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茹家境不錯,丈夫繼承家產,聽著也是個相當有能力的人。


    兩人算是家族聯姻,卻從小一起長大,青梅竹馬,婚後感情挺好,卻也沒特別深厚。


    抑鬱並非發生在丈夫去世後的半年內,而是半年後,這就奇怪了。


    連章睿不動聲色旁敲側擊,第一次谘詢隻是了解來訪者的基本情況,再把握方向進行下一次的谘詢。


    也讓來訪者看看跟谘詢師是否合適,不合適下一次就不用繼續來了。


    歐陽茹對連章睿顯然相當滿意的,來的時候鬱鬱寡歡,離開的時候臉上難得多了點淺淺的笑意。


    送走她,連章睿問顧欣:“看出什麽來了嗎?”


    顧欣的疑惑並不比他少,丈夫去世後,歐陽茹沒接手公司,但是每年能拿一筆數目不小的分紅,就連女兒也有一份,兩人算是衣食無憂,又不用煩惱怎麽接管公司。


    女兒又乖巧聽話,聽著歐陽茹驕傲的語氣,怎麽看也不是女兒教育上的問題。


    “我覺得她有所隱瞞。”


    連章睿笑了:“怎麽說?”


    “她把現在的生活形容得很好,沒什麽煩惱的地方,卻導致失眠,這很奇怪。”


    既然是很好的生活,怎麽會失眠呢?


    而且還有抑鬱的征兆,這邏輯根本說不通!


    “第一次見麵還沒建立深厚的信任關係,她有所隱瞞也是應該的。”連章睿沒覺得這樣有什麽不對,讓顧欣替他做好谘詢記錄。


    “晚飯來不及,宵夜還是趕得上的。”


    可惜他們剛出門,就被人攔下了。


    顧欣一眼就認出麵前這個白發蒼蒼又憔悴的老者正是她的大學老師,幾個月沒見,他就像是活生生老了二十歲一樣。


    不過也是,聽說老師年紀差不多,經驗和資曆也夠,校長身體不好準備提早退休,他很有可能會繼承這個位置的人選之一。


    風光了半輩子,現在卻在最輝煌之前摔一跤還再也起不來,任是誰都要崩潰。


    導師老淚縱橫,給顧欣鞠躬:“是我的錯,你師母得了腎病,需要換腎,手術和術後護理的費用龐大,對方願意出這筆錢。如果我不答應,就要眼睜睜看著她死……她跟我結婚這麽多年,也就最近十年才能安穩下來,還沒能好好享福。”


    他更咽著一再道歉,請求顧欣原諒自己。


    看著曾經的老師痛哭流涕,顧欣很難不心軟,但是原諒兩個字卻如鯁在喉,怎麽都說不出來。


    為了師娘這樣做,她能夠理解,卻不能夠認同。


    畢竟救了師娘,卻也害了無辜的袁珺,還有她一手創立的公司,險些因為這件事股票大跌而直接破產。


    老師可能說師娘要救的是命,袁珺失去的隻是一家公司。


    但是公司裏那麽多的員工,很可能其中有家庭裏的頂梁柱,失去這份工作,妻兒以後的生活就得不到保障,誰知道會不會也有等著這份工資救命的人在呢?


    她遲遲沒出聲,導師輕輕歎氣說:“我知道這件事對你的影響很大,都是我的錯,現在澄清了,你也不用繼續留在這個小工作室,可以去醫院工作。有學校擔保和介紹,去三甲醫院是絕對沒問題的。”


    實在不滿意,他也願意把自己的房子賣掉,償還顧欣這段時間的精神損失費。


    顧欣嘴唇一顫想開口,肩膀卻被身後的連章睿壓了壓。


    她不知道為何,雖然連章睿沒開口,自己卻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沒吭聲了。


    連章睿對導師笑笑:“霍老師是吧?謝謝你大學的時候對顧欣的照顧,現在她畢業了,想去哪裏工作是她的選擇。既然霍夫人正等著這錢來救命,顧欣怎麽好強人所難。霍先生可以放心,精神損失費顧欣要的不多,隻會要一塊錢意思意思。”


    一塊錢的賠償,意義更多在於證明顧欣的清白,而不是為了這筆賠償金的數目。


    “天黑了,霍先生還要回去照顧夫人吧,我們就不多留你了。”連章睿示意顧欣跟上,兩人很快離開工作室去附近二樓的餐廳包廂。


    包廂的窗戶正對著工作室,顧欣看到導師等了一會才轉身走了。


    “注意旁邊路上的車子,黑色那一輛。”


    她看到車窗放下一半,似乎跟導師說了兩句,才開車離開。


    連章睿一邊點餐一邊解釋:“那輛車裏的應該是記者,是那位霍先生特地叫來的。”


    顧欣渾身血液就跟凍住了一樣,許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老師有必要做到這個地步嗎?”


