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光鏡熄滅後,逢歲晚閉目養神。


    七根纏繞在身的鎖鏈隻斷了一根,他還沒辦法保持時刻清醒。一個時辰過去,他就有些困倦了。纏繞在元神上的魘氣一點點將他的識海徹底遮蔽,就好似一線天光,被陰雲吞沒。


    他無力阻止,隻能沉入黑暗,等待次日的那縷光芒亮起。


    之前他預估的也是一個時辰,倒是分毫不差。在徹底陷入黑暗之前,逢歲晚如是想。


    “啊!啊!啊!”一串尖叫傳來,讓逢歲晚眸子睜開,那聲音尖銳得像是一柄劍,艱難地撐在了合攏的黑雲之間。


    逢歲晚循聲望去。


    就見阮玉已經將被子扯到地上,她赤腳站在被子上,一邊跺腳一邊罵:“我都疊了十五遍了,怎麽不合規?本來就是軟綿綿的被子,還得疊得正正方方有楞有角?”


    “被子不就是用來蓋的嗎?疊了也要打開,疊那麽整齊到底是為什麽,啊?”


    她厲聲質問木傀儡,看起來凶得很。


    到底哪裏膽小了?


    然而沒想到的是,阮玉罵著罵著就哭了,“我知道,這是逢歲晚要求的,他以為自己是當家主母,一來就給新媳婦立規矩呢。”


    被比作了當家主母的逢歲晚:……


    他在想,為什麽會有這樣的人,明明膽大包天,卻還愛哭鼻子。哭的時候一隻眼睛的淚珠子大顆大顆地往外滾,另外那隻眼睛裏卻隻泛了一點兒水花?


    擦眼角怎麽隻擦左眼,怎麽不兩隻眼一起擦擦!


    看到她哭得一抽一抽的,還吸鼻子,逢歲晚有了種不好的預感。


    果然,下一刻,他就看到阮玉流了點兒鼻涕,又被吸氣給吸了回去……


    這種感覺怎麽說呢?


    就是他手有點兒癢,恨不得拎住對方的後脖子,把人給扔出忘緣山的那種癢。這癢抓心撓肺,像是有根刺在他識海裏翻來攪去,以至於,那鋪天蓋地的困意都受了阻擋。


    阮玉:“我不蓋被子總行了吧。”阮玉把被子塞進了自己的儲物袋。


    桌上的糕點、首飾、九連環、皮影等小玩意兒她也一股腦的塞入了儲物袋,連果皮殘渣都掃了進去,很快,屋子裏她擺放的東西都不見蹤影。


    逢歲晚都不敢想那儲物袋裏到底亂成了什麽樣子。一想,他都覺得窒息。


    阮玉:“好了,開門,我要出去!”


    木傀儡顯然在思考這樣合不合規矩。沒等它想出答案,那邊,阮玉已經提著裙擺原地亂蹦,“讓我出去,我要出恭!”


    木傀儡還保持著僵硬的姿勢。


    阮玉跳得三尺高,“我要去茅房!我要拉屎!”


    逢歲晚太陽穴突突地跳,他遙遙給木傀儡下了指令,“放她出去。”


    看到阮玉兔子一樣躥出房門時,逢歲晚再也堅持不住了,本來他隻能堅持一個時辰,是阮玉,讓他多清醒了一刻鍾。


    為何要多出這一刻鍾,一個時辰才完整!


    能不能再熬久一些,湊夠兩個時辰。


    然而,他已經撐不住了。


    逢歲晚元神越來越沉,意識也逐漸模糊,隻是在即將徹底沉睡的那一瞬間,逢歲晚想到了一個讓他抓狂的問題——


    忘緣山沒有茅房!忘緣山是他的法器,與他有神魂聯係,那是他的匣中山。


    隨時可將一山裝入木匣,放入廣袖之中。


    阮玉……


    她會把屎拉到哪裏?


