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舊恨心魔


    一回生,二回熟,出門再翻牆時田孜就順利多了。


    她一邊從何川那裏拿回大衣,一邊笑:“我都被你帶壞了!”


    何川輕佻地朝她眨眼睛:“還有更壞的,要不要試試?”


    田孜輕輕啐了他一口,就知道他沒有什麽好話等著她。


    那家雞湯米線的老店已經搬走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家醬肉店,現在卻緊閉大門,上麵寫著關門大吉的告示。


    田孜在前麵站了一會兒,頗是有些失落,仿佛一起遺失的還有她的某一塊記憶碎片。


    小城市過年氣氛比較濃厚,大年二十九,大多數店鋪都休業了,有的正在乒乒乓乓地收拾桌子板凳,準備關門,都是小本生意,起早貪黑了一整年了,是時候歇一歇了。


    他們開車轉了好幾個地方,最後找到一個家餃子館,雙下巴的胖老板笑嗬嗬的,操著方言說:“都賣的差不多了,就剩了點包給自家吃的鮁魚餡的餃子,新鮮是新鮮,就是有點貴。”


    田孜一口應下,又讓他涼拌了個黃瓜,爆了個花生米,切了碟豬頭肉,最後還現做了個皮蛋豆腐。


    她笑嘻嘻地對何川說:“這頓我來請,也算是盡盡地主之誼,瞧瞧,這咋地也四菜一湯了,以後別挑我理啊!”


    何川無語,這種厚臉皮的話虧她能說出口,他問:“四菜算是勉強有了,湯呢?”


    田孜指指餃子麵湯,他頓時笑出聲來,說:“好好好,算你有誠意!”


    不知道是太餓了,還是老板手藝真不錯,倆人吃得心滿意足,田孜發現何川果然挑食,那盤豬頭肉和涼拌黃瓜一筷子都沒動。


    她問:“不合胃口?”


    “不是,”何川用紙巾輕輕沾沾嘴角,那動作與這個略顯簡陋的餃子館有點格格不入,突然有了些清貴的氣質。


    “我不喜歡吃內髒那些。”


    “那黃瓜呢?”


    田孜追問。


    他皺起眉頭:“他放了薑末。”


    好吧,田孜放棄了,吃飽就行。


    倆人付完錢出門,何川堅持要自己開車,田孜拗不過他,說:“你這又是怎麽了?”他笑:“好歹給你家人留個好印象唄,說起來是你一女的開車把我大老遠帶過來的,怪沒麵子的!”


    哎呦,現在知道要臉了,田孜笑笑,隨他去,其實不過跑來玩上一趟,打個照麵,印象不印象的有什麽關係呢?


    田孜以前住的地方離這裏並不遠,開車不到十分鍾的路程,頂著田孜憂心忡忡的目光,何川收斂起他的狂性,車開得非常穩重。


    窗外的景色越來越熟悉了,田孜的心也越跳越快,連呼吸也跟著急促起來。


    王美蓉他們住在紅光機械廠的老家屬區裏,這曾是這個小城最早最好的一批宿舍樓,現在卻在時光和風雨的侵蝕下變得格外滄桑,和外麵嶄新氣派的高樓大廈完全不是一個年代的。


    當年的紅光機械廠是這個縣城最好的企業,員工的福利待遇也是首屈一指,能進去做個保安打掃下衛生都得有過硬的關係。


    趙叔當年管著廠子的食堂,有一千來號人在他眼皮子下吃飯,頗是威風了好幾年,要不然王美蓉也不會看上他,然後橫刀奪愛,他長得幹癟,黑瘦黑瘦。


    趙叔之前在老家是有老婆的,對他頗有些敬畏,隻要他拿錢回家,保得住名份,隨他怎麽花天海地,向來是睜隻眼閉隻眼的。


    可是趙國強碰到了她媽王美蓉,那時的王美蓉漂亮,時髦,潑辣,不知怎地把他拿住了。


    趙國強要死要活,非得和他鄉下的婆娘離婚不可。


    這樁桃色事件當年在這個小城鬧得雞飛狗跳,導致田孜長到很大了,出門都是溜著牆根兒走路,到處都是對她指指點點的手,還有隱隱約約的聲音:“看呢,看呢,這就是她,那個拖油瓶。”


