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可憐的孩子


    “再不回來,我會以為你在樓下挖了一口井。”陳樨接過衛嘉遞來的水。她一點兒也不渴,隻是頭暈乎乎地,像發了場高燒。明明是她掌握了主動權,怎麽腿軟的人也是自己呢?


    “我好像聽見你和尤阿姨在說話。你們在聊什麽?”


    衛嘉一時沒有動靜。陳樨拉他在身邊坐下,神秘兮兮地說:“我看見了!”


    “什麽?”


    “我那天在路口看見尤阿姨從你爸的車上下來,兩人說話的樣子很親密,不像第一天認識!你看著我幹什麽?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他們是認識……”衛嘉說話時看到了陳樨瞳仁裏的自己。他很想看清那個麵目模糊的人影,它在陳樨的眼裏究竟長著什麽樣的麵孔?


    “我以前怎麽沒想到呢,他們一個是孫叔叔的司機,另一個也是孫叔叔推薦來我家幹活的,年紀差不了多少,站在一起也般配……你說,尤阿姨和你爸是不是在談戀愛?”


    “……”


    陳樨一副了然的神情:“我說呢,你們相處的樣子不太自然。你一定是想到了你媽媽,心裏不好受吧?”


    衛嘉不知在想什麽,有一瞬晃了神。他問陳樨:“你呢,你怎麽想?”


    陳樨被逗笑了:“為什麽要問我的想法?他們又不是我家人。”


    她說著,眼珠子一轉,臉上的笑容更明媚了:“尤清芬跟你多了這一層關係,想起來確實怪怪的。可她又不是你親媽,就算這事兒成了,我也沒什麽好在意……你們家那些奇奇怪怪的事兒我見得還少嗎?”


    “年輕人,你的心情我明白!可這又不是你能決定的事,別瞎操心。我爸媽分開的時候我就想通了,父母家人是這輩子的緣分,但是說到底大家仍然是獨立的個體,我們隻能對自己的行為負責任。看開些,向我學習——我媽的男朋友多到我都數不過來。要是老陳能在外麵找個伴,我高興還來不及!”


    陳樨扮演完人生導師的角色,不忘老成持重地喝口水潤潤嗓子。


    “哎呀,好燙!”


    “怎麽會?”


    衛嘉本能地接過水杯替她吹著。


    陳樨惱他不解風情:“喂!我嘴燙,你往哪兒吹?”


    他怔怔抬頭,忽然說了句讓陳樨嚇一跳的話。


    “你能抱抱我嗎?”


    衛嘉當然不會失望。他索求的是陳樨最拿手的事,也是他認為最好的事。然而在衛嘉的記憶中,第一個清晰真切的擁抱不是陳樨給他的,也不是他的家人。


    他忘不了年少時的某天,媽媽帶著衛樂到城裏看他。幾個月沒見,他壓抑不住心裏的高興和思念,話也多了起來,恨不得把這段日子裏自己經曆過的事都說給她們聽。可那個周末,他是陪著媽媽在醫院度過的。衛樂又做了許多檢查,結果仍不樂觀。媽媽眉頭的結沒有解開過,疲憊得多說一句話都是負累。她似乎已不會笑了,即使兒子為了他們的到來連夜把證書和獎狀貼滿了整張牆。醫院報告一出來,媽媽連晚飯都顧不上吃就牽著衛樂回了馬場,隻叮囑衛嘉要好好學習。


    她們回去後,衛嘉也覺得特別累,正要打起精神去學校上自習,又遇上了他爸爸的姘頭。那個女人濃妝的臉上滿是大驚小怪的表情。她摸他的額頭,嚷嚷著他發了高燒,燙得快要把腦子燒壞了,還不顧他的抗拒抱住了有些迷瞪的他,說他是“可憐的孩子”。她踩著高跟鞋一扭一扭地去買藥,又用塗著豔俗甲油的手給他倒水。


    那個時候衛嘉無比厭惡尤清芬。為什麽她要來搗亂?如果媽媽看出他生了病,如果他也把腦子燒壞了,或許媽媽會像對待衛樂那樣,拉起他的手,眼睛看向他——而不是讓他從一個妓女那裏記住了懷抱的溫度。


    為著這些記憶,他的眷戀和憎惡都無法純粹。


    衛嘉拿著杯子的手環上了陳樨的背,頭倚靠在她的肩膀上,杯裏漾出的水把陳樨的背打濕了。


    這不是陳樨預期中的回應,但她此刻的心像新熨過的綢緞那般平滑而妥帖。她摸摸衛嘉的後腦勺,得意地說:“看吧,我就知道你愛我愛得要死!”


    她的肩窩處傳出了沉沉的笑聲,她也跟著笑起來。


    陳樨想不明白,那麽好的他,抱著同樣好的人,有什麽理由不快樂?


    世界上難道還有比喜愛更簡單的事?為什麽有人就是說不出來?


