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不知道怎麽回事,老是困。”隨禾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


    隨禾平常是挺自律的人,生物鍾一直很準,除了有些時候大半夜被裴之宴折騰狠了體力不支,不然絕不會賴床超過五分鍾。


    “昨天玩久了吧。”難得一家人齊聚一堂,他們兩個和溫晴裴易寒一邊吃熱騰騰的飯菜一邊嘮嗑到半夜。


    “起不來就算了,爸媽又不在意這些小事。”裴之宴不甚在意。


    “算了算了,馬上還要去老宅,我還是起來吧。”隨禾閉著眼睛坐起來,在被子上摸索著自己的衣服。


    “穿反了。”裴之宴輕笑,“我幫你穿,你再眯一會。”


    大年初二是去女方家拜訪的日子。第一次是很講究的,因此提前好幾天裴夫人就幫忙備好了禮。


    夫妻倆也沒費神,在裴宅吃了早點,稍作休息後就開車去了隨宅。


    隨宅不在雲城商圈,選址比較偏遠,但正因此,空氣清新,環境清淨,最適合藝術創作。


    不過也因為離裴家有些距離,路上車輛擁擠,兩個人到隨宅附近時已經快到飯點了。


    車停在巷子外麵,隨禾牽著裴之宴的手走進了隨宅。


    年前很忙,雖然和裴之宴來過兩次隨宅,但都隻是和長輩們吃個便飯的功夫,來也匆匆去也匆匆。之後,裴之宴又去法國出差了很久,隨禾一直沒有帶著他細瞧。


    嚴冬封鎖了大地,往日的青蔥綠意好像被青石板吞了一樣,周圍是一片清冷,唯獨牆腳的臘梅忙裏偷閑地開了花,洋洋灑灑一片金黃。


    隨禾踩著青石板,笑眯眯地說:“我打小就住在這,剛剛進來的那個巷子裏有個麵館,我最愛吃的,等有空了帶你去吃。”


    隨宅是五進五出的庭院,除了未進門就能看見的迎風怒放的傲梅,裏麵還有不少玉蘭樹,枝上掛著不少小巧的紅燈籠,像風鈴一樣晃晃悠悠,盡顯新年的吉祥如意。


    “姐,你回來啦。”隨星眉飛色舞地笑著跑了過來,給隨禾來了一個熊抱。


    隨星上下一看,隨禾把秀發打理得一絲不苟,發上插了一根仙氣十足的滄藍仙鶴流蘇發簪,裏麵穿了件一字排扣水藍色中式複古大襟領如意旗袍。


    旗袍有竹枝暗紋,袖口一圈花鳥手工刺繡,外麵披了件保暖的米色大衣。不知道是裴家夥食好還是怎麽樣,隨禾看起來沒有之前那麽清瘦了,氣色紅潤不少。


    而裴之宴穿了墨藍色的針織衫和米色的雙排扣大衣,和隨禾站在一起,兩個人十分和諧,相得益彰。


    看見裴之宴,隨星很是上道,當即笑眯眯地叫了聲“姐夫”。


    裴之宴笑著點了點頭,唇角勾起,似乎有點愉悅,把手裏的禮物給了隨星。


    “我的?”隨星詫異地指了指自己。


    “嗯,阿禾說你是學鋼琴和美術的,鋼琴你應該有自己順手的,就挑了套顏料給你。”


    姐妹兩個,隨星學鋼琴和美術,隨禾學古琴和美術。雖然都是美術,但並不相同。隨禾是跟著裴老爺子學的中國畫,但隨星更偏愛濃烈奔放的西洋畫,水墨畫雖意境深遠、餘韻悠長,但和她的調性實在不符合。


    “哇,這不是我一直想找的天然礦石顏料嘛,不愧是我姐夫,眼光就是好。”看到心心念念的顏料,隨星喜笑顏開地吹彩虹屁。


    “你也太好收買了吧。”隨禾孺子不可教地搖了搖頭,對她不成器的樣子很是無奈。


    “你是不知道,我的新年禮物十個裏有八個都是公仔,我都二十好幾了誒,你們是不是都覺得我幼稚?”隨星憤憤不平地吐槽。


    “因為——”隨禾頓了一下,“大家都覺得你很可愛,所以才想要送你可愛的禮物。”


