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雲宮,秀山。


    掌教李蓮方沉著一張臉,厲聲質問:“你的意思是,洛驚禪是在我們仙雲宮出的事,所以我們就必須將他醫好?”本來解除了一個夢域,大家心情都很不錯,哪小的剛回到宗門,就遇上這麽個糟心事兒。


    他站在古青桑麵前,嗓門再次提高,“若不是聖君拚死封印夢魘妖魔,這天下還有何處能得安寧?三百年時間,足夠讓任何一個人卷入夢域!”


    “你、你兒子,誰逃得掉?”


    他繼續往前邁出一步,跟古青桑之間隻剩下了不到一尺距離,居高臨下地俯視古青桑,氣勢上勝出一大截!


    “若非我們仙雲宮上下這些年守住忘緣山,設高牆、鑄結界,不讓失控的魘氣溢出,魘氣也早已侵蝕外界,我們滿門上下為了天下蒼生付出無數心血,被拖入夢魘之中犧牲了的長老們都足有六人,結果,你說這就是我們的過失,我們的責任?”


    他側過臉,狠狠呸了一口唾沫,說:“我呸!”


    “聖君如今一天隻能清醒一個時辰,元神被魘氣折磨得千瘡百孔,你還要他替你兒子溫養元神,拔出體內魘氣,真當我們仙雲宮欠你的?”


    “當初我們可是有說過,忘緣山乃仙門禁地,任何人不得靠近?”那時候魘氣還未失控,大家都以為聖君已經徹底封印了夢魘妖魔,隻是自己也重傷需要修養,故而沒把事情看得太嚴重,加之當時是在舉行劍道大比,宗門弟子人手不足,看守稍微鬆懈了一些。


    然洛驚禪那熊孩子用了仙品隱匿法寶,避開看守偷摸過來禁地找刺激,他們能怎麽辦啊!


    “難不成,洛驚禪是我們綁著他過來的!”


    李蓮方手指古青桑,手指頭都快戳她鼻子上了,“這三百年,我們忍著你,門下弟子任你打罵,並不是我們怕你,也並非我愧疚心虛!”


    “我們仙雲宮問心無愧,對得起這天下蒼生!”


    “為了專心對付夢魘,我們選擇了息事寧人,主動讓出了一條靈石礦脈給琅琊仙宮,還賠了不少天才地寶!”


    “忍你,僅是因為我們以大局為重。”古青桑實力很強,又入了魔,還有個在歸墟當魔道尊者的爺爺,真在忘緣山附近打起來,後果不堪設想。


    再者,大家多多少少也會看在仇牧遠的麵子上,忍一忍這個可憐女人。但她可以來求醫,醫不醫卻不是她說了算。


    仙雲宮,不欠她!


    古青桑臉色慘白,嘴唇微微哆嗦幾下,卻始終沒有開口。


    旁邊的靈汐仙君臉色難看,她總覺得,李蓮方罵的不隻是古青桑,還包括了她。


    因為洛驚禪在仙雲宮出事,師兄一定不會置之不理。


    這句話,是她提的。


    她臉上火辣辣的,像是被當眾打了一巴掌。這會兒也沒心情擺出長輩的譜來說話,靈汐看了一眼窗外圭表,說:“師兄該醒了,一切交由師兄定奪。”


    一行人又前往了瑤池殿,李蓮方打開懸光鏡,直接將洛驚禪被困的來龍去脈,以及被困後仙雲宮和琅琊仙宮如何交涉,付出了多大的代價才將事情平息。


    三百年來他們又是如何容忍古青桑的仔細交代清楚,末了後把靈汐仙君答應替洛驚禪調養身體的事也提了一嘴,先是正大光明地告狀,讓老祖宗替自個兒撐腰,最後又恰到好處的表達了自己對聖君身體的擔憂,希望聖君能夠以自己的身體為重。


    “反正有仙君替那小子調養身體,他一時半會兒也出不了事。”他轉頭朝靈汐拜了一拜,“仙君醫術高明,又有一顆菩薩心腸,有你照顧,古青桑必然能放心。”言下之意是你想怎麽救是你的事,別扯我們聖君!


    都是祖師爺那一輩兒,靈汐仙君說起來就要糟心得多,修為是夠了,可心性還如同個沒長大的孩子,滿腦子情情愛愛,比宮內許多女弟子都不如,眼界實在太低。


    她那修為,據傳也是聖君用靈藥給堆上去的,難怪聖君不在,她就渡劫失敗,連境界都無法自行提升。


    也不知道當初聖君的師門到底是怎麽回事,怎麽寵出了這麽個……


    李蓮方腦海裏蹦出個形容詞——巨嬰。都是幾千年前的老黃曆了,他們這些後輩不清楚,也不敢問。


    逢歲晚微微頷首,表示知道了。


    他看了一眼古青桑,問:“南原古家?”


