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眠樓下是個很大的菜市場,每天早上,她都會早起來逛一逛。最初陸一舟都是在她租屋看看書讀讀報,從未與她一起過。蔣眠這天起得晚,收拾好就匆匆跑下樓,她剛下去,坐在小房子沙發上的陸一舟就聽到了雨聲。向窗外看了看,他放下書,拿起架子上的雨傘跟著蔣眠下樓。


    陸一舟再見蔣眠,她正縮在一家肉店的雨棚下,淅瀝瀝的小雨弱化了女孩的五官,他能看清的隻剩她一雙晶瑩剔透的眼睛。


    就在陸一舟打著傘向蔣眠走去的時候,正在和老板殺價的姑娘道:“老板娘,腸胃不好煲什麽肉湯好?”


    “腸胃不好吃粥啦,生滾豬肝粥。”


    蔣眠戳著麵前的豬肺問老板:“怎麽滾?哪塊是豬肝?這個?”


    “這個才是啦,小姑娘,你朋友還吃不下?”


    點了點頭,蔣眠道:“吃得特別少,所以有點擔心,那你幫我挑一塊好豬肝,切好,我先去那邊買菜。”


    說完,蔣眠戴上外套的帽子,低頭走進了雨裏。


    她並沒看到追她下樓的陸一舟,陸一舟也沒有叫她,隻是靜靜地看著她。那一刻,陸一舟不知道自己心裏是什麽感覺,就好像他奔波許多年,已經累得走不下去了,可他身邊的人都覺得他是個鐵人,還能再堅持,唯獨蔣眠衝他招手跟他說:“歇歇吧,不怕累死你呢。”


    陸一舟父親早逝,母親多病,他是跟著陸家老太太一起長大的,幼年嚴苛的教育,造就了他冷漠嚴謹的性格。成年之後,踩著叔伯們的骨血才走到今天霸道獨斷的位置,他並非情場新手。可如果說李好霸道得猶如一塊麻布,有自己的紋理和質感,那麽在陸一舟心裏,蔣眠便是一塊樸素的棉布,沒有味道、沒有色彩,卻是恰到好處的舒服。


    並沒打攪蔣眠,打著傘的陸一舟跟著她,看她挑菜,看她殺價,看她幫買菜的婆婆將垃圾整理好。而蔣眠發現他,已經是要回去的時候。突然抬頭看到他,蔣眠微微一愣才道:“你怎麽下來了?有要買的東西?”


    把頭上的傘遞給她,陸一舟簡潔幹脆地回答:“下雨了。”


    蔣眠躲過他遞來的傘道:“我不用,我有帽子,你打吧。”


    不等蔣眠說完,陸一舟一把將戴上帽子又要跑的她拉住:“一起回去。”


    陸一舟脾氣執拗,蔣眠是早已領教過的,沒因為這些小事兒鬧不愉快,她摘下帽子,與他一起縮在小小的花傘下。而陸一舟為避免她淋雨,很自然地將手放在她的肩膀上,讓她更靠近自己一些,這個動作讓蔣眠十分不舒服,她在他碰到自己的瞬間道:“還是算了吧。”


    沒領陸一舟的好意,蔣眠跑了回去,陸一舟跟上她已經是在舊樓的樓道裏,先回去的蔣眠正在和一個男人說話。


    “我找了你給柯浩凱的簡曆,所以就找來了,方便嗎?”


    “方便,進來吧。”


    鬱磊正換鞋的時候,陸一舟上樓,對這個突然到來的男人,陸一舟沒任何好感,鬱磊也從他冷肅的表情中感覺到了陣陣寒意。


    進門後,蔣眠給鬱磊上茶,鬱磊不知道怎麽了,在陸一舟跟前顯得特別急促,他也隱隱覺得,自己好像在哪兒見過他。


    三人坐好,鬱磊道:“我來是想問問你能不能和家具廠長期合作?”


    “做翻譯嗎?”


    “對,我們是做外貿的,除了口譯之外,還有文字翻譯,不用坐班,隻要需要的時候到就可以。如果你願意,工資我們可以按照市場價走,稍高一些也可以談。”


    蔣眠正愁沒工作,手裏的小翻譯都是幾百塊的入賬,養兩個人實在捉襟見肘,鬱磊這麽說,蔣眠說道:“可以,什麽時候上班?”


    “後天,你去公司辦手續,有些要緊的資料需要翻譯。”


    不知道為什麽,蔣眠瞟看了陸一舟一眼,然後說道:“行,我準時過去。”


    正事兒談完,氣氛突然變得很尷尬,無論是鬱磊還是蔣眠都不知道要說什麽,還是覺得太憋屈的鬱磊自己說:“這樣的話,我就不打擾了。”


    蔣眠送鬱磊下樓,他才問她:“那是你男朋友?”


    “不是,我們也不是很熟。”


    對蔣眠有點好感的鬱磊瞪大眼睛道:“不熟就住在一起?”


    “這件事一言難盡。”


    送鬱磊上了出租,蔣眠回去。難得下廚的陸一舟已經在煮粥,蔣眠沒要強把他趕出廚房,非得自己來,而是趴在門框上看著陸一舟的背影問他:“你家有你不想麵對的人還是事兒?”


