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裏的聽風殿很冷,哪怕關了門,依舊有冷風穿過空蕩的屋子,鑽進她輕薄的衣衫裏。


    狂風呼嘯,宛如鬼哭。


    阮玉沒有離開,她靈氣已經所剩無幾,都無法施展法訣抵禦嚴寒,隻能在屋子裏跑圈,蹦蹦跳跳像隻兔子。


    配上那雙哭紅了的眼睛,兔子精無疑了。


    聽風殿外風雪肆虐,也沒辦法叫人送床被子。玉蘭樹和君子蘭它們估計也受了執道聖君的威脅,怎麽喊都沒有動靜。


    狗執道真是心狠,肯定是想逼她主動離開。


    她不能回艸齋。


    回去了想上來還得遭罪,她心情已經夠難受了,可不想身體再難受一回。


    等跑得腳軟無力時,阮玉猛地一拍腦門,她一定是凍傻了,連隨身的洞府都忘了用。雲夢蛟珠不能輕易動用,她還有個金燦燦的豪華大茅房啊!


    儲物袋裏別的東西不多,之前他們給的法寶都被毀得七七八八基本不能用,酒倒是裝了不少,還有很多金銀魚的鱗片,不知道帖在身上能不能保暖。


    阮玉躲進五穀輪回所裏恢複了一會兒靈氣,又將金銀魚的那些鱗片取出均勻地塞在裏衣之中,接著把頭上的金屬發簪用金係法訣化成細絲,將鱗片一片一片地釘在了衣服上。


    難過的時候得給自己找些事做。


    哪怕是傻乎乎的事,一旦沉浸其中,便能暫時地忘記煩惱。


    縫著縫著,阮玉摸到了一片特別堅硬的淺灰色魚鱗,它應該屬於銀魚,卻沒有一點兒光澤,鱗片邊緣還有一點兒翻卷,想來是條老銀魚了?


    金線始終無法穿透鱗片,阮玉隻能將它放到一邊,反正鱗片很多,根本用不完。


    她如今是元嬰期修為,把鱗片縫完也沒花多少時間,阮玉感覺自己恢複得差不多了,又從五穀輪回所裏出去,睡在了聽風殿一角。


    她想在殿內入睡。


    這裏,是離莫問最近的地方。


    喜歡不喜歡,執道聖君說了不算,哪怕他們真的是同一個人,她也要聽莫問親口說。


    夜裏的忘緣山很陰森。


    阮玉蜷在角落,神識都能感覺到屋外盤旋的陰雲。那是,外溢的魘氣。


    執道聖君元神陷入沉睡,所以魘氣也會出現波動,以前阮玉晚上睡得沉根本毫無察覺,然而現在,她能感覺到天地間徘徊不去的惡意。


    魘氣越來越多了,若是點上一根白燭,恐怕立刻就會徹底熄滅。


    這是魘氣失控了?執道聖君不是說不需要她,自己可以控製魘氣了嗎,結果白天剛吹完牛,夜裏就讓魘氣在山裏作威作福!


    現在忘緣山上沒別人,不用擔心將無辜的人卷進夢魘裏。


    阮玉站在門邊暗自祈禱:“失控吧失控吧,要是能直接出現夢域就好了!”


    她就能進入夢域,揪著莫問的耳朵問——你心裏到底有沒有我。


    魘氣越來越濃,猙獰猶如鬼爪。


    屋外的積雪都開始發黑,隱隱有暗紅色血跡從雪中透出,空氣裏充斥著一股刺鼻的味道。


    阮玉腦子裏閃過一個念頭——魘氣失控,會不會跟夢中的莫問有關!


    狗執道傷他的心,莫問生氣發狂了!


    如果真的是這樣,那豈不是說,執道聖君說的也不一定是真的,哪怕他以天道誓言為證。


    他給自己取名執道聖君,都手持大道、天道了,沒準也不怕天道約束,有獨特的瞞天過海技巧?


    她這個小腦袋瓜裏裝的修真知識太少,險些就被他的一麵之詞給騙了。


    然而現在見不到莫問,也沒法弄清楚,阮玉左思右想,一拍腦門:“離雲和元寶都見過夢中的莫問,去問問他們的看法!”


    特別是離雲,他肯定還有些秘密瞞著她。


    離雲和元寶還沒搬回山腰的梨園,她要找他們,還得去另外一個山頭。


    沒等天亮,阮玉直接推門而出,外麵風雪襲人,魘氣翻湧,她卻無所畏懼。


    隻可惜一路跌跌撞撞地下了山,依舊沒被卷進夢域,她擔心現在離去錯過夢域,於是在山腳的小屋裏又等了一會兒。


    等看到天蒙蒙亮,魘氣消失之時,阮玉心知——這一夜,就這麽過去了。


    又是夢域未出現的一天。


    她走出忘緣山高牆,直奔離雲洞府所在的煉塵峰。


    煉塵峰很冷清,整座山上,隻有一處洞府前點著燈。有白色的小紙人翹著二郎腿坐在燈籠邊緣打瞌睡,也不怕被裏頭的火苗給點燃了。


    感覺一陣不尋常的風吹過,小紙人抬頭,眼角餘光瞄到一點兒殘影。


    它猛地轉頭,在看到門前站著的是老熟人阮玉後才鬆了口氣,接著道:“是你啊阮玉,你走路怎麽沒聲音的?”


    小紙人蹦到阮玉肩膀上,看到她那慘白的臉和哭腫的眼睛,整個呆了,脫口而出:“你怎麽哭成這樣?”


