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阮玉麵色潮紅。


    元神被緊緊包裹,唯有相擁的地方炙熱滾燙,而其餘地方,有一種滲入骨髓的冷,讓她裸露在外的皮膚都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就好像——


    在一個四麵漏風的破屋子裏麵親密一樣。


    隻是他極具侵略的進攻讓她忽略了其他,等到風雨稍歇之時,阮玉才發現他們雖然還在涼亭裏,但四周是黑暗的。


    黑暗,陰冷,唯有頭頂有碗口大小的一點兒慘白月光。


    阮玉很快反應過來,這是逢歲晚的識海。


    跟她以前見過的不一樣,以前如同死寂的荒野,然而現在,卻成了一口深井。井很小,卻深不可測,四周的井壁讓人窒息,頭頂的光線,又是那麽的遙不可及。


    太過遙遠,所以那縷光,不曾有一絲暖意。


    如果她沒來,逢歲晚是不是就一個人孤獨地站在這深井底下?


    想起他從前那些經曆,親人慘死,整個州生靈塗炭,被師父用法則的力量約束長大,磨去他的棱角,直至成為師父想要的那個人。


    她仿佛看到,孤獨的少年一個人縮在井底,仰頭看天。


    他唯一的希望,就是頭頂那微弱的一縷光,所以,他隻有一條路可以走。


    不斷變強,成為天下第一至尊。


    他的路上沒有風景。這樣心無雜念的修行,隻會讓阮玉覺得難過。


    她抱緊他。


    她努力地抱著他飛往高空,將他代入雲霄,想將那個縮在井底的少年帶離深井,帶他去看外麵的天地。


    為了實現目標,她不顧一切。


    不知飛了多久,阮玉神識有些疲憊了,她沒停下,反而越飛越快。


    而這種感覺,對於逢歲晚來說,就是阮玉突然占據了主動的位置,引領著他的神魂在海浪中沉浮,帶著他站在巨浪之巔,衝上雲霄。


    他逐漸放鬆,任由她掌控一切。


    直到,逢歲晚聽到哢擦一聲輕響,緊接著,他感覺到阮玉的神識氣息竟然突然暴漲,猶如巨浪一般將他吞沒。


    他與她衝上雲霄,陷入了星空雲海。


    “你看看……”耳邊,阮玉軟糯的聲音響起,“那邊是雲香村,我在夢裏帶你吃過小餛飩的,你記得嗎?”


    “恩。”他其實沒看到阮玉,隻能聽到她的聲音。


    但她人不在,四周卻滿是她的氣息,所以,此刻的逢歲晚仍覺心安。


    他仿佛聞到了淡淡的餛飩香。


    “阿婆的桂花糕也特別好吃。”逢歲晚眼中又出現一棵桂樹,香氣撲麵而來。


    “那邊是十裏巷,花朝節的時候最熱鬧。”滿街燈火,他一眼就看到了紮著丸子頭,一手提著花燈,一手舉著糖葫蘆的小姑娘。


    “霞海的沙灘是粉色的,他們說曾有一隻櫻花妖死在沙灘上,所以沙灘就成了花瓣一樣的顏色。”粉色的沙灘上,有花瓣簌簌飄落,嬌俏的少女抖落身上的花瓣,赤腳在沙灘上奔跑。


    ……


    “雖然山上的野獸很凶……”跌破了膝蓋,哭成了花貓的少女站在山頂的大青石上,“可你看這懸崖邊的青鬆,遠處的雲海和朝陽,是不是也很美。”


    她轉頭一笑,“樹上的青果也很好吃哩。”


    穿得破破爛爛,頭發亂蓬蓬的像個雞窩,這應該是凡間戰亂那幾年,她與她爹在深山裏東躲西藏時的記憶,明明那麽凶險的經曆,在她眼裏也成了風景。


    他討厭髒亂。


    此刻的她又髒又亂,他似乎都能聞到臭烘烘的味道,可他一點兒也不覺得髒,反而,想抱抱她。


    “那是京城哦,是不是很繁華?”


    她翻上書院的高牆,“這裏的梅花也很漂亮。”


    她口銜花枝坐在牆頭,人比花嬌。


    很快,他眼前又出現了群山峻嶺,那些山快速略過,直到一座金山出現,亮閃閃的十分刺眼。


    “被帶到仙雲宮時,經過了這麽一座山,可惜當時沒人理我和爹爹,都不知道這金山到底在哪兒。原來我還記著呢!好大一坨金子啊,我都想咬一咬。”當時她跟爹爹看到後都驚呆了,想跳下去摸一摸,咬一咬,看那山是不是真的金子做的。


    逢歲晚:“是小瀾州的赤曜山。是金子,但……”他頓了一下,“那附近有一種靈獸叫金石獸,它們拉的糞便就是凡人喜歡的金子。”


    “金石獸喜歡將糞便堆在一處,所以,最好不要咬……”


    想到那個畫麵,逢歲晚竟然微笑了一下。


    正興奮地將自己的風景分享給逢歲晚的阮玉愣住,她跟爹竟然想過吃屎!無知真可怕。


    接下來,依舊是山山水水。


    河水清明如玉,青山層林疊翠。他曾無數次淩空飛過山河,卻是第一次低頭俯瞰,將那些景色收入眼底。


    等到仙雲宮的正門和登雲梯出現時,阮玉又說:“仙雲宮也很漂亮,我第一次見這樣恢弘大氣的宮殿。”


    那扇他從未注意過的大門,通過阮玉的角度來看,竟也讓他感受到了古樸、莊嚴之美。


    甚至於忘緣山外那畫滿龍鳳的高牆,山上的玉蘭樹,聽風殿,都成了她眼裏的風景。


    最後,逢歲晚在聽風殿外看到了自己。


    看到一襲白衣麵無表情地端坐在書案前的自己時,逢歲晚的神識躁動起來,他的身前好似有個黑色旋渦,想將他卷回地底。


    然而下一瞬,他又看到了穿著黑白相間的衣袍,蒼白虛弱,眼神陰戾的自己。


    他們都是他。


    卻又是不同的他。


    因為氣質完全不同,讓人覺得眉眼都有了出入,仿佛不是同一個人。


    “其實……”阮玉的聲音再次響起,“你才是我見過最美的風景。”


    “你怎麽能生得這麽好看呀。”她聲音揚起,“我怎麽就跟如此優秀的人做了道侶。”


    阮玉打了個響指,說:“以後,你的識海裏,也會有光,有山,有水,有這天地間最美的風景……”


    逢歲晚並不是很心動,他甚至在想,山是不是一樣大小高度,水也裝在四四方方的池塘裏,排列得整整齊齊。


    但這是她一番心意,他很配合地微笑,嘴角翹起些許弧度。


    直到她說——有我。


    笑容驟然擴大,他凝視身後屬於自己的那片黑暗。


    深井依舊存在。


    可他知道,她在他身邊,四周皆是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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