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火車上,當火車從繁華的沿海城市來到內地之後,什麽都變了。


    那一望無際的平原消失,那一望無際的海岸線再也無處可見。


    有的是峰巒崎嶇,山峰險阻,百川纏繞,一嶺橫跨。


    氣候變了,溫度變了,環境變了,什麽都變得不一樣,在林不朽的記憶裏,卻是那般的熟悉。


    火車一個站一個站的停靠,每到一個站,林不朽便更加緊張了幾分。


    他本來可以忘記之前的記憶,忘記自己的父母。


    這樣,就可以和葉小柔永遠廝守下去。


    但是想到自己父親的車禍,給一個家庭帶來的毀滅,他便一刻也無法安生。


    後來,他母親拖著一男一女,靠著私下做重活打零工,供他們兄妹兩人上學。


    最後還沒有等到他功成名就之時,就已經早早患病離開人世。


    還有他的妹妹,從小孤僻,因為長相略有缺陷,導致更加內向。


    後來,本以為美容手術可以拯救她,卻不曾想這一躺下,便再也沒有起來。


    一個人究竟得經曆多少次毀滅性的絕望,才會從二十層的樓頂跨出那一步呢?


    成年人的生活,有多少不易,就有多少崩潰。


    沒有了家,好似這個世間隻有他孤獨一人,也沒有一個像這一世給他希望的小柔。


    兄弟的背叛,成了壓垮他最後的一根稻草。


    如果能見到他的父母,那個自己今天恐怕才剛滿十歲而已。


    而所有的仇恨,不過連生根發芽的機會都沒有。


    越是思考下去,林不朽越發緊張。


    他的老家是在一個很偏遠的地方,終於下了火車,林不朽感覺自己緊張得已經不能呼吸。


    他片刻都不敢耽誤,飛快的坐上了回小縣城的破爛班車。


    沒有大城市裏的瀝青路,塵土飛揚,揚起滾滾的濃煙,連班車也像是從泥土裏鑽出來的。


    上一世的自己,此刻不過才十歲,對於年代的記憶,早已很模糊了。


    此刻坐在班車上,林不朽可謂是感慨萬千。


    終於,班車在顛簸中行進了幾個小時,來到縣城,林不朽繼續轉車,飛奔向自己的老家所在的地方。


    縣城還是那個縣城,鄉村還是那個鄉村,那自己的父母呢?


    林不朽走到村口的時候,腳下的步伐也無比匆忙。


    終於,跑進村裏,沿著記憶指引,來到了自己老家門口,林不朽的腳步猛地停止。


    他看見了泥巴院裏,一個不到三十歲的女人,正在曬米,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他的母親,此刻竟然是如此年輕且成熟的女人,那麵貌看起來和此時的林不朽竟然也是相差無幾。


    但林不朽一眼就認出來,那張麵孔雖然比記憶中年輕無數倍,卻還是如此的熟悉。


    “哐…………”


    林不朽手裏提著的禮物,忽然掉在了地上。


    這一刻的凝視,將他上一世的記憶全部激發了出來。


    他瞬間就淚眼模糊了。


    他在心裏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隻要他父親躲過車禍危機,便立馬帶他們前往廣海。


    現在的家裏沒有父母,隻有小柔一人。


    好似一切都是上天安排的,讓他重生在二十六歲的林不朽身上,就是為了改變兩個家庭的狀況。


    如果說葉小柔是上天恩賜的,那麽他們的父母,也一定是上一世感化了上天,所以才能讓他帶著記憶來到這裏,改變他們不幸的人生麽?


    林不朽什麽也顧不得了,飛快的衝進了院子。


    “啪…………”


    但是,林不朽還來不及喊出聲來,他的母親程彩雲便像是受到了驚嚇,手中裝米的簸箕猛地一下掉在了地上。


    碎米飛濺,落在泥巴地上,混在了無數的泥土中。


    “你是誰,你別過來!”


    程彩雲非常膽怯的吼道。


    “媽…………”


    林不朽輕喊了一聲,連忙打住,擺手道,


    “您別害怕,我不是什麽壞人,我就是本地人。”


    林不朽一口家鄉話,語調也和程彩雲一個模樣。


    她警惕的打量著林不朽,並沒有半分鬆懈,問道:


    “你是誰,你來我家做什麽?”


    林不朽再次擺手道:


    “那個,我過來是想討碗飯吃,餓了一天,沒有吃飯,不過你放心,不是白吃,我會付錢的!”


    “你不是他們?”程彩雲問道。


    林不朽好奇的道:“他們是哪們,我誰也不是,我就是我自己,我沒有別的任何意思。”


    “真的麽?你可嚇死我了,我的米啊…………”


    程彩雲歎了一口氣,蹲下去開始從泥土裏撿米。


    林不朽大步走過去,非常和善的道:


    “大姐,我來幫你吧,不過這米都混在泥土裏了,不能吃了吧?”