    “真的嗎?”隨星的眼睛突然就亮了一下,癡癡的樣子好像在顫顫巍巍的舊房子裏發現了埋藏已久收藏寶貝的玻璃盒。


    “那是當然,想想就覺得可愛。”


    隨星笑眯了眼,“我先把東西拿回房間,大哥,二哥還有阿澤都到齊了,就等你們了,趕緊地進屋吧。”


    隨禾一進大堂就看見了隨澤,隨禾以為自己已經算了不怕冷了,沒想到隨澤比自己還強,上麵一件綠色的衛衣,連個外套也不穿。


    “穿這麽少他們沒說你?”隨禾質疑。


    “so?咱們半斤八兩。”隨澤冷酷地重新帶上自己的耳機。


    學個外交是應該這樣陰陽怪氣的嗎?中英文交雜?


    “你別管他。”隨星已經噠噠噠地從自己房間裏跑回來了,“他最近失戀了,跟吃了炸藥包一樣。”


    隨禾和裴之宴倆人和長輩們一一拜過年,隨老爺子和一眾長輩給小輩們發了紅包。


    “這不公平啊,爺爺,為什麽姐的紅包比我的厚?”隨星哼哼唧唧地表示不滿。


    “阿禾第一次帶之宴回來過年,還是新婚燕爾,多給一份不是應該的?”


    “早知道我也帶人回來了。”隨星小聲逼逼叨叨。


    “嗯?你也有對象了?”隨老爺子立刻吹胡子瞪眼。


    隨星吞了吞口水,“沒,我瞎說的,我有對象怎麽可能不告訴您呢?”


    “誒呀呀,說回姐姐姐夫,他們年後不是要辦婚禮嗎?場地啊,新房啊,請哪些客人你們趁著難得人齊多商量商量,別光顧著我呀。”


    隨老爺子活了大半輩子,哪能不清楚隨星那點彎彎繞繞,也就是不說破罷了。


    說到隨禾和裴之宴的婚禮,大家話題果然多了起來,大廳裏熱鬧非凡。


    直到開飯時依舊是人聲鼎沸的,既是過年,定然要熱熱鬧鬧的,因而飯桌上也不拘著平日裏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


    大家一副和氣叢生,但隨禾的兩個表哥隨爍和隨森可沒那麽容易接受裴之宴。


    之前兩家商量婚事時,倆人都在外地,沒空出時間回來,但疼了二十年白白嫩嫩的小白菜被拱了是事實,一個兩個思量著怎麽給裴之宴來個下馬威。


    隨家人多,年輕一輩原本就有五個孩子,隨爍、隨森、隨禾、隨星、隨爍,前兩年多了大嫂傅尚顏,現在又多了裴之宴。


    隨老爺子幹脆讓小輩們單獨開了一桌,一來一桌坐不下,二來也避免小輩們太拘謹玩不開。


    送上門的機會,隨爍和隨森自然沒有拒絕的道理,兩個心思昭然若揭的老狐狸分別坐到了隨禾和裴之宴旁邊。


    桌上擺著不少佳肴,寓意好的諸如心想事“橙”八寶飯、“花開富貴”的白菜豬肉、“四喜福袋”的鮮蔬蒸餃、“鴻運當頭”的剁椒魚頭……工藝複雜的諸如文思豆腐、鰻魚飯、用紹興酒燉的筍幹老鴨煲、佛跳牆……


    “王媽的手藝又進步了。”隨禾看著滿滿一桌子菜不禁感歎道。


    “可不是嗎,姐,爺爺可是特地讓王媽給你燉了你喜歡的老鴨湯,你快點嚐嚐。”對麵隨星笑眯眯地說。


    “姐夫,你都不知道,阿澤小時候為了研究鴨子的生物構造,解剖了姐養了兩個月的鴨子,後來她就化悲憤為食欲,瘋狂吃鴨鴨。”


