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正午,洛驚禪幽幽轉醒。


    剛睜眼,洛驚禪就檢查了一下身體,發現他沒死,但還在小孩體內,有點兒失落。他體內沒有藥性殘留的痕跡,想來那大夫根本沒起到什麽作用,是他自己熬過來了。


    也好,熬過大劫,必有後福。


    隨後洛驚禪就注意到這不是他家。


    他起床,透過窗戶往外看。


    屋外躺著匹正在生產的母馬,一個老頭在給母馬接生,小夫妻倆都在一旁幫忙。


    窮書生滿手是血,豆腐小娘身邊放了盆清水,她正在那裏擰帕子。


    幾人忙活一陣,難產的母馬終於順利的生下小馬駒,大家臉上都露出如釋重負的笑容,看著有幾分叫人覺得暖心。


    也就在這時,豆腐小娘猛地想起自己兒子,“哎呀,正午了。”


    她轉頭,跟窗戶邊的兒子視線恰好撞到一處,豆腐小娘立刻衝了過去,她哭笑不得地看著搭凳子扒窗戶的洛驚禪,“既然醒了,怎麽不出來,偏偏站在凳子上看?”


    洛驚禪:誰叫這身體才四歲長得矮,不搭凳子剛到窗弦,壓根兒看不見外麵。


    他甕聲甕氣地解釋:“害怕。”


    “哦,醒來發現不是自己家,害怕啦?”古青桑伸手刮了一下洛驚禪的鼻頭,“別怕,娘在呢。”


    洛驚禪嗅到了豆腐小娘手上的血腥氣。


    你們剛給母馬接生,你手都還沒擦,居然擦我的臉,捏我的鼻子!


    他一臉嫌棄地看著古青桑的手。


    就聽古青桑說:“哎呀,我的乖兒,娘抱你出來。”


    她竟然想把他從窗戶裏拎出去?這得多丟臉。


    洛驚禪連忙小聲道:“爹在呢。”


    你是不是忘了自己在爹麵前是個嬌柔的豆腐西施,難不成昨晚一夜踹門後,你已經破罐子破摔了?


    古青桑一臉後怕,“是呢是呢。”她轉頭喊窮書生,“相公,禪禪醒了。”


    說罷,邁著小碎步緩緩走向窮書生,那纖細的腰肢扭得恰到好處,端的是嫵媚動人。


    洛驚禪:嗬嗬。


    難怪有人說,女人都是騙子。


    越美的女人,越會騙人!


    下午,耽擱了半天的窮書生和豆腐小娘一塊兒離家掙錢,給了洛驚禪獨處的時間。


    洛驚禪仔仔細細地檢查了身體。


    他發現這身體恢複得極快,經絡也更加寬闊,然而即便如此,修行速度也沒辦法快速提升。實在是凡人界靈氣太過稀薄,他這個瓶子是很能裝,然而靈氣太少,吸收一天也就那麽一丟丟,根本快不起來。


    洛驚禪在雞窩旁坐了一個時辰,就已經把周圍的靈氣給吸空了。


    他又坐了一會兒,發現無法再感應到靈氣後隻能作罷,回屋子打開梵音扣聽。


    “仙雲書院新入門弟子小比排名已出,前十分別如下。”


    “阮輕塵、符冷軒、軒轅霸天、葉昊然……洛今宵。”


    聽得這些名字,洛驚禪嘴角一點點耷拉下去。阮輕塵是他們這一代天驕榜排名第一的女子,出自一個背景頗深的隱世宗門,沒想到她也會進仙雲書院。


    要知道,那些隱世宗門都是龐然大物,背景可不比仙雲書院差。


    說起來,阮輕塵對他還有救命之恩。


    他也沒想到,平時那麽冷漠,說話都惜字如金的人,會冒著危險將他背出秘境,還曆經千辛萬苦,將重傷的他送回了洛家。


    誰曉得,洛家才是真正的龍潭虎穴,若他沒回去,恐怕還不會遭此大劫。


    洛驚禪肯定不怪阮輕塵。


    要怪隻怪他太過仁慈,沒有將小叔那一係一網打盡,這才給了那群厚顏無恥之徒可趁之機。


    仙雲書院在中州青要山。山下有龍脈,文運匯聚,已經養出了真正的山河龍靈。書院不摻和修真界的一切紛爭,淩駕在整個修真界之上,任何進了書院的弟子,在書院內都得放下以前的仇怨,做一個普通學子。


    離開書院後,有仇報仇,有恩報恩。書院不會多加幹涉。


    仙雲書院每十年收一次弟子,能夠進去的,基本都是年輕一代天驕榜上的天才。洛驚禪注意到流霞並沒有出現在書院前十名單上,他覺得有些奇怪。


    之前公布的名單裏就有流霞,怎麽她沒能進前十?流霞原本就是天驕第八,又奏出一曲破陣實力精進,若她真的參加了比鬥,絕對能擠進前五。


    不可能連前十都進不了。


    洛今宵那個拖油瓶,都能排第十。難不成,流霞也出了意外?


    正想著,他就聽到梵音扣裏傳來下一句話。


    “流霞仙子並未去書院報道,奇了怪哉!”


    “流霞仙子現身風雪州望月樓,修為再次突破。恐與阮輕塵爭奪榜一!”


    洛驚禪嗤笑,流霞跟阮輕塵提鞋都不配。一個麵冷內熱心地善良,一個笑裏藏刀心如蛇蠍,根本沒得比。


    “拒絕書院,莫非是有更大機緣?”


