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養好傷的虛明走出房間,恰好站在灑落的晨光裏。


    無盡海裏沒有這麽明媚的陽光。


    虛空裏的風,都是寒冷的,而這裏的風,裹著陽光的暖意和沁人心扉的花香。


    大家都很忙,外麵的世界豐富多彩。前段時間因為身體原因,虛明都沒能好好看一眼外麵的天地,如今,在得知小西瓜不再島上後,他先是拎著一壺酒去祭拜了將小西瓜養大的恩人許知鶴,接著去了剛建的藏書樓翻看玉簡。


    要深入了解這片天地,自然從看玉簡開始。


    他也有一點兒私心,想看看虛空獸們收羅回來的玉簡裏,到底是如何記載那個人。


    他早有心理準備。


    一定是極差的描述,然而將挑揀出來的玉簡看完後,虛明仍是心如刀絞。


    不該是這樣的。


    其實,一開始,她並不是這樣的。


    她的元神也曾幹淨透徹,帶著桂子花的香氣,吸引它靠近。她愛憎分明,隻是思想,略微激進了一些罷了,在她眼裏,黑白界限太過分明,然而人性複雜,連虛空獸都無法通過元神氣息來單純的判斷一個人的對錯。


    因為,一個殺人無數的家夥,手裏的屠刀,興許揮向的隻是窮凶極惡之徒,但他體內仍有殺意和血氣,元神自然也會有它們不喜的煞氣。


    有的人手中無血,連一隻螞蟻都未曾踩死過,可她卻是城池毀滅之因,她毫無頭腦的善良造成了萬萬千千的生靈隕落,那她,到底是善是惡?


    是非對錯,哪能輕易就能評說。


    然人無完人,那不過是一點兒微瑕,根本無法影響到光芒四射的她。


    她進入苦海,原本隻是想救出那些墜落清海的雲繭,想要讓族人認可他們的關係,想要變得強大無匹,擁有強大的力量懲奸除惡,還天地一片朗朗乾坤啊。


    她說,“天地日益汙濁,這才導致濁海越來越渾濁,你也越來越難受,既然你們不願離開這裏,那我殺盡天下大奸大惡之人,讓濁海不再有新的汙穢誕生,總有一天,清海也會重新浮出水麵。”


    她執意要去,而那時候的他因為孕育著雲繭,三天兩頭都在昏睡,沒能阻止得了她。


    後來,他再也沒見過她。


    卻通過神魂氣息知道,她已被濁海內的怨煞之氣侵蝕,不再是當初的模樣了。


    因為,他們行過神魂交融之禮,並順利的分出各自的元神氣息,結出了一枚雲繭,有源源不斷的煞氣進入雲繭,讓那個雲繭,自幼就與眾不同。


    大家都勸他放棄那個雲繭。


    可他不肯,隻能用盡自己的神魂之力去壓製那些血煞之氣,那些,本該是虛空獸最厭惡的氣息,卻被他硬生生地吞下,忍著痛苦一點點的淨化,隻為了能夠讓他們的孩子能夠順利地存活下來。


    後來,雲繭終於孵化出來,可生出的小獸卻天生孱弱,雲霧裏還帶有一點兒黑色,且性格叛逆被視為不詳。


    他因為孕育那枚雲繭身體變得殘破不堪,根本沒辦法照顧那個小獸,而身上帶著邪惡氣息的小獸,的確又不討喜,還闖了不少大禍。


    有一天,小獸消失了。


    他以為再也見不到它了。


    卻沒想到,它還活著,還被教導得那麽乖巧聽話。


    ……


    虛明再次站在了許知鶴的墳前。


    他想告訴小西瓜,傅紫衣的確犯下滔天大錯,可那時候的她,隻是一個魔珠選中的傀儡罷了。


    她或許錯在太過自負,覺得她可以深入濁海,不會被濁海吞噬神誌。


    可在那之前,她也曾想做一個懲惡揚善的正道大能,更想做一個——能夠讓伴侶和孩子,不再受天地濁氣折磨的好妻子、好娘親。


    “恩人,我該如何告訴小西瓜這一切?”