    “嗨呀,鴨鴨這麽可愛,怎麽能吃鴨鴨呢?”隨星嘴上說著,筷子卻直直得伸向了鴨鴨。


    “……”隨禾扶額,怎麽家裏的一個個就知道翻她的黑曆史呢?剛剛長輩們和裴之宴坐一塊兒聊天,盡拿著她小時候的事取笑。


    竹筍老鴨湯放在裴之宴的右手側,離隨禾不算特別遠,但也得站起來才能盛到湯。


    裴之宴剛剛拿起湯匙準備給隨禾盛一碗,就看見隨爍把手上已經盛好的老鴨湯給了隨禾。


    裴之宴頓了頓,覺得可能隻是一個巧合,轉而去夾四喜福袋,再一次,裴之宴被截胡,隨森把一個晶瑩剔透的四喜福袋放到了隨禾的碟子裏。


    裴之宴:……


    隨禾:……可憐的團欺


    這會兒隨澤倒走出老子是仰望星空的悲傷少年的氛圍了,看戲看得津津有味,甚至還想去湊個熱鬧,參與“男人之間的鬥爭”。


    隨禾抽了抽嘴角,幾乎可以預見如果她不說話,她的碟子裏很快會堆滿小山一般的菜肴,“哥,你們自己吃,我自己來,我自己來。”


    隨禾給裴之宴使了一個眼色,裴之宴很快意會,轉而給隨爍和隨森夾菜,並十分上道地給叫了聲“哥”——如要家庭和諧好,家庭弟位不能少。


    隨爍:……


    隨森:……


    這妹夫認慫就像龍卷風,讓他們一點成就感都沒有。


    吃完午飯,大家三三兩兩的散開,有去看電視的,有去玩牌,有去串門的。隨老爺子叫住隨禾和裴之宴。


    “之宴啊,會不會寫毛筆字?”


    “會一些。”裴之宴練書法少說也有十年了,當初林音和任唯遠結婚時的名單還是他幫忙手寫的。不過在老藝術家隨老爺子麵前,他可沒膽子班門弄斧。


    隨老爺子滿意地點了點頭,“那你和阿禾一起過來,後麵院子裏的對聯還沒來得及寫,你們兩個試試看。”


    裴之宴和隨禾對視了一眼,點頭稱是。


    穿過一片茂林修竹,三人來到後麵的書房,書房幾乎有一個院子那麽大,除了書架,牆上錯落有致地掛著隨老爺子收藏的畫作,象牙摺扇,牙雕鬆竹墨床和朱漆印泥盒。


    裴之宴拿過桌上陳列著筆墨紙硯,俯下身子沉住氣提筆書寫。


    “春日初長蘭氣靜,惠風相引竹陰清。”裴之宴的字力透紙背。


    “用筆勁潔遒麗,頗有風骨,結體形準而意足,不為時俗所囿,不錯,不錯。”隨老爺子連讚了兩聲。


    “阿禾,你來寫。”老爺子的聲音中氣十足,不容置喙。


    隨禾二話不說提起筆,行雲流水間,“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十四字便寫好了。


    隨老爺子點點頭,“靈動秀氣,收放自如,倒也還雅致。”


    “很久沒練了,有些手生了。”隨禾隨手把筆擱在硯台上,笑著說。


    隨老爺子撇了她一眼,“你還知道啊,書畫都是萬萬不能惰怠的,逆水行舟,不進則退。”


    隨禾親昵地抱住隨老爺子的胳膊,撒嬌道:“爺爺,我這不是年前忙著嗎,過了年,我保準兒日日都練。”


    隨老爺子沒好氣地搖了搖頭,對裴之宴說:“你別看阿禾現在字兒練的不錯,她第一次寫毛筆字可是把墨水潑了一桌,可把教她的先生氣得不行。”


    聞言,裴之宴嘴角微微翹起。


    隨禾輕輕掐了一下裴之宴,壓低嗓子說:“你笑什麽笑!”


    “爺爺,您可別像小星一樣,可別揭我的短了。”隨禾的一雙杏眼瞪得圓圓的。


    隨老爺子想起二十多年前隨禾剛剛出生的粉雕玉琢的小模樣了,一轉眼,二十年匆匆而過。


    隨老爺子笑著擺了擺手,“罷了罷了,外麵下了雪,雲城少有這麽大的雪,極有趣兒,你們小輩出玩吧。”


    “那爺爺,我們先走啦。”隨禾挽著裴之宴的胳膊。


    “瑞雪兆豐年——”從窗口,隨老爺子看著兩個人遠去的背影,露出了欣慰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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