    王美蓉不管這些,反正她最後贏得了戰爭,如願以償地結了婚,大搖大擺地搬進了這個金光閃閃的高檔小區,捎帶著灰溜溜的田孜。


    即便結婚後,趙叔鄉下的前妻還是時不時拖著兒子來這裏要錢鬧事,一看到王美蓉就兩眼充血,不要錢的汙言穢語漫天飛舞,次次都驚天震地,一向潑辣的王美蓉也有些招架不住,聽到點動靜就趕緊溜了。


    她溜走了,那個瘋女人就逮到田孜,抓住她細小的胳膊,不問青紅皂白劈頭就罵,挨個問候她的祖宗八代。田孜到現在還記得她肮髒的指甲掐進她胳膊皮肉時尖銳的疼痛,還有那種又羞又窘,臉皮發燙的恥辱感,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好在這種情形並沒有持續多久,趙國強不知道用什麽方法彈壓住她了,也可能是給了一大筆錢,她再也沒有來了。


    兒子是判給趙叔的,她卻扣著不放,那邊的爺爺奶奶也一味地庇護著他們娘兒倆,對這邊橫眉冷對。王美蓉頗是過了幾年艱難的日子,直到生下趙蜜,兩邊的關係才慢慢破冰,不過那個時候田孜已經高中住校了,對這些破事向來是不管不問,有多遠離得多遠、


    聽說後來趙叔的風光很快就過去了,市場經濟的浪潮強烈衝擊著這個小縣城,連他所在的紅光機械廠也開始走向了衰敗,廠裏的效益急劇下滑,不停地裁人再裁人,現在已經奄奄一息了。


    趙叔雖然勉強保住了工作,但隻是頭銜好聽,其實就是一個工廠食堂搞采購的,時不時還要親自去市場買菜。


    王美蓉說起來恨得咬牙切齒,大呼小叫,哭訴自己命不好。田孜通常都是這個耳朵進那個耳朵出,這樣肮髒混亂的世界,她能躲多遠就躲多遠,最好永遠都不要回來。


    可她還是回來了,一想到這裏她心裏不免淒涼,這個世界這樣大,兜兜轉轉,她還是不得不回到這個地方。


    何川很快把車開到了家屬大院,還沒有停穩就聽到一陣喧鬧聲,一群人圍了個半圈,好像在看什麽熱鬧,隱隱傳來吵架的聲音。


    田孜心一緊,她眼睛尖,已經看到了王美蓉。


    像是一種本能反應,她立刻解開安全帶,從還在緩慢移動的車上跳了下去。


    何川的車都沒有停穩,在後麵“哎哎”叫了她半天,她像是沒聽到一樣,炮彈一樣紮進了人群。


    王美蓉攤上麻煩了。


    準確來說,是趙國強攤上麻煩了。


    這幾年廠子的效益越來越差,有時候工資都發不下來,有點血性的人早就自謀生路去了,隻有一些老弱病殘還有無所事事的二流子在那兒混日子。


    李豁子就是廠裏最有名的地痞流氓,年輕時接他爸的班,卻並不實幹,之前領導念著老員工情麵對他一再容忍,沒想到縱得他無法無天,平日裏偷雞摸狗,拍領導桌子,砸大姑娘家小媳婦家的窗玻璃.......,,誰提起來都頭疼。


    廠裏幾次裁員都有他的名字,他卻胡攪蠻纏,耍賴裝死,硬是賴到現在。


    今年換了新廠長,上任第一件事就是開了李豁子,他不依不饒,說在廠裏吃飯食物中毒,非要領導給個說法。


    新廠長早有準備,前腳開除了他,後腳就帶著全家去三亞過年去了。


    李豁子氣勢洶洶而來,幾次都撲了個空,氣得一張臉漲成了豬肝色,轉而把火力對準了趙國強,天天找他索賠。


    可憐趙國強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啞巴吃黃連,有苦難言。


    這不,李豁子帶了倆吊兒郎當的男人,又在院門口堵住了悄悄溜出去備年貨的趙叔,哭爹叫娘地鬧了好一陣兒了。


    田孜站在人群裏聽了半天,視線一直沒有離開她媽王美蓉,五十多歲的人了,還那麽愛漂亮,穿著一件熒黃色亮漆皮的羽絨服,兩鬢剃得短短的,頭頂揪了一個小辮,跟宋丹丹似地。就她這個範兒,別說在這小地方了,放到大連也是個不讓人省心的時髦老太太。