    “都沒有,我好像已經很久沒遇見過這種事了。”


    “那為什麽不想回去?”蔣眠和陸一舟都心知肚明,什麽家裏沒人,什麽無法聯係家屬都是扯淡,他為什麽不想走,隻有他自己知道。


    “無聊,有點累了,想停一停。”


    他說得這麽直白了當,蔣眠不知道怎麽接下去了,靠在門框上想了好久,她才說:“既然這樣,大家坦誠一些好不好?你知道我叫什麽,我不知道你叫什麽,這樣很讓人沒安全感,還有如果你隻住這兒一周,我可以負責一切開銷,但如果常住,要大家一起分擔。”


    回頭看著她,即便拿著勺子和圍裙,也難改一副ck男模冷肅精致的陸一舟道:“你決定收留我?”


    “是合租。”


    把清炒菜遞給她,陸一舟道:“阮溪。”


    蔣眠第一次聽到阮溪這個名字就覺得耳熟,還是很久之後,知道他就是陸一舟之後,她才想起,和李好在一起的時候,她說過:陸一舟幼年隨母姓取單字溪為名字,後來回到陸家才隨家譜取名一舟。而阮溪這個名字,李好也隻在他酒醉時聽過。


    陸一舟的飯做得比蔣眠好得多,兩人吃過之後,外麵依舊下著雨。不知他從哪兒翻到一張《英國情人》的碟片,兩人坐在沙發上看了起來。


    看到拉爾夫費因斯開始講述曾經那段禁忌一般的愛情時,抱著抱枕的蔣眠便睡了過去。蔣眠以前睡覺四仰八叉,毫無顧忌,但是那五年卻將她所有的銳利磨平了,所以陸一舟看到的她,是一個像貓一樣蜷縮在小小角落的女孩子。


    蔣眠那一覺睡了兩天,淋雨加上這段時間的奔波高壓,她直接病倒了,燒到三十九度,都是陸一舟在照顧她。


    蔣眠生病有個毛病,寧可打針也不吃苦藥,小時候鬧起來沒完沒了,以前蔣山慣著她,之後那幾年她也是能不吃就不吃。但是陸一舟卻不管這些,對著蔣眠好言相勸幾次,蔣眠不聽,難受得要死,也忍著不吃。陸一舟最後也煩了,用手掰開蔣眠的嘴巴,強迫她把藥吃下去。


    蔣眠吃了藥,衝著陸一舟吼:“你憑什麽管我?”


    可是不管蔣眠發多大的脾氣,陸一舟一概不理,隻道:“吃下去。”


    不知道是心裏不爽,還是壓抑太久,吃了藥,蔣眠的病不僅沒好還嚴重了。耗到周一,想到還要去家具廠拿資料,燒得昏天黑地的她勉強爬了起來。


    見她這樣還要出門,陸一舟當然不許,他換了外套,拿了鑰匙,把沒力氣跟他吵的蔣眠關在家裏,一個人去了鬱磊留下的名片中提過的家具廠。


    也就是那天,說不通陳母的陳蔚也被柯浩凱帶了過去。


    陸一舟再見陳蔚就是在家具廠,拿著資料離開的他與陳蔚擦肩而過,那一瞬間,即便已經很多年沒見,即便當年也隻是匆匆一麵而已,他們竟然都覺得彼此眼熟。拿著資料的陸一舟離開,陳蔚才問柯浩凱:“那是誰?也是工廠的員工?”


    “是幫我們一個翻譯來拿資料的。”


    陳蔚想不到,鬱磊所說的翻譯會是蔣眠,就像陸一舟也沒想到,當年讓他在江城折戟沉沙、賠上李好的陳家公子,就是蔣眠生病夢中囈語的陳蔚。


    陸一舟在樓下買了菜才回了住處,蔣眠還在睡。等著鍋裏的粥的時候,他開始幫蔣眠翻譯那些英文資料。他從小接受英式教育,一手花體寫得十分漂亮,行文則是德國人的風格,嚴謹有力。


    所以蔣眠稍好些睜開眼,發現已經是幾天後,她臥室的桌子上擺著粥和翻譯好的資料。


    那一刻,突然覺得有些好玩的蔣眠踩著輕飄飄的步伐出去,陸一舟正坐在沙發上讀書,薄薄的光從窗台照進來,襯得他的五官柔和許多。


    “我撿了一個田螺大叔回來?”


    合上書,被她的語調逗得有些無奈,陸一舟挑挑嘴角道:“錯,田螺大叔隻會做飯,不會幫你翻譯。”


    彼此都有些不喜歡這種輕鬆的調調,蔣眠扯過一摞簡曆遞給陸一舟道:“那能不能把這些也翻譯了?我過幾天要用,送佛送到西。”


    陸一舟接過來,看都沒看蔣眠道:“去睡吧。”


    自那之後,陸一舟在這裏的一周變成了一周又一周。


    不同於翻譯家具廠的資料,用專業名詞就好,蔣眠收到的那些簡曆,就連中文都寫得亂七八糟,又何況翻譯成英文。下午,一邊翻譯,陸一舟一邊皺眉問休息的蔣眠:“豆腐切成絲也算是技能?”


    “怎麽不算,可以做文思豆腐。”


    “那這個呢,睡得特別長,算不算特長,蔣眠你都是從哪兒收的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從床上爬起來,蔣眠一邊往臥室外走,一邊道:“算了,我自己來吧。”


    從外麵把門關好,生怕她出來的陸一舟道:“你休息,我自己來。”


    整個下午,躺在屋裏的蔣眠就聽陸一舟給朋友打電話,問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怎麽翻譯,對方似乎是專業的,條理清晰,翻譯出的文詞頗為古韻,蔣眠一邊聽著陸一舟念道:“盡日無炎暑,眠君青石床。”一邊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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