    “怎麽不能吃?拿出去風裏揚一揚,再在水裏泡一泡,一點泥土都沒有了。”程彩雲道。


    林不朽很是認可的道:


    “也是啊,本就長在泥土裏,幹嘛嫌棄泥土呢?”


    “小夥子,你打哪裏來?看你白白淨淨,不像是我們這麵的人,卻說著一口我們這麵的話?”


    程彩雲好奇的打量了林不朽幾眼。


    卻發現林不朽望著她,看得無比認真,大有輕浮的意思了。


    林不朽回過神,連忙回答道:


    “我是中海來的,小時候在這裏住過一段時間,所以會你們的家鄉話。”


    “這不,長大了懷念這裏,想過來看看麽?”


    “那你怎麽不回自己的家?”


    “哎,沒家了,之前照顧我的人都去世了,我就是過來看看。這村裏的人也沒個認識的,所以還請大姐讓我留下來吃頓飯吧?”


    林不朽苦苦央求。


    程彩雲歎了一口氣道:


    “留下來吧,不過吃頓飯,最好還是走吧。”


    “啊,不能多留一天?”林不朽驚訝的道。


    程彩雲搖頭:“我男人回來見到你,有閑話咋辦?”


    “對對,我都忘了這檔事,你男人什麽時候回來?”


    林不朽小心翼翼的問。


    “這個就不知道了,他高興的時候回,不高興的時候就不回。”


    程彩雲提起自己的男人,臉上並無好看的神色。


    林不朽費力的回憶,實在想不起自己的父親是個什麽樣的人,時間太長,連模樣都是模糊的。


    林不朽四下打量一眼,好奇的問道:


    “那大姐家裏怎麽這麽冷清,家裏沒個孩子什麽的?”


    “你問這個幹嘛?你是不是在誆我?”


    程彩雲忽然站起身,無比警惕。


    林不朽不明白自己問錯了什麽,連忙擺手:


    “對不起,我是不是說錯話了,我不是故意的,就是隨便問問。”


    “我們沒孩子。”程彩雲歎了一聲。


    可林不朽卻傻愣住了,驚得像一根木樁。


    反複確認,這就是記憶裏的老家,這個女人分明就是自己母親年輕時候的樣子。


    都沒錯啊,可是她為什麽說自己沒孩子,這是怎麽回事啊?


    林不朽心裏盡管著急,不過初來乍到,必須控製住自己。


    否則讓自己母親誤認為自己有什麽目的,將自己趕了出去,可就不好解釋了。


    將落在地上的米全部撿起來之後,程彩雲出去揚了揚土,又用水反複洗了幾次。


    林不朽很想到處看看,卻又不敢,怕被誤認為是賊,就隻有老老實實地坐在小板凳上,偶爾打量幾眼。


    誰也無法想象他此刻的心情,激動,緊張,興奮,萬千的話語,卻說不出來一句。


    洗好了米,程彩雲看了林不朽一眼:


    “我馬上做飯,小夥子你等一等。”


    “好勒,謝謝大姐,你人真好。”林不朽歡喜的道。


    等了十多分鍾,程彩雲就喊吃飯了。


    林不朽飛快的衝進去,又開始四下打量起來。


    然而,當目光落到飯桌上的時候,他又完完全全傻眼了。


    程彩雲隻做了一道白菜,記憶中很熟悉的白菜。


    “年輕人,我家裏窮,自留地的菜大都拿去賣錢了,你湊合著吃一口。”


    林不朽飛快的坐下來,高興的道:


    “已經非常好了,我都餓死了。”


    拿起碗迫不及待的夾起了炒白菜,確定和記憶中的味道差不多,林不朽才鬆了一口氣。


    他走到廚房去盛飯,才看見蒸飯的木桶裏竟然隻有兩碗飯,再盛一晚,就一顆米都沒有了。


    他頓時放下碗,幹笑道:


    “大姐,這點飯好像就是剛才撿起來的米啊,沒多的麽,你不吃麽?”


    “隻有這些。”程彩雲歎道。


    林不朽格外吃驚:“那你給我吃了,你吃什麽?”


    “你不是說自己餓壞了麽?我沒事,找些土豆,家裏還有些玉米麵,怎麽都能吃。”程彩雲道。


    林不朽頓時感受到了一種來自慈母的關懷,湧上無比天真的笑容:


    “大姐,真是太謝謝你了,我給你錢。”


    “不用了,這點米和菜一塊錢都管不了,你既然吃了,趕緊走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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