    這次見麵後,兩人忙於期末考試一直沒有機會再見麵。寒假剛開始衛嘉就回了馬場。他坐的是半夜的火車,沒讓陳樨送他。


    這一年陳樨跟爸爸這邊的親戚在本地過的春節,新年聚會上她見到了意氣風發的孫見川。孫見川現在有了知名度,回家過年都有歌迷和粉絲在家門口蹲守。他耐不住家裏的寂寞,每次出門,帽子、墨鏡和口罩下是標新立異的打扮,路人想不注意他都難。有一回他們幾個高中同學出去小聚,第二天就有“人氣樂隊主唱深夜密會長腿美女”這樣的小報新聞流出。當時在場的有七、八號人,非逮著陳樨和他交頭接耳的照片發出來。要是這些人知道在他倆的成長過程中獨處是家常便飯,還不知怎麽把陳樨扒個底朝天。


    經濟公司叮囑孫見川注意影響。他現在是新人,根基未穩,女歌迷基數大,鬧緋聞對他形象不利。孫見川氣不順,樂隊的其他夥伴哪個不是在姑娘堆裏泡著的?就因為他一貫潔身自好,又長了張不食人間煙火的臉,正常地親近一個女孩兒反而成了禁忌?他生出了逆反心理,揚言自己什麽都不怕,非要證明自己是靠作品說話的,而不是充當別人的幻想對象。


    他不怕是他的事,但陳樨不樂意。她想,憑什麽呀?從小到大她套著“宋明明女兒”的頭銜,隔三差五得微笑著配合喜歡她媽媽的觀眾合影。每逢宋女士新劇播出或戀情曝光,那些知音體的文章裏總要提到她幾句,她時而是支持媽媽事業、同樣熱愛藝術的星二代,時而是離異家庭的心碎女兒。宋女士是親媽,她認了。可到了孫見川這裏,她萬萬不肯擔這個虛名。


    陳樨製止孫見川損人不利己地曝光他單方麵的戀情;不讓他有事沒事往她家跑;一起出去玩兒時也注意在公共場合保持距離。


    孫見川奚落陳樨變俗了,她以前可沒那麽在意別人的看法。


    陳樨認為自己隻是尊重事實。


    她並非全然不在意別人的看法。有時她會想,在遙遠的西北馬場,那兒的人們也會關注花邊新聞嗎?狗仔們別的本事沒有,倒是把她的腿拍得又美又長,某人若是錯過,實在是可惜了。


    孫家不放心兒子的安全,他回家過年期間出入都安排了專職司機接送。陳樨在一次聚會上聽到常玉阿姨向孫叔叔抱怨新來的司機沒有眼力見,隻知道開車,被記者一堵就慌神,遠不如老衛好用。衛林峰是孫叔叔的親信,換做往常,護送孫家寶貝疙瘩這種事想當然是交給他最合適。陳樨隻當衛林峰也回老家過春節,孫見川卻告訴她,衛林峰臨時被派到外地辦事去了。


    “肯定沒好事兒!我問我爸,有什麽事兒非得讓老衛大過年去處理?讓他趕緊回來給我開車得了!我爸讓我不該問的別問,還把我數落了一頓。”孫見川偷偷對陳樨透露,“你別怪我多嘴。我媽說,老衛別的都好,就是愛賭兩把。上回他陪我爸去澳門出差,晚上自己在賭場玩兒,聽說輸了不少。他可是衛嘉的親爹,賭博這種事難保不會遺傳。我就不愛玩兒這些……樨樨,你發什麽愣?聽見我說話了嗎?”


    “你不愛玩兒是因為玩兒得太爛。打麻將老是詐胡,鬥地主的規則到現在你還沒記住!”陳樨三言兩語遏製住了孫見川在耳邊的叨叨。


    她暗自思忖,衛林峰過去喝酒賭博的事她早有耳聞。不是說都戒了嗎?那次她無意中偷聽衛嘉父子倆在馬廝對話,衛林峰言之鑿鑿地說自己已許久不碰酒和賭。好端端過了幾年,怎麽又犯了毛病?


    現在隻是孫見川的臆測,事情究竟如何還未可知。陳樨不愛瞎操心,成年人都該為自己的行為負責。她想的是,衛嘉對這些事知情嗎?


    假期開始前陳樨挽留過衛嘉。她知道衛樂婆家管得嚴,不讓她總往娘家跑。衛嘉和衛林峰也不親近,衛林峰在市裏租的房子衛嘉是從來不去的。陳教授說了,春節期間最宜讀書,這明擺著是默許他留下的意思,陳家不缺這一間客房,他孤零零地趕回去過年是為了什麽?


    春節前還發生了一件事兒,在陳樨家工作了三年的尤清芬主動辭工了。陳樨有些意外,但沒有挽留。這樣也好,假如尤清芬真的和衛林峰有一腿,繼續留在陳家打工隻是亂上添亂。


    陳樨在打給衛嘉的電話裏提到了這事,她說:“你爸人在外地,尤阿姨也辭職了,他們難道雙宿雙飛去了?”


    衛嘉似乎對此並不關心。


    分開的這段時間他們沒有斷過聯係。陳樨給衛嘉發了很多照片,有自拍,有各種聚會上的合影,也有她按捺不住分享給他的狗仔偷拍照。讓陳樨生氣的是,衛嘉沒有回應她的腿長問題,卻注意到了她爸的手表。


    “你們家年夜飯上陳教授帶的表是不是他常常放在書架上那一塊兒?”他問。


    “他有很多塊兒表,我怎麽知道!”陳樨酸溜溜道:“不管你是喜歡老陳還是他的手表,我指點你一條明路——要想得到他們,請關注關注他可憐的女兒。”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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