    魘氣洶湧。


    坐在魘氣中央的逢歲晚換了張臉,在夢裏,他一直都是另外一張麵孔。


    他也不知該如何解釋。


    就跟許多人一樣,大家做夢的時候,總是會夢到小時候,夢到某一個已經遺忘多年的場景。在夢裏,他就是當年行走江湖時的那張臉,在夢裏,他就叫莫問。


    在夢裏,想起阮玉做的那些事,他也不覺得煩躁了,反而唇角一勾,一臉期待。


    真想立刻就知道,阮玉她把忘緣山的那塊地方用來做茅房啊。可惜,鎖在夢域裏,他無法感知外界,隻有等明天,元神清醒後才能得到答案了。


    ……


    阮玉並不是真的要拉屎,她就是在房間裏關了太久,反反複複地疊被收拾房間,憋出了毛病,得出房間透透氣。


    說起來,她還真沒在忘緣山看到茅房。等下還得找找看,免得到真想拉屎了都找不到地方。


    她有點兒累,打算休息一陣再行動,剛一屁股坐青石上,木傀儡就站到她背後,說:“公共場合,站有站相,坐有坐相。”


    “坐如屍,必端正嚴肅。腰直胸挺,雙目正視……”阮玉側身,一手捂耳朵,不搭理它。


    木傀儡唰唰翻書,指著門規中一條道:“屢教不改,罰抄門規。”


    阮玉索性往後一躺,兩腿伸得筆直,“什麽坐如屍,我現在就是屍體了,我是在躺屍!”


    剛說完,阮玉就發現自己身體不受控製了。


    她立刻想到了上次爬登天梯時遇到的小紙人,那時候,她也是無法掌控自己的身體,被小紙人當風箏一樣放。所以,這仙雲宮的人都這樣?


    一言不合就施法,把別人當提線木偶!


    阮玉:“你自己都是個傀儡人,還這樣對我!”


    眼看她要被控製著抄書了,阮玉辯解:“我哪有屢教不改,你說了我不就改了,我隻是姿勢沒改對!你說坐如屍,我就躺屍了嘛。”


    木傀儡頓了一下,被說服了。


    它還坐下,給阮玉做了正確的示範。


    阮玉沒辦法,跟著坐好,等木傀儡點頭後,她立刻爬起來,說:“我不坐了。我四處逛逛。”


    沒想到在外麵走路都還有走路的姿勢,都不許她蹦蹦跳跳。


    阮玉:“……”


    算了,我還是回房間吧。


    至少,門規沒規定她在自己的房間裏要站如鬆,坐如屍啊。


    進了房間,阮玉在桌子上一趴,一臉生無可戀。門規被她攤開放在眼前,一目十行地掃過去。


    恰這時,一小紙人哼哧哼哧地爬上窗戶,它跳到阮玉麵前的桌上,問:“阮玉,你還好嗎?”


    阮玉抬頭,看一眼那小紙人,幽幽歎氣,“你看這桌子上有什麽?”


    小紙人左看右看,說:“沒什麽啊?”


    阮玉有氣無力道:“有啊,一個大杯具!”


    小紙人還是沒瞧見,小心翼翼地問:“你缺茶杯嗎?我一會兒給你送上來。”怎麽房間這般空落落的,住著真冷清。


    阮玉伸手指著自己鼻子道:“誰說沒有了,我就是那個大悲劇!”


    小紙人簌簌抖了兩下,像是在笑。


    阮玉這才問:“你是離雲?”


    小紙人搖頭,“我是離雲仙長剪出來的紙人哦,離雲仙長最近不再仙雲宮內,大概還有幾天才會回來。”


    它從身上摸了摸,摸出了一個小盒子放到了阮玉麵前。


    “掌教命我給你送件東西。”


    阮玉把盒子打開,發現裏麵是一麵巴掌大的鏡子。鏡子做工精致,背麵還有金絲絞纏出來的花枝。


    “這是驚鴻照影鏡,它是一對,另外那麵在掌教那裏。”


    阮玉握著鏡子的手一抖。她覺得這鏡子有點兒燙手。


    一對的鏡子,送她一麵?難不成是定情信物!


    阮玉:“你說誰送的?”


    小紙人:“掌教呀!”


    阮玉手中鏡子哐當落地,“怎的,他還想老牛吃嫩草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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