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像是注定要給兩人難看,下個不停,無處躲的蔣眠隻能往陳蔚懷裏縮。


    原本以為陳蔚會因為她的突然表白,試圖說些什麽緩解氣氛,可是等了半天,陳蔚連一句解釋都沒有。其實蔣眠還是不了解陳蔚,如果了解,她就會明白,無論是在什麽時刻,對他這樣的人來說,是絕對不會犧牲自己去成全什麽人的。可陳蔚同時也忽略了一件事兒,人生有太多的可能,有些人他能拒絕,可也有一些人,那是命運的安排,他丟不掉,就比如當年的關靈均,比如如今的蔣眠。


    除了雨聲,再沒別的聲音,蔣眠決定給自己找個台階下。


    “陳蔚,如果今天真的會死,你會選誰跟你一起?”


    “我願意自己死。”


    “為什麽?你可以選關靈均的。”


    低頭看著蔣眠,陳蔚的聲音很輕,他道:“我喜歡她,不該讓她好好活著嗎?”


    陳蔚說得一點都沒錯,可這些話在一個剛跟他表白的女孩跟前說,簡直就太渾蛋了。心裏突然像是壓了一口氣的蔣眠道:“陳蔚……”


    “嗯?”


    “你知不知道,有時候你這樣的人很討厭。你根本不顧慮你身邊人的感受,你隻有你自己。可這世上,沒有人能一個人過一輩子的。”


    往後,無論是蔣眠還是陳蔚都沒說話。


    後來在英國和朋友提到那個晚上,因為喝多了,坐在陽台上耍酒瘋的女孩問她後不後悔表白。窗外下著大雪,城市夜景斑駁,星星和長夜的燈交織在一起,讓人分不清那是天上的繁華,還是人間的燈火。那時候,已經經曆過這世上許多事的蔣眠,一口幹掉烈酒道:“後悔什麽,愛情不就是這樣,猶如自掘墳墓一般,埋掉的不是他就是我自己。就像陳蔚說的,他舍不得她死,就隻能自己死。”


    十七歲的蔣眠想不到她的日後,可是這一刻,她的心還是隱隱作疼,作為一個還沒喜歡過就被拒絕的女孩,她多想罵陳蔚一句,即便不想,他也可以騙騙她啊。可陳蔚肯定會說,與其自欺欺人,倒不如從一開始大家就明明白白的。


    山腳下,營救隊遲遲沒有進展,陳蔚媽媽擔心兒子出事兒,哭得近乎暈厥,陳父也動用關係從鄰城調了更專業的搜救隊來江城。後半夜雨停,兩隊人馬從四個方向上山,搜救到隔天早上五點鍾,才在一棵樹下找到抱在一起的陳蔚和蔣眠。


    搜救隊的人上前拉開兩人,陳蔚都沒撒手,跟著搜索隊一起上山的郭崇叫他的名字確認,整個人都被淋蒙的陳蔚才悠悠睜開眼睛,而蔣眠早就暈了。


    對那個夜晚,蔣眠唯一的記憶停留在陳蔚哼唱的那句歌詞:“愛上你,我失去了我自己。”


    兩人被送到山腳下,醫生急忙檢查,因為一直保護著蔣眠,陳蔚的體溫已經降到臨界點,蔣眠的情況也不容樂觀,兩人被迅速送上救護車送往西山區醫院。


    陳家在江城有錢有勢,兩個孩子被送到區醫院沒多久,就被陳家動用關係轉到了市立醫院。


    淋了一夜雨,又有點難受,被送到醫院的蔣眠直接高燒,三天之後才睜眼。而陳蔚更慘,高燒轉肺炎,在蔣眠醒過來的時候,他還暈著。


    第四天上午,蔣眠睜眼,可眼前出現的卻並非蔣山又或者同學,而是另一個男孩,明顯比她大不少,見她睜眼,正看著《海邊卡夫卡》的男孩子道:“醒了?”


    “嗯?”


