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域,劍竹林。


    四周黢黑,竹都是墨竹,像是進入了一幅水墨畫裏。聞香雪摘下了覆眼的白綃,且睜開了緊閉的雙眼。


    眼睛睜開刹那,有光自眼眸中激射而出,將四周點亮,也將魘氣逼得退遠了一些。


    隻是竹林搖晃,每一根竹都如同一把劍,在風中揮舞,斬出一道道劍氣,那些劍氣無法完全遮擋,落到身上,便是皮開肉綻。


    阮一峰挨了一劍就去了半條命。


    聞香雪將手指放入眼中,她指尖不知道沾了點兒什麽東西,蘸取之後,用手指在地上畫了個圈兒,接著把阮一峰拖進圈內,護在身後。


    做完這一切的聞香雪臉色肉眼可見的變得灰白,她原本坐得筆直,沒多久,人就有些搖晃,身子還有輕微的顫抖,也不知道,在魘氣的影響下,她看到了些什麽,會讓她心緒波動如此大。


    很快,聞香雪內息不穩,口角溢血。


    仔細感受了一下她的狀態,阮一峰意識到,小師父無意識陷入了瘋狂修行的幻境,她是玄門窺命師,修行便是推演命軌,因此並無外傷,承受的是經絡受損以及天道反噬之苦。


    “師父,別練了。”


    阮一峰扶住了聞香雪。他實力低微,這時候也想不出什麽辦法,隻能念起了靜心咒。念了許久沒反應,阮一峰把心一橫,道了一聲得罪之後,將自己的一縷神識,試探性地探入聞香雪的識海。


    當初,為了探查他是否被妖魔所惑,小師父的神識進入了他的識海,還足足在裏頭呆了整整一個時辰。他跟閨女講的時候,玉兒還說這是元神合修!


    他曾卸下防備迎接過她的窺探,如今,他隻能通過這樣的方法,將沉浸在自虐修行中的聞香雪喚醒。


    神識輕輕試探,在沒遇到阻礙後,阮一峰鬆了口氣,接著,他一點點深入,去觸碰那個站在草木叢中的女子。意識的交融,帶來的觸感雖然微弱,卻猶如落入湖中的小石子兒,漣漪不大,一層層退開,最終,蔓延至整個湖麵。


    聞香雪修行中斷,在意識到發生了什麽之後,臉紅得好似能滴血,她皺著眉頭嗬斥:“你,出去!”


    阮一峰這人吧,素來不怎麽守規矩,這會兒擔心自己離開後小師父又陷入夢魘,果斷地說:“不走。你當初不是看我都看了一個時辰,我才剛看你一眼你就跑了,這次,讓我多看看。”


    聞香雪:“我是你師父!”


    阮一峰:“你先看的。師父都帶了頭,做徒弟的自然得青出於藍。”他賴著不肯走。一縷神識纏上去後,阮一峰心情愉悅的同時,又有那麽一點點無奈。


    差距太大。


    聞香雪的神識龐大,給他的感覺是一株參天大樹。而他,神識宛如樹底下的一顆小草。


    他去接觸她,對她來說,就跟撓癢癢差不多?


    好在這會兒他的目的隻是讓她清醒,既然目的達成,其他的也就不那麽重要了。


    聞香雪渾身發軟,聲音也變得略微沙啞:“魘氣……”


    外麵魘氣還在瘋狂衝擊結界,她不能分心。


    “我一旦離去,你容易陷入修行幻境。”


    聞香雪隻能小聲道:“那你到時再進來叫醒我。”她聲音細弱蚊足,微不可聞。


    阮一峰應了下來。等神識離開,就見本來靠在自己懷裏的聞香雪一下子坐直,身體繃緊,頭低著看不見臉,耳朵尖兒都紅了。


    大老爺們,敢作敢當,都這樣了,還能裝作什麽都沒發生過?


    他笑了笑,心裏頭說:“閨女,趕緊破了夢域,我給你找了個後娘。”


    恰這時,一聲狗叫吸引了兩人注意力。


    元寶突兀變大,示意他們到自己背上來。


    聞香雪的目光落在元寶身上後道:“是真的。”


    元寶還嚇了一跳,小師父眼睛裏居然有兩束光!


    兩人騎在元寶背上,問:“阮玉呢?”


    元寶:“她叫我帶你們去個安全的地方。”


    等到了地頭,聞香雪皺眉:“這裏,安全?”這裏的氣息,給她的感覺,比之前那個地方更加可怖,黑暗中,仿佛藏匿了無數的妖魔,隻待他們露出破綻後,將他們分而食之。


    她還看到了黑暗之中那唯一的光源。


    玉石內,被封住的阮玉。


    聞香雪麵露愕然,“難不成,這是執道聖君的夢魘?”那玉石之中,透著熟悉的氣息,分明就是玄天門的那幾位大能的手段。


    聞香雪一眼就認出來,那是太上忘情。


    元寶狂點頭。


    不斷想起、被迫遺忘,情起情滅難以自控,乍悲乍喜大起大落。


    對阮玉來說這裏安全,對他們來說,這裏應該極其凶險才對。


    正想著,就見一個鬼爪已經朝她抓了過來,她心頭一凜,手剛揚起,就見身邊的阮一峰已經指著那鬼爪道:“都染指甲了?我閨女喜歡的顏色。”


    鬼爪子一頓。


    接著,稍稍偏移位置,目標是阮一峰身邊的聞香雪。


    阮一峰扯了根帶子,在鬼爪上快速的係了個結,“玉兒都給你塗指甲了,我也得表示一下,這是她最喜歡的蝴蝶結,給你係上。”


    接著轉頭跟聞香雪說:“你遮眼的白綃被我用了,還有沒有?”他指著其他鬼爪子說:“它們瞧著都想要呢。”


    聞香雪:……


    她下意識地摸了摸,還真摸出了幾根,除了白色,還有銀色、淺紫、牙白、霜綠、星藍等等。


    元寶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阮玉給它們塗指甲,爹給它們係絲帶,這就……


    元寶甩甩頭,用爪子努力得扒頭上的狗毛,說:“給我也紮一個小揪揪?”


    阮一峰:“行啊,玉兒小時候都是我給她梳頭。你等會兒,我給你梳個雙丫髻。”


    元寶高興得直汪。


    聞香雪鬆了口氣,眼前這個小徒弟,此刻臨危不亂、麵帶微笑的樣子,著實讓她安心不少。


    興許她的視線太過灼熱,阮一峰突然轉過頭來,寵溺地看著她:“你也想梳?飛天髻如何?”


    聞香雪默默垂下頭,低頭刹那,唇角淺淺一勾。


    原本心中還有恐懼擔憂,這一瞬,好似那些藏在心底的陰暗情緒俱都被陽光驅散,哪怕身處這無邊夢域,也不覺得有多可怕了。


    阮一峰問:“對了,阮玉呢?”


    元寶四處嗅了嗅,答:“在,在書海呢。”


    夢中書海,阮玉被密密麻麻的玉簡吞沒。


    終於,她找到了一枚玉簡。


    裏頭的傅紫衣穿著紫色長裙,打著青色勾魂傘,赤足從空中落下,她臉上帶笑,步履輕快地從遠處走來。她看起來並不凶惡,臉上的笑容,一如在桂神樹下時那般天真無邪。然而,身後是無窮無盡的怨氣匯集成海,以及,屍骨壘成的祭壇。


    在這樣的背景之下,她的天真,更能讓人感受到,發自內心的恐懼。


    “記著,我叫傅紫衣。”


    “快點兒長大哦,我在夢裏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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