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故鄉與他鄉


    陳樨在艾達的陪同下飛往適合療傷的地方。一開始她還不肯住進金光巷,徑直去了宋明明的小別墅,然後用不經意的口吻給衛嘉打電話,說自己腳傷了,回來小住一段日子。可是宋明明的住所常年無人居住,日用品都過期了,艾達不熟悉周邊路況,他有空的話可以過來看看,順便給她帶一些吃的用的。


    陳樨打完電話不是沒有心虛。宋明明的別墅就在大學城附近,可以說是她的核心地盤所在。當年她開著小超跑走街串巷,旮旯巷子裏藏了什麽好吃的夜宵攤都了如指掌。別說是腳傷了,就算腦殘了,她也能指揮艾達把附近翻個遍。這些別人不知道,陪著她溜達過每一條街的衛嘉不會不清楚。


    衛嘉沒有質疑,提前下班趕了過來,還給她帶來了需要的東西。


    陳樨見到衛嘉的那一瞬,腳瘸得更厲害了。她最近瘦了幾斤,靜靜坐在那裏,頗有些淒楚堪憐的情態。艾達配合陳樨誇大病情,醫生說至少靜養三周,她就把時間乘以二,不良於行變成差點兒半身不遂。衛嘉詢問出事經過,出事的高度也被艾達翻了幾倍。陳樨後悔讓老實孩子幹這種事了,咳了許多聲來提醒她——過了!從她描述的那種高度摔下來都沒死,除非發生在《喜洋洋與灰太狼》的世界裏。


    艾達及時打住。她是替陳樨著急,也真心盼著他們好。現實中的感情真是教人看得心累啊!


    小別墅不缺客房,陳樨不介意艾達住下。可是艾達想象著即將發生的畫麵,身為一個純情宅女,她認為自己不應該在這裏。她在附近訂了酒店,臨走前對衛嘉鞠了一躬:“嘉哥,樨姐交給你了。她那是粉碎性骨折,粉碎的!你多擔待!”


    艾達關門走了。衛嘉一言不發地過來查看陳樨的傷處。陳樨努力地讓自己看起來更加自然。她差點兒忘了,麵前這人治斷腿相當有經驗,雖說他經手的都是畜生的腿,但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


    “艾達太誇張了,不至於粉碎。”


    衛嘉抬眼看她,幽深瞳仁裏有暗湧的情緒:“你還想碎成什麽樣?”


    “碎了才能賴著不走啊……”陳樨故意把腳受傷的腳搭在衛嘉肩上,姿態輕佻。


    衛嘉就著半蹲的姿勢抱住了她。她如願從他的雙眼中、懷抱裏感受到心疼。傷處痛楚夾雜了戰栗的痕癢,沿著肢體蔓延心底,化作某種扭曲的快感。


    好像就是從這時開始的,陳樨習慣了把自己的痛楚獻祭在衛嘉麵前。似乎隻有她受了傷,吃了虧,滿身狼藉,她才可以理所當然地軟弱,他也會毫無保留地接納她。天大地大都不相幹,世界被縮至針尖大小的一點,隻剩狹隘的愛欲和眷戀,它挑起了蜜,緊緊串起了他們,所以她的甜蜜中總伴隨著一絲絲疼。


    “來之前你換了草料……是貓尾草?怎麽還有一股焦糊味兒?”陳樨在衛嘉頸脖間嗅啊嗅。他身上沒有特殊的香氣,什麽香氛、古龍水,不存在的!浴液、洗發水、洗衣液也沒有固定喜好,超市裏什麽打折用什麽,萬用的護手霜是他用超市積分換的,他刮胡子用的是香皂水。可陳樨還是能透過這些龐雜的味道捕捉到熟悉的衛嘉——不出奇,但足以跟其他人區分開來。


    “可能是便利店樓上有人把飯燒糊了。”


    “你們馬場什麽時候來了年輕的小姑娘?”


    “小姑娘?”


    “不是小姑娘誰用香水圓珠筆。”


    “哦!上回執業資格考試比較順利,老錢逢人就說這事,還讓他女兒拿著作業來問我。”


    陳樨佯怒:“我記得老錢女兒上高中了吧!男女有別,你給我注意點!”


    衛嘉好氣又好笑地說:“你這叫‘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我幹什麽了?奸夫也找的是你。”陳樨想了一下,笑得意味深長,“你買雜誌了?”