    似乎看懂了蔣眠眼裏的錯愕,男孩道:“自我介紹一下,我是江河,江向筠的兒子,蔣叔叔在江城沒辦法趕過來,拜托我父母照顧你。”


    蔣眠記得,因為那兜水果和字。後來她問同學知不知道江河的大名,對帥哥曆來沒抵抗力的魏萊道:“江河,我知道,我們上上屆的大牛,巨帥,不僅是個青年作家,還在北大念書。”


    江河很文靜,臉很白,雙眼散出的光禮貌又得體。


    見蔣眠不說話,江河又道:“你昏迷了三天,要不要吃些東西?醫生說你剛醒腸胃弱,這裏有些魚粥。”


    雖然早聞大名,但畢竟是剛見麵,不想麻煩他的蔣眠道:“不用了,謝謝,你要是忙就回去吧,我可以……”


    她沒說完,江河就道:“我不忙。”


    江河是為留學才回江城辦手續的,因為假期長,辦完手續還有半個月的空閑時間,要是按照以前的作風他可能早就回去了,可這次他想等等,等見到那個人,說一句再見,再離開。


    四目相對,蔣眠的眼神有點無措,她思慮好久才問他:“那個,你知道跟我一起被送來的男孩怎麽樣了嗎?”


    “你說陳蔚?”


    “你認識他?”


    江河認識陳蔚,是因為兩家母親是同校的師姐師妹,所以江河高中畢業那年,曾經給要突擊九江一中中考的陳蔚講過一個暑假的數學課。說起那段日子,同時認識兩人的老柴,就四個字兒評價:殺機四伏。都是理科高才生,智商也都高,所以兩人誰都不服誰,江河還好,畢竟有點閱曆不跟小孩一般見識,但是陳蔚簡直幼稚到家了,無論幹什麽,一定要爭出個高下。


    所以陳蔚備考的日子,理科成績沒怎麽提高,台球水平、籃球水平、遊戲水平卻是全線提高。也正因為幼稚比拚,他華麗麗地在中考時錯過了重點班,而那時候江河早已經去北大報到,所以算來算去還是江河贏了。


    不過兩人也算不打不相識,每年江河回來都會和陳蔚吃飯,而陳蔚也是為數不多知道江河秘密的人之一。


    “之前接觸過一段時間。這次你們的事兒,我也聽說了一些。他情況還好,隻是高燒轉肺炎,在隔壁樓的病房區,暫時還不方便探視。”


    “哦。”


    之後一下午,兩人都沒說什麽話,江河看完一整本書,而蔣眠本想問問他自己手機的事兒,又不好意思開口,還是晚上魏萊和周司南提著一大袋水果來看病人,江河見幾個女孩子湊在一起,便借口離開。他這一走不要緊,恨不得追他出去的周司南,對他的事兒問東問西,完全忘了來醫院是看望蔣眠的。


    三人說了半天,才說到那天,她和陳蔚被救下山的事兒。


    “你們去那麽遠幹嗎?營救的還說,要是再走偏一點,再過三天也找不到你們。”


    “為了撿柴。”


    “嗬嗬,柴沒撿來,差點把自己搭進去吧。你們失蹤,差點把郭崇嚇死,不僅跟著上山找,下山之後幾乎天天來醫院報到,生怕你們有什麽閃失。光給學校的檢討書他就寫了兩萬多字兒,簡直不是人。”


    聽著魏萊的感慨,蔣眠道:“也不怪郭老師,都是我……”


    “你什麽你,你就得怪他,我是看透郭崇這人了,你要不給他點壓力,他還得上天呢。”因為考試成績的事情,魏萊對郭崇的意見一直很大,不過幸好,郭崇把她的成績報給她父母的時候,她父母已經登上了去南非的飛機,才免得魏萊轉學南非的命運。


    “對了,我手機呢?你們看見了沒?”


    “你手機?好像在關靈均那兒吧,周司南,下午關靈均去宿舍是不是說要幫蔣眠補卡?”


    仍舊沉浸在江河美貌中的周司南道:“好像是,我就聽了一句。蔣眠,江河什麽星座?”


    “抱歉,今天我們也是第一次見。關靈均找到我身份證了?”


    說到身份證,蔣眠突然一愣。關靈均幫她修手機,她不怕,可怕的是她身份證和日記放在一起,而新換的日記本,第一頁記錄著那個周六,她和陳蔚見麵的始末,以及他們所說的一切。


    被困在山上的夜裏,陳蔚曾經清楚地告訴過她:“蔣眠,答應我一件事兒,除非關靈均自己發現,不然永遠別告訴她。”


    雖然沒有像陳蔚那樣暗戀過一個人暗戀十幾年,但蔣眠卻明白那種秘密被揭穿的尷尬。真正陷在愛情中的人,寧願把他愛她當作一生的秘密,也不願把一切說出來,當作彼此的負擔。這一生他們做不了戀人,還能做朋友,但若說出來,或許就連朋友都沒得做。


    傍晚,因為學校還要晚自習,魏萊和周司南一起離開。走到門口,周司南還在囑咐蔣眠幫她要江河的電話。她們前腳才走,舉著輸液瓶的蔣眠就屁顛屁顛地去了隔壁樓,考慮了很久,蔣眠還是決定自己去看看陳蔚。


    可是vip病房區有十幾層,來探病的基本都知道病人在哪層,所以護士是不幫忙查病人的病房的。在護士台吃了個癟,蔣眠正想著是離開,還是再等等的時候,整個人就被一個急匆匆跑進住院樓的男孩從後背撞了一下,兩人站定,蔣眠才看清,拉她的人竟然是傅思睿。


    “你怎麽在這兒?”


