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女神的空窗期


    新學期開學已半個月有餘。這天,陳樨在學校實驗室惹了麻煩。她做過氧化鈣製備實驗時竟一不留神把氨水瓶摔碎了。幸而瓶裏氨水餘量不多,但也足以嗆得人靈魂出竅。當時實驗室裏隻有她和班上另一個小組的成員,兩人在走廊眼淚汪汪地幹咳,引來了實驗室管理員,自然免不了一頓批評教育。


    聞訊趕來的還有正好在同一樓層課題組實驗室坐鎮的陳澍。陳澍問清了事故原因,在確定吸入量不多、人無大礙後,勒令陳樨立刻向實驗室同伴道歉,還叮囑管理員嚴格按實驗室安全事故處理規程對陳樨進行處分。陳澍繃著臉的時候,大家都有些怵他。前來圍觀的師兄們想要說情,被一個眼神瞪了回去。實驗室的同伴主動替陳樨求情也沒用。


    陳樨自知理虧,老老實實認錯認罰。善後完畢,陳澍讓她到自己辦公室去一趟,她拒絕了,理由是處分條款裏不包括這一條,她還要忙著寫書麵檢查。


    陳澍看著她灰頭土臉地走遠,不禁若有所思。他算不上十分細心的父親,但他也能發現女兒近日來的反常。先是從上周起,她每天出門都打扮自己,哪怕那天要泡在實驗室也不例外,引得那些實驗室單身漢們心猿意馬,管不住自己的眼睛。陳澍早就想抽空找她談一談,主要是告誡她這樣不利於實驗室的安全操作。這兩天陳樨總算恢複了正常裝扮,這下倒好,她自己因為分心大意出了紕漏。


    陳樨好不容易依照老父親的要求寫完了三千字的書麵檢查。下午一放學她就被音樂劇社的朋友展菲拉去給社團招新。陳樨甚至算不上劇社的正式成員,隻不過去年這個新成立不久的社團要排一個新劇。成員裏能唱愛演的多,擅長舞蹈的少,於是擔任副社長的展菲前來遊說她去助陣。一開始是衝著讓她做女主角去的。


    陳樨覺得新奇,也樂意加入。誰知兩輪試演下來,她因為長得不像劇裏溫柔善良、命運多舛的女主角,被哄勸著去演了蛇蠍心腸的女反派。這也罷了,女反派演著演著,展菲又一臉為難地告訴她,反派誰來演都可以,社團還是希望她專心於更重要的舞蹈編排。陳樨一想便知,音樂劇要跳還要唱,這不就是嫌棄她唱歌難聽嘛!要不是展菲差點兒趴下來抱她的腿,她早撂挑子走人了。不過歪打正著,雖然沒有正式出演,但陳樨的編舞收獲了不少好評,新劇反響不錯。她從此也成了音樂劇社的編外人員。


    盛夏的下午太陽毒辣,縱使人在太陽傘下也很容易汗流浹背。陳樨用社團的招新簡章扇著風,麵無表情地對展菲說:“你們的人氣不太行呀!”


    她說得不假,別的社團檔口大多圍著一圈新生,相比之下她們這裏稱得上“門可羅雀”。偶有幾個感興趣人的上來瞅一眼,很快又走開了,任展菲如何甜言蜜語也喚不回來。


    陳樨沒想到的是展菲此刻心裏也叫苦不迭。展菲原本打著如意算盤——陳樨往這兒一站,盤正條順的大美人兒,怎麽說也能為他們這新社團招攬點兒人氣。不料實際效果適得其反。展菲追著幾個看似有意向的新人問他們有何顧慮。結果女的說怕自己容貌夠不上他們社團的標準;男的紅著臉擺手,走遠了才又頻頻回頭張望。展菲這才意識到問題的症結出在哪裏。陳樨美則美矣,卻不是令人見之可親的模樣。她的美是帶有攻擊性的,再加上她今天似乎心情不佳,在陌生人看來簡直是一塊兒寫著“生人勿近”的招牌。


    展菲剛聽說陳樨時,別人告訴她那是大明星的女兒,她們學校赫赫有名的化學係女神。展菲一開始也認為這人必須不好相處。兩人第一次打交道是在大一下學期的體育選修課,她們都選了一個冷門課程——舞龍舞獅。展菲選這門課是因為進入選課係統晚了,沒得選擇。她想不通女神是為了什麽,後來陳樨告訴她,選這門課是因為自己不會舞龍舞獅。開課的那天隻到了十來個人,其中僅有兩個女生。課上要求兩兩組隊,大部分男生都主動要求和展菲一組。展菲抱著獅頭正無所適從,陳樨也對她發來組隊請求,她腦一抽竟答應了。事實上一番接觸下來,展菲發現陳樨脾氣稱不上好,但也不難相處,而且機敏有趣。她正常得和她出眾的容貌格格不入。展菲曾擔心兩個女生組隊舞獅會在體力上存在不足。結果訓練的時候,看上去“瘦高仙”的陳樨輕鬆把她托舉了起來。


    展菲請教過舞龍舞獅課上的其他同學,當初為什麽不和陳樨組隊。有個中文係的師兄引用了錢鍾書先生的話來回答這個問題,他說:“我們這種未老先醜的臭男人自慚形穢,知道沒有希望,決不做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的夢,她的美貌增進了她跟我們心理上的距離,仿佛是危險信號……要是我們愛她,好比敢死冒險的勇士,冒著明知故犯的心思。”