    “沒有。”


    這麽說就是看到了。


    “好看嗎?有沒有看得欲火焚身,相思欲狂?”


    “……”


    衛嘉承認,他在老錢辦公室看到那本《男人裝》,再配上老錢欲言又止的神情,感覺十分奇怪。


    “我拍那樣的照片你不高興?”


    “那是你的工作。”


    陳樨對這樣的回答並不滿意,似笑非笑地審視著他。


    “你想聽到我說什麽?”


    “說實話。”


    衛嘉過了一會兒才開口:“我理解你那麽做,但是對照片本身談不上喜歡。”


    “騙人,照片上的我超級性感!笑什麽……你是不是認為我真實的身材不如雜誌上火辣?哎,王八蛋才光咧嘴不說話!”


    不怪陳樨急眼,衛嘉是最有資格對照真人與照片進行點評的。她拍的時候就在想,他看了會作何感想?


    衛嘉回家後看過電子刊,從一個男人的眼光出發,他不能說那組照片不美,但並無熟稔感。真實的陳樨沒有照片裏那樣明顯的曲線,她一直對自己的胸不夠滿意,一邊說這是高級感的體現,一邊在床上追問衛嘉是不是喜歡更大的。衛嘉無從比較,他不知道更大的胸長在陳樨身上自己會不會更喜歡——至少照片那樣的並不會讓他更情動。


    衛嘉絕不淡泊寡欲。他對陳樨的欲念來自於兩人玩對視遊戲時她淡紅色澤的嘴唇,她在院子裏晾頭發時脖子上的水痕,輕輕抽在他身上的馬鞭,舔舐蜂蜜的舌尖和她留在他被子上的體溫……甚至是那次陳樨在衛嘉老家的洗澡房衝澡,有隻蛤蟆跳了進去。衛嘉聽到她的驚叫聲跑去解圍,馬上又退了出去。事後陳樨問他看到了什麽,衛嘉說看到她捂著毛巾縮在水汽裏。其實那一瞬間,他什麽都看到了,那曾是他年少時夢裏輾轉反側的肇因。他會被她的身體發膚,一呼一吸撩撥,因為她陳樨,而不是雜誌上拿著劍的性感女神。


    “真的不喜歡?”


    “嗯。”


    “你是嫉妒罷了!”


    “有一點兒。”


    陳樨終於樂開懷,用打了石膏的腿去蹭衛嘉。


    “我腳傷後都沒好好洗澡。年輕人,做做好事!”


    “怎麽不找艾達幫忙?”


    “我怕我身材太火辣嚇壞了她。”


    衛嘉反正被嚇習慣了。他把陳樨洗淨如初生嬰兒,擦幹了抱回房,再極其耐心地弄濕她……陳樨的靈活感和柔開度好得驚人,哪裏像是個行動不便的人。衛嘉護著她的傷處,親吻她的膝蓋窩。


    陳樨的傷處又癢了起來。她本來是沒有故鄉的人,從沒去過戶口上的籍貫地,出生地也隻是路過。父母都沒有在各自的家鄉長期居留,她更不可能對那些地方產生歸宿感。確切地說,她不曾在任何一個城市生活超過七年,所有的地點隻是地點,不親切,也不陌生。


    可她對衛嘉懷著鄉愁,尤其是在她爸死後。每次回到衛嘉身邊,她像走了很長的路終於得以歇腳。她知道自己留不下來,賴著不走隻會毀了這個地方。再度出發的焦慮和巨大的不甘煎熬著陳樨,讓她開始有點兒恨他,甚至寧願這地方不複存在。


    啊啊啊,為什麽那麽好,那麽讓人煩躁!


    她難耐咬了衛嘉一口,衛嘉“噝”了一聲,聚焦眼神看向她:“你不光有狗鼻子,還長了狗牙……”


    可他把手放在她嘴裏,她又舍不得再咬下去了,隻是輕輕舔舐。


    “嘉嘉,我都脫成那樣了,你隻有一點點嫉妒?”


