敵軍,免不了要付出更大的損失。”


    陳慶之點了點頭,表示同意周惠的意見,同時還寬慰他道:“允宣放心,就算沒有大雨,敵軍也難以繼續維持這兩天的攻勢……所謂‘剛不可久’,敵軍連續強攻了兩天,銳氣已失,士氣已泄,而且陣亡數千,營中傷患近萬,怎麽也該處理一下才行,否則暑氣蒸騰之下,很可能會爆發時疫。”


    “是啊!這兩天強攻,敵軍死傷著實不少。”周惠心中頗為感慨。回味陳慶之的話,他忽然想到了另一個問題:“剛不可久,柔不可守……適才進門,見將軍令倉曹準備引火之物,可是要出城夜襲,給敵軍一個教訓?”


    “哈哈!允宣正可謂知我,”陳慶之一笑,手指城牆數裏之外的敵營,“允宣可曾看出設麽端倪?”


    周惠依言往外看去,隻見敵營一片寂靜昏暗,仿佛是暫時收起了爪牙的洪荒巨獸一般,顯然早已按軍律熄火實行宵禁。借著月末的微弱星光,周惠隻能辨出敵營的大致規模,細節方麵根本無法看清。


    “屬下眼拙,未知將軍何指?”他拱手請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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