濁海底下,金絲網碎裂之後,逢歲晚身上的雪靈芝陡然暴漲,猶如一把傘撐在了他前方。


    雪靈芝綻開刹那,淡淡紫光將四周的黑暗照亮,逢歲晚能看到黑暗之中猙獰的影子,它們瘋狂地撕咬、啃噬靈芝,不過眨眼之間,雪靈芝就變得坑坑窪窪,千瘡百孔。


    這靈芝,與聞香雪神魂相連,靈芝受損,聞香雪也會一定程度上的跟著受傷。


    虛空獸、夜冥。


    現在,輪到了聞香雪。


    逢歲晚握緊了手中劍,接下來的一段路,隻剩下他一個人。


    他雖獨行,卻不孤單。


    就在逢歲晚以為雪靈芝也支撐不住之時,那靈芝突兀暴漲數倍,竟是將周圍的黑影都逼退三尺之外。


    他下沉速度陡然加快,轉瞬超過十丈!


    而此時,樹葉上的聞香雪眼上的白綃崩斷,她雙目圓睜,眸中不僅無光,還有褐色液體緩緩流下,像是沾滿了泥的手指在她臉上抹了一把,留下數道泥垢。


    夜冥:我果然輸了,輸得心服口服!


    又想,這泥巴玩多了,眼睛裏哭出來的都是泥巴?它圍著小道君轉了轉,“你怕不是個土妖?”仔細嗅了嗅,她身上並無精怪氣息,顯然是個純純的人修,這就有些奇怪了。


    不過稀奇古怪的事兒多著呢,都要去追根究底的話,它這腦袋瓜子都要爆炸,於是夜冥也不想了,用絲線把崩斷的白綃卷起來,習慣性的縫補。


    正補著呢,就感覺身邊的人氣息陡然變得微弱,夜冥連忙道:“你悠著點兒!”大家都在拚命,就顯得,隻出了張金絲網的自己態度很不端正啊。


    你們這樣讓我很為難也。


    聞香雪眼睛閉上,頭一歪,身子往後栽倒,恰好落進夜冥隨身攜帶的網兜裏。


    短暫的暈眩過後,聞香雪緩緩坐起,伸手在儲物袋裏摸了一下,隨後眉頭擰起,用拇指抵著眉心處,接著,又輕揉起眼睛。


    元神受損嚴重,這會兒連神識都無法施展,沒有神識,她就真的什麽都看不見了。


    眼睛更痛,周圍的光線明明昏暗,卻好似有無數鋼針在刺她的眼球,可神識不能用,她儲物法寶打不開,連一根遮眼的白綃都取不出來。眼睛的劇痛讓她不停地流淚,聞香雪隻能用手覆蓋在眼上遮擋,時不時輕揉一下,緊接著,又因疼痛難忍而發出陣陣吸氣聲。


    夜冥將補好的白綃甩到她手裏,“你的遮眼布,我補好了。”針腳細密,破損處被它繡上雲紋,看起來更加精致大氣!


    摸著熟悉的布料,聞香雪安心不少,她將白綃緩緩纏上,道了聲謝後原地坐下休養。


    她已盡了最大的努力。


    接下來能做的,唯有等待。隻是那濁氣之中有無數痛苦嘶吼,更有許多來自內心深處的誘惑,她僅僅隻是神魂與雪靈芝相連都受了些影響,也不知道,一心想要穿越濁海的執道聖君能不能撐住。


    強大的意誌可以支撐他前行,卻也能讓他墜入濁海編織的陷阱。


    聞香雪心頭焦慮,可事到如今,她已經什麽都做不了了。


    ……


    雪靈芝消失過後,逢歲晚揮劍,在海中劈開一條路。


    越往下,濁氣越濃。這世間汙穢、陰暗、怨氣……


    一切汙濁不堪的東西都匯集在此,它們能吞噬人的靈氣、腐蝕人的鎧甲、啃噬掉他的頭發、皮膚、血肉、骨骼、侵蝕元神,誓要將每一個落入濁海的生靈拉入痛苦深淵,與這世間汙穢融為一體。


    防禦屏障被摧毀,法袍隻撐了不到三息的功夫就徹底剝落,衣服寸寸消失,濁氣鑽入皮膚,侵入經絡,使得靈氣都無法順利運轉。


    血肉像是被刀子一片片割下,他的身軀在濁海之中逐漸腐朽,很快就變得麵目全非。


    逢歲晚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他不懼疼痛。


    也曾被夢魘深處的魘氣折磨了三百多年。


    獨自一人時都未曾被徹底擊垮,如今的他,又怎會被濁海攔住前行的腳步。


    隻要還有一口氣在,進入清海,周身的傷都會痊愈。而有了清海庇護,再次穿過濁海要輕鬆得多。因此,他不必擔心,下去了無法順利帶著雲繭們返回。


    百丈、千丈……


    逢歲晚渾身是血,隻剩下一股意誌在苦苦支撐。


    也不知過了多久,濁氣開始減弱,四周也有了微光。


    濃墨裏好似摻了水,那墨色逐漸變淡,又好似遮蔽了月色的烏雲散開,月亮重現天幕,給原本黑透了的天帶來了光。


    清海!


    再往下十丈,便能看見清澈的海水,還有遊魚、海藻在水中浮動。


    那片漂亮的清海,猶如一整片碧玉一般,散發著溫潤、透亮的光,它是那麽的誘人,就好像,在夢魘裏飽受折磨時,鼻尖突然嗅到的香氣,以及,那個穿透黑暗,微笑著走到他麵前的人。


    可他,好似已經到達極限,無力支撐。


    不,他還沒有到絕境。


    此前的劍有形無實,是虛幻之劍,劍意劈開海麵,為他開路。


    而現在,渾身破破爛爛,連骨骼都已經暴露在外的逢歲晚真正地拔劍了。以身為鞘、藏劍入骨,拔劍之時,骨頭上有烈焰燃燒、紫電纏繞。


    待到那一截劍骨徹底出現在他掌心,天地顫鳴,濁海翻騰,拔劍時驚天動地,出劍則屠魔誅邪。


    劍出,雪亮的劍光將眼前的濁海一分為二,他化身為劍,直直撞入那一片碧綠之中。


    他陷入其中,意識逐漸模糊。身體,好似漸漸融化在了那片看似透明的清海裏。


    靈舟上玉閣樓上,睡夢中的阮玉陡然睜眼,她能感覺到,同心契出現了異常,逢歲晚的氣息很微弱,好似隨時都會消散。


    “逢歲晚!”阮玉慌忙地喊他的名字,然而她每次睜眼都能看見的人,這回沒及時出現。


    “你醒了?小逢出去了,還沒回來。”阮一峰眼皮一直跳,隻覺有些不妙,但未免閨女胡思亂想,他還是安慰了幾句,“很快就能回來了。”


    阮玉心悸得厲害,用手捂住心口。


    時間來不及了,她沒問爹爹逢歲晚去了哪兒,直接強行動用神識,施展了同心契裏的魂牽夢繞。


    她看到逢歲晚躺在一片黑暗之中。


    他距離光明僅有一步之遙,然而那片叫人窒息的黑暗將他層層包裹,瘋狂地啃噬他的血肉,他渾身上下沒有一塊好肉,很多地方都隻剩下了骨頭架子。


    最關鍵的是,他的元神好似陷入了魔障,竟沒有半點兒掙紮反抗之意。


    就連手裏的劍都緩緩鬆開,在離開他手心刹那,被更多的黑氣裹挾,劍身發出悲鳴。


    阮玉尖叫一聲:“逢歲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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