    被點名的古青桑顯得有些拘謹,不複從前囂張,她低垂著頭,應了聲是。明明隻是被鏡中的聖君注視,古青桑依舊覺得寒冷。


    其實她這次過來並沒有鬧,也不敢鬧。她是來求人的,如何會鬧。當初兒子生死不明,她怨,她恨,失去理智宛如一個瘋子,如今孩子救回來了,才會靜下心去想那是非對錯,自然也知道,她沒資格要挾仙雲宮。


    大概是她從前在仙雲宮惡名太重,弟子一看到她來,直接就說掌教他們不在,就把她領到了靈汐仙君麵前。


    接下來就格外順利,有了靈汐仙君做保,她一直緊繃的情緒才得已放鬆,隻是沒想到過去一夜,事情又出現了轉變。


    被李蓮方指著鼻子罵的時候,她沒有反駁。


    她何嚐不知道,仙雲宮為了鎮守住那夢魘妖魔,付出了多大的代價。


    她……是一個自私的母親。


    隻希望自己的兒子能夠平平安安地活著。


    隻要靈汐仙君還肯醫治驚禪,她受點兒委屈又算得了什麽。至於元神,就如李蓮方所說,有靈汐仙君看著,禪兒一時半會兒出不了事,他元神的問題,慢慢來吧。


    或許等以後聖君恢複,就願意為禪兒醫治了呢。


    逢歲晚:“若你肯拿出誓水之心,我便出手醫治洛驚禪元神。”如今他元神鎖鏈已經解開兩道,白日清醒時間延長,替洛驚禪修補元神也不會太吃力。


    他需要用高階五行精華替阮玉孕養靈根,這誓水之心是罕見的水靈精魅,用來培育她的水靈根恰好合適。


    古青桑幾乎沒有任何猶豫地答應下來,“好!”交出去也好,還能換回兒子的命。省的有些人居心不良,一直偷摸惦記。


    見師兄答應醫治,靈汐心中竊喜,她上前一步道:“師兄,針對洛驚禪的病症,我寫了一個方子……”


    說罷,她就要將那疊得四四方方整整齊齊的藥方拿出來給師兄看,奈何執道聖君看也沒看,淡淡道:“你已是半步渡劫,醫道妙手,此等小事,無需問我。”


    話音落下之時,麵前的鏡子裏水波一晃,裏頭的人也不見了蹤影。


    靈汐臉上的笑容再也維持不住,手默默用力,將眾人看不到的地方,將大袖底下的藥方捏成了團。


    千百年了,她怎麽就不能離他更近一些,呆在他身邊呢?


    想到那個住在忘緣山上的阮玉,靈汐心中嫉妒猶如火燒,手指甲都在掌心掐出了紅印。


    曾經,她就是師兄眼裏對特別的那一個,雖然她跟其他人一樣,無法靠近他,但她的要求,師兄絕大多數都會滿足。


    她也能隨時請教師兄修行上的問題。


    隔著傳訊符,師兄的聲音都不再寒冷,將傳音符貼在耳朵邊上,就好像他在耳畔呢喃。這就是她作為師妹才能獨享的特權。


    現在,有個女子離他更近。


    而她,卻越走越遠。


    靈汐一直麵無表情,那穿衣打扮,神態舉止,跟執道聖君好似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隻不過氣質始終模仿得不夠貼切,執道聖君的冷是孤冷,是海市蜃樓,天上冷月,遙不可及的距離感。


    而靈汐則顯得冷傲許多,給人一種高高在上的嬌縱感。


    大家都不想去觸靈汐眉頭,行禮後閃到一邊,目送她離開。唯有孤雲袖沒辦法,老老實實地跟在靈汐仙君後麵,陪她一塊兒回秀山。


    誰叫他是靈汐的大徒弟呢,雖然……


    他從小到大都是自個兒在藏經閣看書,沒得到過幾句師父指點。


    等到了秀山,孤雲袖就見到一直繃著的靈汐加快了腳步,她衝回自己的靈雲居,嘭的一聲摔上了大門。


    估摸著,又躲在屋裏偷偷地哭,或是砸東西?誰能想到,半步渡劫的靈汐仙君,人前高冷宛如謫仙,私底下,卻像個被寵壞了,沒長大的小孩子。


    幾千年的修行,修到狗肚子裏去了?


    他不幸撞見過一回,自那之後,師父對他就更冷淡了。


    “哎。”孤雲袖歎了口氣,誰叫他當時年少無知,被唬住了,以為執道聖君的師妹,修為高輩分更高,拜在她門下就前途無量呢。


    她當年一時興起,徒弟倒是收了不少,一個沒管過,都是他這個大師兄,自學了又去教其他師弟師妹。


    這就是一尊吉祥物,還是打不得,罵不得,惹不得的那種。


    還能怎麽,供著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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