    “嗯……很多個一點點。”


    ……


    宋明明病中無聊,想念衛樂的天真爛漫,衛樂也恨不能飛到她身邊去。衛嘉再三確認妹妹不會給宋明明帶去麻煩後,同意對方的工作人員接走了她。衛樂不在身邊,他的時間自由了很多,陪著陳樨在小別墅住了一段日子。隻是金光巷距離他上班的地點雖遠,好歹交通便利,小別墅這一塊距離最近的地鐵也有半小時車程。最後是陳樨不忍心折騰衛嘉,主動提出搬回金光巷。


    為保險起見,陳樨找人給她編了髒辮,通身用了美黑產品。正麵有她那張臉撐著還好,從背後看活似一根沒洗幹淨的拖把。艾達費了好大勁才阻止她把這個造型發到微博上去,


    “這樣就不會被人認出來了吧!”陳樨自信地對衛嘉說。


    衛嘉等到晚上10點過後,附近鄰居們洗洗睡了,才和陳樨回了金光巷。沒想到還是把下樓倒垃圾的莫阿姨嚇了一跳。第二天,衛嘉抱了個非洲鬼妹回家的消息樓棟間傳開,有人關切地向他打聽那女的能不能聽懂中國話。陳樨聽後大笑不已。衛嘉說:“不要讓我變得更花心了行嗎?”然而當他看到那根拖把在床上開心地滾來滾去,不由自主地嘴角上揚。


    清明節,陳樨和衛嘉一起去掃墓,他們祭拜了衛林峰,又去看了陳教授。兩個生前身份地位天差地別的人,死後長眠於墓園的不同區域,相隔不到500米,同樣冷清。


    衛嘉說不久前他接到療養院的電話去看了尤清芬。尤清芬出事後有過一段被親人眷顧的時光,弟弟、弟媳和侄兒們都環繞病床前細心照料。她在爆炸中受傷不輕,經過複健勉強能支著拐杖下地,可是在她把賠償金借給弟弟一家建房子後沒多久,弟弟一家人就再也聯係不上了。尤清芬隨後出現腦中風的症狀,被及時搶救了過來。醫生說她新病疊舊傷,往後餘生恐怕都要在病床上度過,基本喪失了生活自理的能力。之所以聯係衛嘉這個便宜繼子前去探望,也是因為她的求生意誌淡薄,療養院的醫護人員擔心她有自殘傾向。


    陳樨抬眼看著衛嘉說:“你對她沒有義務。她慘是她的事,犯不著給自己惹麻煩!”


    “我知道。”衛嘉點了點頭。


    然而當陳樨站在她爸的墳前,看到墓碑上被清理過的痕跡,不禁又想到了尤清芬。如果沒有那場事故,或許那個女人依然活得生猛而鮮活。衛嘉不欠尤清芬的,她呢?


    趁著衛嘉給陳教授倒酒的工夫,陳樨悄悄給即將返京的艾達發了條信息,讓艾達跑一趟尤清芬所在的療養院。假如尤清芬存在費用問題就替她結了,隻一條——不許她再聯係衛嘉。


    墓區管理員巡邏經過,熟絡地上來打招呼,並告訴衛嘉,這一年多來已看不到前來泄憤的事故受害者家屬,逝者得到了應有的寧靜,他可以把心放下了。


    衛嘉來得比較多,管理員以為他才是墓碑主人的親屬,反倒認不出那個一頭古怪辮子、戴著口罩的年輕女人是誰。管理員走後,陳樨就著蠟燭的火點著了他遞的煙。衛嘉提醒道:“你爸不讓你抽。”


    “我爸都成灰了,他管得著嗎?”陳樨不以為然地說,過了一會兒又悻悻地把煙摁了。在衛嘉的約束下,她現在沒那麽大煙癮,最多在片場頂不住的時候才會點一根。


    衛嘉中途離開了一會兒,陳樨跟老陳說了些家常話,提到了宋明明。舊病複發後,宋女士事業中斷,人也變了許多。她沒了從前的灑脫,更害怕寂寞了。被病魔侵襲的宋女士依然是美的,身邊從不缺傾慕者。陳樨覺得她的男伴換得比過去更頻繁,每次去看她,她的住所總是燈火通明,高朋滿座。陳樨融入不了那種氛圍,待不了多久就想走,可她尊重宋女士的生活方式,有些人生來就像繁花怒放。


    “你以前總說不願意見她,那就保佑她病情穩定,過幾十年再來煩你!”陳樨不鹹不淡地和老陳聊著,看到衛嘉走近,她朝他伸出手,兩人十指相扣。衛嘉習慣性地揉她的頭,觸到那些髒辮,又笑著收手:“我以為這一會兒的工夫,你自帶的清潔工具已經把積灰都打掃幹淨了。“


    陳樨作勢要打他,離開前在心裏對老陳補了一句:“你看,至少現在我不是無根的浮萍。”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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