    虛明在墳前喝了一夜的酒,次日,醉醺醺的回了屋,倒頭就睡。


    而他離開沒多久,小西瓜就從外頭回來了,它嘴裏叼著一個竹籃,裏麵裝了不少好吃好玩的新鮮玩意兒。


    小西瓜:“我這幾天跟夜冥去玩了,它居然帶我去賭場。”


    “它運氣可比你好多了,我不用作弊都能贏,哪像你,十賭九輸。”將籃子裏的東西一一擺上,小西瓜又說:“咦,又誰來找你喝酒了?”將旁邊的新墳也看了一眼,發現上麵的酒漬少些,小西瓜就在新墳那邊多倒了些酒,又擺上了一些稀奇古怪的煉器小玩意兒。


    “我來看看是誰,居然是拜你的,不是拜他的。”


    仇牧遠剛走,現在來祭拜老仇的更多。因此最近都是老仇那邊更熱鬧,相比起來,許知鶴這邊就要冷清許多。


    小西瓜在兩個墳中間刨了一會兒,挖出個留影石來。


    ——這是跟阮玉學的。


    看著看著,小西瓜就愣住。


    那虛明在墳頭喝醉了酒,滿口胡言亂語。


    傅紫衣怎麽可能是它的娘。


    傅紫衣害死了那麽多人!連許知鶴,都可以說是間接甚至直接死在傅紫衣手中,她怎麽能是它娘!


    傅紫衣出現的時候都幾千年前了,我……


    小西瓜想反駁,然而它想起來,它在虛空裏無知無覺地飄了很長很長的時間,它在遇到許知鶴之前雖然一直是幼年期,可幼年期,並不代表它才出生。


    小西瓜哇的一聲哭出來,“我,我好難受啊。”


    難受應該找誰?


    小西瓜本想聯係阮一峰,可驚鴻照影鏡拿起來,它還是喊了夜冥。


    小西瓜將剛剛知道的消息一股腦倒了出去,“傅紫衣是我娘,虛明是我爹,嗚嗚嗚嗚。”


    夜冥氣得掏耳朵:“顯擺啥,就你有爹?我爹還是阮一峰呢!”


    小西瓜哭聲戛然而止,水汪汪的大眼睛瞪得圓溜溜的——我是在顯擺嗎?


    “娘死了再找一個嘛。”夜冥又來了一句,“實在不行,讓那誰,哦,仙雲宮的離雲用紙給你爹剪一個,反正都是白的。”


    小西瓜:……


    突然就覺得哭不出來了。


    “那我娘,害死了許知鶴……”不知為何,它聲音都放輕了,就怕夜冥再說出什麽驚世駭俗的話。


    夜冥:“反正都死了,讓他們下麵打一架?”


    小西瓜:……啞口無言。


    夜冥:“死都死了,你還能把傅紫衣拖出來鞭屍啊。”


    夜冥:“你現在有爹了,去找你爹多要點兒金子,我們去買那個振威大將軍!”


    小西瓜果然被帶歪了,想了想,說:“他一直身體虛都沒出過門,可能沒錢。”


    “沒錢了去賺唄,一把年紀了送快遞不會啊?”夜冥氣咻咻地說。


    小西瓜一想到虛明身體那麽差去送快遞就有點兒不忍心,說:“讓你爹給錢啊。”


    阮一峰那麽有錢!


    夜冥:“他要給阮玉攢著呢,認的哪有親的香。”夜冥語氣不耐煩了,“你到底去不去要?是不是不敢啊。”


    小西瓜被這麽一激,頭上的獨角角都氣出了電火花,“我怎麽可能不敢!這有什麽不敢的!去就去!”


    等小西瓜氣勢洶洶地走了,夜冥才嘿嘿一笑,將鏡子往桌上一擱。轉頭就看到阮一峰從後麵過來,他立刻站得筆直,喊了一聲:“爹!”


    阮一峰也樂嗬嗬地回:“我的好大兒。”


    他現在也不過三十多歲,卻有了個上古時代就出生的淨世青蓮女兒,還多了個上萬歲的大蜘蛛兒子,以及三千多歲的女婿,將近一千歲的娘子。


    腰板兒挺得更直了,走路都帶風啊,將一錠金子拍到桌上,阮一峰地說:“拿去花。”夜冥身上靈石應該不少,但凡間才有的金子,肯定不會太多。


    夜冥點頭哈腰:“謝謝爹。”


    另一邊,小西瓜直接穿過房間結界,飄到虛明麵前。


    虛明喝醉了酒,還有一點點不清醒。


    察覺到不對,睜眼就看見小西瓜站在他床頭,衝他凶神惡煞地呲牙。


    虛明:“小西瓜?”


    小西瓜咆哮一聲:“爹,給錢!”


    虛明腦子轟的一聲炸開。


    它叫我什麽?


    可能……我還沒睡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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