    指了指自己身上的病服,傅思睿道:“什麽叫我也在啊,我是病人啊,你怎麽了?”


    “沒怎麽。”


    “沒怎麽那你來住院?”


    不想跟傅思睿掰扯,要走的蔣眠一回頭,就看到關靈均從電梯下來,她在這層出現,肯定是來見陳蔚。


    蔣眠想到那天和陳蔚表白,再見關靈均,就覺得特別尷尬,一把拽住傅思睿把他拉進步梯裏麵。


    “怎麽了?”


    一把捂住追問的傅思睿的嘴,蔣眠道:“噓。”


    看著關靈均過去,蔣眠才鬆開傅思睿。擔心關靈均去找她,蔣眠想要趕緊回病房,跟在他身後的傅思睿道:“那誰啊?你這麽害怕。”


    “跟你沒關係。”


    “你不告訴我,我就去告訴她。”說著傅思睿回過頭,就要找她。


    蔣眠以為他真要找,拉住他道:“你有病吧。”


    傅某人一點不含糊,點了點頭。蔣眠也是無奈,擔心他來真的,把他拉下了樓。


    兩人在樓下站了一會兒,誰都沒說話,還是傅思睿先打破僵局:“你帶錢沒有?”


    “嗯?”


    關靈均去看陳蔚的時候,正好陳蔚醒了,接著她帶著陳蔚去了蔣眠的病房。兩人在病房等了好半天,蔣眠都沒回來。而那時候的蔣眠,正跟傅思睿在醫院對麵的飯店吃拉麵。


    一邊吃,傅思睿一邊問蔣眠剛剛那姑娘是誰。


    反正以前不打算認識,以後也不打算成朋友,一肚子心裏話沒處說的蔣眠問傅思睿:“你有特好的朋友嗎?”


    “有啊。”


    “要是有一天,你發現你喜歡的男孩喜歡你的好朋友,但是你的好朋友不知道,同時你的好朋友喜歡別人,然後你還在完全失控的情況下跟你喜歡的男孩表白了。這種情況下,你怎麽辦?”


    傅思睿皺眉,道:“這麽亂?”


    “就這麽亂。”


    “所以剛那女孩是你朋友?”


    傅思睿點了點頭,道:“要是我,我就當不知道,反正他們彼此都懷揣著秘密,肯定不會輕易告訴對方,即便告訴了,對他們來說這也是他們的事兒,跟你無關。”


    “可我喜歡那男孩啊。”


    “全世界就你一個人喜歡他?”


    蔣眠搖了搖頭,道:“不是。”


    “那不就得了,那些姑娘怎麽沒像你似的,把自己當成他女朋友一樣,在這兒自怨自艾的。”


    被傅思睿這麽一點撥,蔣眠恍然大悟,那天兩人一起回病房區,掛點滴的護士看到傅思睿道:“傅思睿,你又跑哪兒去了?”


    傅思睿訕訕一笑,一旁的蔣眠特別驚愕,指著他道:“你就是傅思睿?”


    “如假包換。”


    看著這個笑得跟傻子似的男孩,蔣眠心道,果然傳說都是騙人的。和傅思睿分開,蔣眠才回了病房,而等了她一個多小時的關靈均和陳蔚見蔣眠還沒回來,便離開了。


    送陳蔚回去的路上,關靈均問他:“那天夜裏怎麽了?”


    “沒怎麽。”


    “那麽多人,怎麽就你和蔣眠被困山上了?”


    看著衝他壞笑的關靈均,陳蔚的聲音突然壓得很低,他說:“關靈均,你是真傻,還是假傻?”


    “嗯?”


    月光下,高關靈均一頭的陳蔚就這麽靜靜看著她,那一刻關靈均略微愣住,她仿佛從陳蔚的眸子裏看出了什麽。


    有人說,感情就是互相傷害,你刺我一刀,我還你一劍,喜歡的最深的往往傷得最重。可他們在懵懵懂懂的年紀,孤注一擲對一個人好有什麽錯?他們什麽錯都沒有,錯隻錯在,他喜歡她的時候,她恰好不喜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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