    “一曲落花逐水,聞著傷心,聽者落淚。原是傷感故友,天才早夭,零落成泥呀。”


    天才早夭,零落成泥。咒誰呢?


    我可去你娘的。


    洛驚禪原本還猜測流霞是不是跟他一樣也出了意外,現在隻想冷哼一聲,他還沒死,流霞就將他比作了雲端跌入地底的泥,人人都能踩上一腳。


    落井下石的本事不小。本來兩個人都沒啥交集,那流霞偏要一次又一次踩著他揚名。


    遲早……


    得叫她跪下!洛驚禪想起最近幾日遭遇,憤憤地道,“叫她跪下叫上一萬遍爹!”


    因早上耽擱半天,所有活計都集中在下午,小夫妻倆都回來得晚。


    冬日天黑得早,他們到家時天都黑透了,外頭伸手不見五指。


    洛驚禪吃井魚得了好處,修煉完畢後就跑到水井裏撈魚,他用的是窮書生掛在牆上的那隻竹簍,然而撈了一下午,連片魚鱗都沒撈到。


    眼瞅著天全黑了,洛驚禪看了一眼隔壁掛在屋簷下的燈籠,他去屋子裏翻了翻,也掏出一盞紅燈籠出來,默默走到了鄰居家。


    這中年婦人知曉豆腐小娘的厲害。


    必然會替他點燈。


    他拎著燈籠直勾勾地盯著中年婦人看,蘇婦人被他看得頭皮發麻,一邊翻白眼一邊給他點了火。


    “省著點兒油。”她嘖嘖兩聲,“你們家什麽家底,你一小孩哪知道。”


    “等你爹娘回來,還不得心疼死。”


    洛驚禪:“那就給點兒燈油。”


    蘇婦人叉腰,“你想都別想。”


    他麵無表情地繼續,“我娘一拳能打死一頭熊瞎子。”本以為這話一出,蘇婦人就該老老實實地認輸,畢竟她又蠢又慫,哪曉得她竟是一下子坐倒在地,“沒門兒,老頭子你快回來給我做主啊,如今一個黃毛小兒,都敢跑到咱家裏來欺負人了。”


    洛驚禪還有點兒懵。


    在他看來,實力比人強的時候,自然能得許多方便。在雲州,那些強者,習慣了壓榨弱者。


    而弱者,也習慣了逆來順受。


    明明蘇婦人之前都怕得要死,現在不過是要點兒燈油,她怎麽就不幹了呢?難不成,一點兒燈油,比命都重要。


    蘇婦人還在地上撒潑,“去,叫你娘回來一拳打死我算了。”


    “今天給了你燈油,明天是不是還得來我家拿米,大後天給肉,以後我家老頭賺的銀子,直接交到你手上?”她用手敲頭,“我還不如現在就死了。”


    “你要逼死我們蘇家啊。”


    洛驚禪聽到婦人嚎嚎大哭就已經慌了,“我就是借點兒燈油。”要是小兩口回來,豆腐小娘想要掩蓋的真相暴露出來,以及他們開始懷疑這四歲孩子的身份,他才是真的活不成了。


    蘇婦人:“呸!借也不行。”


    那一口唾沫星子,差點兒就落到洛驚禪幹淨的鞋麵上,他後退兩步,才險險避開。


    洛驚禪:“不借就不借。”他不敢再惹這個看起來很慫的潑婦了。這裏的處世之道,跟雲州不太一樣。


    話音剛落,潑婦翻身爬起,一邊罵一邊替他點了燈籠。


    洛驚禪:“借燈油的事,不要告訴我爹娘。”


    蘇婦人:“我是那麽嘴碎的人,你娘那些破事,我可是一個字都沒從嘴裏蹦出來過,你那書生爹,這麽多年過去了都啥也不知道呢。”


    洛驚禪點點頭,提著點亮的燈籠走回籬笆處。身後,潑婦又在嘀咕,“連聲謝謝都不講。”


    洛驚禪當沒聽見。


    他堂堂天驕,何須對一個平凡婦人道謝。等以後回去,給她千金,了解這燈火因果便是。


    洛驚禪拎著燈籠回自家屋子。


    他沒那麽高,無法把燈籠掛在屋簷下,也不能掛樹上,隻能插在籬笆裏,照亮了門前那條被冬雨澆過,結了一層薄冰的小路。


    掛了燈籠,洛驚禪又回屋子燒熱水。


    他不會做飯,好歹能燒點兒熱水,讓小夫妻倆回家就能喝口熱的。


    這兩天聽窮書生碎碎念,他也知道,原身雖然才四歲,但很多事都能幫著家裏做,其中就包括燒水。


    剛燒好水,洛驚禪就聽到外麵有動靜。


    蘇婦人說話嗓門洪亮,老遠都能聽見。


    蘇婦人:“你們家那小子會說話了哈。”


    “哎呀,我聽他說的第一句話,你們猜是什麽?”


    “他管我借燈油,還說,要是我不借的話,就揍我!”


    洛驚禪嚇得手裏的柴都扔了。


    長舌婦!長舌婦!就差指天發誓不會說出去了,結果一轉背,就把他賣得幹幹淨淨。


    他可沒說過要揍人的話,長舌婦血口噴人。


    洛驚禪腦子轟的一聲炸開,直接推門衝了出去,正要辯解,被窮書生一盯著,不知為何他氣勢全無,頭都抬不起來了。


    真是怪了,明明看他的不是豆腐小娘,他怎麽也有點兒害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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