    可惜她這會兒氣焰全無,和趙國強一起對著李豁子作揖弓腰,希望他冤有頭債有主,放她們一家人過個好年,細看看,臉上的皺紋粉已經遮不住了,腰也挺不直,到底是老了。


    她身後藏著一個十多歲的小姑娘,水汪汪的眼睛裏盛滿了惶恐,兩隻手揪著她媽後麵的衣服,一臉窘迫羞慚,是趙蜜。


    田孜心尖像被針紮了一樣,仿佛看到當年絕望無助的自己。


    她叫了一聲“媽”,走到前麵去。


    王美蓉乍一看到她,眼睛都亮了,驚喜交加,轉而又著急起來:“你在怎麽這個時候回來了?”聽聽,這叫什麽話,要是擱在以前,敏感的田孜轉身就走了,現在的她卻不一樣了。


    她對著李豁子笑了笑:“李叔,大過年的您怎麽這副模樣啊?”


    李豁子一愣,眯著眼睛認了她半天,說:“哎呀,這不是老趙家那個拖油瓶嗎?現在出落得這麽齊整了?”


    他上上下下地打量著她,包衣服鞋子,一看就是大牌子,他興奮起來,趙國強的家底他知道,他本來隻想出出氣稍帶敲點閑錢過個年,這下好了,要發財了。


    田孜不亢不卑,說:“李叔,剛才我也聽了一嘴,您下崗了心裏不痛快大家都能理解,可這和我趙叔八竿子都打不著啊?”


    “就是就是”,“這不是撿軟柿子捏嗎”


    圍觀的人小聲議論起來,都是鄰居,對這件事情門兒清。


    “怎麽打不著,我在他管的食堂裏食物中毒了,他就得賠錢,哎呦,我的肚子,又疼起來了!”李豁子倒在一輛肮髒的人力三輪車上,按著肚子叫喚起來。


    “對,賠錢。”


    他帶的那兩個打手也咄咄逼人。


    田孜笑吟吟地說:“您要是中毒的話趕快去醫院看看,晚了就危險了。這樣,我這裏有三千塊錢,別嫌棄,就當侄女給您買的營養品。”


    田孜從錢夾子裏掏出一遝錢,大過年的,何必和傻子論長短,能打發就打發了吧。


    李豁子一下子坐起身來,渾濁的眼珠子放射出貪婪的光芒,剛要伸手去接,旁邊有人咳嗽了一聲,他心領神會,立刻又滾倒在三輪車上,叫喚:“三千塊錢夠幹嘛的,你這是打發叫花子啊!”


    “不要算了,我打110。”


    田孜非常利落地把錢放回去了。


    “你這個臭婊子,耍我,”


    李豁子惱羞成怒。


    王美蓉不幹了,嗷一聲跳了起來:“你這個殺千刀的,敢罵我女兒?你配嗎?”


    “我有啥不敢的?我還敢罵你呢,呸,破鞋,母女倆一個德性!你當年的爛事以為我不知道?就罵了,一對臭婊子,你能拿我怎麽樣?”


    不堪入耳的汙言穢語從李豁子那張嘴裏源源不斷地流了出來。


    田孜身子一晃,兩耳嗡嗡作響,多年前被羞辱的噩夢像一條熟悉的毒蛇,又靜悄悄地纏了上來。


    恍惚中,有人在尖叫,然後“哐當”一聲巨響,人群快速散開,李豁子躺著的那輛三輪車像離弦之箭一樣被人踹了出去,直直地撞到遠處的院牆上,又被劇烈地反彈回來。


    李豁子不堪入耳的的聲音戛然而止,整個人嚇得屁滾尿流,緊緊抓住車的扶手,臉都白了。


    大家回頭一看,一個高大的男人殺氣騰騰地從人群裏走了出來,麵帶煞氣,眼神犀利,死死盯著李豁子,恨不得把他千刀萬剮!


    正是隨後趕過來的何川。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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