    然而後來他們和陳樨一塊兒舞龍玩兒得風生水起時,似乎也忘了那是隻白天鵝。


    為了音樂劇社的未來著想,展菲拜托陳樨在後頭替她整理入社小禮品。兩人一前一後,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展菲今年想嚐試著排一個經典劇目——《悲慘世界》。可是現有的成員裏沒一個符合她心目中男主角冉阿讓的形象。她說自己要找一張英俊的、無辜的,兼具孤獨感和破碎感的麵孔。


    陳樨嘲笑她瞎扯淡!無論在原著還是各版本的劇作中,出身底層的冉阿讓都與展菲的描述沒有半分錢關係,他一出場就是個粗壯身材、有著毛茸茸胸脯的中年大叔。


    展菲據理力爭:“肉體的美好和靈魂的受難營造出的悲劇感會贏得更多觀眾的共情。”


    “就你們社那妝發服化水平,假發套一帶,臉上粉一抹,什麽好肉爛肉都沒差別,親媽來了也認不出來。”


    展菲沉默了一會,說:“哎!陳樨,你有沒有發現你現在的狀態和說話語氣透著一股枯萎、幹涸的味道。這是缺少愛情滋潤的表現……你空窗多久了?”


    陳樨發現自己現在和搞藝術的人越來越不能溝通了。枯萎和幹涸是由什麽分子結構組成的?她身上頂多有點氨氣的味道。可說到空窗期,她不禁盤算:自己的空窗期應該是十個月,還是十天?


    陳樨凝神思索的樣子讓展菲心生憐憫。這空窗期長久得都讓人記憶模糊了?展菲是見過陳樨前男友的。據她所知那還是陳樨第一次正式與人確定戀愛關係。男方也是相貌學業都出色的師兄。可這段感情在展菲看來,談得清清淡淡,散得無疾而終。實在不應該是陳樨應該有的水準。


    陳樨明麵上的追求者不算太多,但敢於迎難而上的都是頗有自信的人。她那個青梅竹馬的發小,玩兒樂隊的大帥哥,每次到他們學校來找陳樨都會在他們學校bbs的表白牆上掀起風浪。很多人認為陳樨跟他是一對,可展菲知道不是那麽回事兒。


    在這方麵展菲相當佩服陳樨的定力。要知道陳樨雖然也樣貌出眾,但是在身邊女生普遍精致,男生相對粗糙的大環境下,那個青梅竹馬是比陳樨更引人注目的。他的帥是不奉獻給娛樂圈就有失大局觀的帥。


    為什麽不接受大帥哥?


    陳樨的回答是:“我沒有那種跟他一起吃飯、聊天、睡覺的衝動。”


    陳樨沒有誑展菲,這套標準也不僅僅針對孫見川。參加衛樂的婚禮回來後有大半年了,這期間也有零星幾個男生對她示好,其中有一個籃球打得特別好的體育生,號稱他們g大流川楓;還有橋牌社的學長,聰明又風趣,和她一樣是學校的教工子弟,都是不錯的選擇。閑著也是閑著,陳樨並沒有鐵了心要將人拒之門外。可是她那套“吃、聊、睡”的標準如今更具象化了,當她把自己和衛嘉做過的事套用在另一個人身上,光想象都很難進行下去。


    “我要去醒獅社那邊轉轉,剩下的你自己收拾。”陳樨活動著因久蹲而血液不暢的腿腳對展菲說。


    “等等,空窗客,留下話來!你到底喜歡跟什麽樣的人吃飯、聊天、睡覺?改天我遇到了好給你介紹!”展菲叫住了她。


    陳樨眨著眼睛衝她笑:“當然是讓我感到舒服的。”


    展菲回味著陳樨那充滿了信息量的回答,以至於有人在他們社團的攤位前停留也無心搭理,反正看的人多,加入的人少。


    一段魔性的鋼琴旋律不斷在展菲屁股後頭響起,她回頭從一堆雜物中翻出了陳樨的手機,上麵顯示來電的名稱是——“馬場小白菜”。


    “同學,你手上拿的是你自己的手機?”在他們攤位前駐足的人問道。


    展菲抬起頭來,對方的手裏也握著個正在通話狀態的手機,藍屏的。


    幾秒之後,她看清了對方的樣子。那一刻,劇社精英和邏輯學高分選手的潛能在展菲體內轟然爆發,碰撞出巨大的靈感火花。


    “馬場小白菜?”她艱難的做了一個吞咽動作,又指著麵前的人道:“哦哦,你就是能讓陳樨舒服的那個人?”


    手機迅速被它的原主人抽走,展菲的腰被人重重擰了一把。她看到去而複返的陳樨慢悠悠踱到那個人麵前,神情冷淡矜持,手卻不落痕跡地捋了捋剛才在醒獅社戴獅頭時弄亂的劉海。


    “你跟我來。”陳樨說。


    “好。”


    那人點頭,不忘對展菲善意地笑笑。


    他隨陳樨離開。兩人並沒有靠得很近,也沒有太多交流。隻是離開學生事務中心前的廣場轉入岔道時,那男生出於對路況的不熟悉猶豫了片刻,陳樨拉扯了他一把,直至他們消失在彎道,她的手也沒有從他身上移開。


    展菲臉上流露出隻可意會不可言傳的笑意,她知道自己猜得沒錯。


    女神的空窗期結束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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