    大半夜地悄悄過來,小紙片抖得嘩嘩響,以極其激動的語氣問:“難道你是來抓奸的!”


    “你對主人有好感對不對?元寶那個心機狗,天天睡主人身上!”原本它們小紙人也喜歡在主人身上休息,主人的肩膀是它們最喜歡爭奪的寶座,自從元寶出現後,它們一露臉就會被狗舔,可氣個紙人了。


    還說喜歡它們才舔!呸,個心機狗!


    阮玉:……


    “我有事問離雲,他在修煉沒?”絕大多數修士都是不需要睡覺的,他們打坐調息便能養足精神。但如果正在修煉之中,貿然打攪總歸不妥。


    此時天已微亮,按理說這個時間離雲早就起來忙活了,現在房門還緊緊閉著,他在修煉的可能性很大。


    哎,那就隻能等了。


    隻要不是閉關修煉個三五月就好。


    小紙人上下打量阮玉,酸溜溜地道:“你不是已經元嬰期了,自己看啊!”


    結嬰的動靜那麽大,這才多少天,一個五靈根的菜鳥就成了元嬰期的小劍仙。


    離雲昨夜醉酒說胡話,一直說自己愧對列祖列宗,修煉了這麽多年,還是個小金丹。


    “哦!”阮玉神識掃了一眼屋內,隨即發現離雲身上並無心法運轉的跡象,他已經醒了,正盤膝坐在床上,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摸著枕在他腿上的狗頭。


    見狀,阮玉鬆了口氣,抬手敲門。


    身後小紙人還在喊:“來抓奸,你敲什麽門,直接撞門進去,一劍劈到床上,說,你們這對狗男女!”


    “哦不對,男狗女!”


    心情很糟的阮玉都快被小紙人給逗笑了。


    她才剛剛被情所傷,不能笑!


    又哭又笑得多難看啊。


    房門吱呀一聲打開,離雲麵帶微笑地看著門口阮玉,說:“你怎麽來了?”


    待看清阮玉的臉,笑容一收,擔憂地問:“你這是怎麽了?”說著想起身,奈何剛一動,元寶就抖了下耳朵尖,用兩個前爪抱住他的腰,嘴筒子還往他兩腿間塞,離雲臉瞬間爆紅,以手為口罩,將元寶的嘴筒子給握住推到一邊。


    小紙人:“看,有奸情!”


    離雲曲指一彈,將嘴上沒個把門的小紙人給關了禁閉,直接壓進了一本書裏當起了書簽。


    阮玉吸了吸鼻子,問:“夢域裏,你是見過莫問的……”


    她一臉委屈,抽抽噎噎地說:“執道聖君就是莫問的事,你怎麽不告訴我?”


    離雲脫口而出,“你知道了?我,我……”想說的話好似被無形的力量給截斷了,離雲不斷張嘴,卻發不出一絲聲音。


    最後,隻能無奈道:“言靈束縛。”


    你可別怪我,這是聖君下了禁言術,我壓根兒沒法提啊。


    阮玉:……


    好吧,我知道了。


    離雲表情不是作假,也就是說,執道聖君真的就是莫問,他沒騙她。


    阮玉說:“你什麽時候知道他們是一個人的?”


    離雲答:“第一次見到就知道了啊,弟子試煉堂那邊都掛著聖君當年以莫問之名遊曆天下時的畫像,衣服都還是那一身,就變了點兒色。”跟莫問相關的話仍說不出來,離雲指著自己嘴巴搖手,示意阮玉他真的沒法提。


    恰這時,元寶突然化為人形,臉趴在離雲腿上,甕聲甕氣地說:“汪,他說第一次就知道了。”


    “試煉堂……畫像、汪……”變了人,說話就清楚多了,元寶將離雲的話重複一遍,接著把臉埋深一些蹭了幾下,仰麵問:“我厲害哇?”


    “你說不出來,我幫你說嘛。”


    阮玉看了看離雲,又看了看元寶——你們還真有奸情啊。


    元寶,那個位置你再蹭下去,怕是要出問題。


    阮玉有點兒酸,她剛失戀,就見別人恩愛秀一臉:“你們神交了?”不然怎麽心意相通,元寶都能幫著傳話!


    離雲像是被火燙到屁股,差點兒從床上蹦起來,“別,別胡說,就是契約,靈獸最高等的神魂契約啊!”


    哦,忘了。


    她跟聽音花還能腦內神識交流呢。不過他們的契約簡單,她的心裏想法是聽音是不能直接知道的。


    離雲:“你知道真相了,不能接受嗎?”平時沒少聽阮玉罵聖君,一個是她討厭的人,一個又是她喜歡的人,兩者合一,也不知道討厭和喜歡哪種情緒能占據上風。


    接受,總得需要一個過程。


    阮玉被問得愣住。


    隨後眼淚又唰地一下掉下來。


    憑什麽啊,她都還沒生氣,沒怪他白天晚上裝兩個人騙自己,反而狗執道還整出這些幺蛾子!


    明明,該她生氣,考慮該不該接受這個問題。


    離雲不問,她都險些忘了,被欺騙的是她,該生氣的也是她。


    她嗚嗚地說:“他太過分了!”三千歲的老頭子了,還這麽欺負人,以大欺小,為老不尊。


    阮玉心頭賭氣:再也不想理他了,得意什麽啊,兩條腿的蛤蟆難找,三條腿的男人還不好找嗎!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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