    “當然,他現在晚節不保,隻能示弱。如果剛才你說錯一句話,比如收下那筆巨大的精神賠償金,他找人公開出去,原本受害者被同情的角色就要調換過來。”


    一邊是等著腎源的結發妻子,一邊是相處幾年的學生。


    他都放低姿態來求學生原諒,這個學生居然反過來要拿走師母的救命錢!


    新聞題目連章睿都能立刻列出來,顧欣哭笑不得:“都這時候了,你還有心情幫忙列標題?”


    “放心,剛才你沒開口,都是我說的,沒什麽問題。”他既沒代顧欣收下這筆巨款,隻要一塊錢作為象征意義。


    顧欣沒說原諒,卻也沒有咄咄逼人,就算記者拍下來公布出去,誰都挑不出什麽問題。


    最多說顧欣太冷漠了一點沒立刻開口,但是說她看到老師變成這樣子太震驚一時沒回過神來也說得過去。


    “這裏的烤串不錯,吃辣嗎?”


    “能吃一點,”見連章睿氣定神閑地點了一堆,顧欣也跟著鎮定下來。


    既然他說沒問題,那就不會有事。


    連章睿點的都是最辣的,顧欣以為他能吃辣,後來發現這人吃一口就喝一口冰啤酒,明顯是吃不了辣,卻又喜歡吃辣。


    真是矛盾,卻又莫名的可愛。


    明明前一刻連章睿還是運籌帷幄的樣子,下一刻就吃得嘴唇通紅滿頭大汗,一口接一口地灌著冰啤酒。


    顧欣原本對他更多的是尊敬的師長和前輩,現在終於有點同輩的親近了。


    看到連章睿吃得那麽痛快,她的胃口也變好了,兩人一起幹掉了一大盤的烤串,最後還一人點了一碗涼麵,撐得快走不動回去。


    連章睿把她送到門口,又看了外麵一眼:“明天休息,你可以睡個懶覺再起來。”


    顧欣有點疑惑,還是乖巧地點頭道了晚安,目送他離開才關上門睡覺。


    第二天她看到大門口守著的導師就明白了,他顯然沒死心,顧欣心裏對這位一直尊敬的老師簡直失望透頂。


    昨晚自己沒發現導師的陷阱,現在仔細想想,導師出去開個講座至少二十萬打底,師母的醫藥費是不缺的。


    他根本就沒必要鋌而走險,不過是因為這筆錢賺得不費勁,又有個現成的替罪羊。


    往外一推,導師既得了大筆錢,又能撇清幹係,何樂而不為?


    東窗事發,他的蒼老和憔悴,還有上門來道歉,都是為了做戲,挖了個大坑等著顧欣跳進去。


    要不是有連章睿在,她說不定又跳進同樣的大坑裏,這次未必還能再翻身了。


    顧欣躲在窗簾後麵看了一會,導師打定主意要等下去,日頭漸漸熱了,他滿頭大汗在工作室門口暴曬,既不打傘也不戴帽子,路過的零星幾個路人有認出他的,似乎看導師可憐問了兩句。


    導師一臉歉意和愧疚的樣子,她不用看嘴型都能猜出說的什麽。


    不外乎是他做錯了事想求學生原諒,就一大早過來工作室等自己了。


    “心軟了嗎?”


    連章睿的聲音突然從身後傳來,把顧欣嚇了一大跳。


    他歉意地舉起手裏的袋子:“豆漿、蝦餃和蓮蓉包,給你帶的早飯。”


    早飯明顯是兩人份的,顧欣奇怪:“老師在大門口等著,沒看見你進來嗎?”


    “我從後門進來的。”


    她才知道工作室居然有後門,根本注意不到的地方特意開了個門。


    連章睿早就預料到可能會有不想見的人,索性弄個後門避開?


    “想什麽呢,有些來訪者不願意從大門口進來被人看見,我就做了個後門,沒想到自己先用上了。”


    這個後門從做好之後還從來沒用過,連章睿今天打開的時候還挺費勁的,鎖頭都生鏽,鑰匙差點卡住。


    他給顧欣夾了個蓮蓉包:“吃點甜的,心情就會好了。”


    她苦笑:“老師要是天天過來,難道工作室就一直不開門?”


    這裏原本來訪者就少,好幾天不開門對連章睿不會有影響嗎?


    他又夾了一個蝦餃放進顧欣的碗裏,打斷了她滿心的愧疚:“多事之秋,就當放個長假休息幾天。”


    蓮蓉包很甜,蝦餃做得很地道,皮薄卻有韌性,裏麵有一大顆q彈的蝦仁,美食果然會讓人心情好一點


    吃完早飯連章睿又給顧欣兩本書,一向打開書就沉浸去的她這次有點心不在焉。


    隔一段時間她會看向窗外,一天下來隻看了平時的四分之一。


    “不用看,他不會走的。要是能暈倒在工作室門口,你和我鐵石心腸的形象就很難脫掉了。”


    連章睿晃了晃手裏的電話:“我已經叫了救護車,這會兒應該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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