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憐憫


    一人高的煙塵裏,眾人根本看不清發生了什麽。


    巨大的黑影狠狠地摔落在沙丘上,然後順著斜坡滾落。


    塵土隨風揚去。


    畢方死死地勒住駱駝脖子,整個側身與粗糙的砂礫劇烈摩擦,磨出道道血痕。


    駱駝拚命掙紮。


    原本它隻是好奇這裏的動靜,想過來看看,沒想到竟被人突然鎖了脖子,呼吸變得困難無比。


    生物本能的驅使下,駱駝不斷扭動身體,一遍又一遍撞倒在沙丘上,想要將狗皮膏藥般的畢方甩下。


    這可是一頭單峰駱駝,體重高達五百公斤!


    如此巨大的體重猛然砸下,畢方差點七竅升天,雙臂卻本能地收縮,纏繞得更緊。


    此刻畢方就是一頭受傷的獵豹,進行最後一搏!


    他知道,這是自己最後的機會,一旦鬆手,就什麽都沒有了。


    強烈的求生欲如野草般在畢方心中瘋長,他越勒越緊,駱駝也越來越拚,四蹄不停亂蹬。


    雙方在這片沙漠上進行著最原始的角力!


    誰輸誰死!


    太瘋狂了!


    無數觀眾咽下一口唾沫,他們不知道為什麽畢方突然出手,但此刻看到他被駱駝壓在身下,還被拖著走,不由感到害怕。


    這得多痛苦?


    左臂上的鮮血染紅了白色體恤,畢方的嘴唇慘白如死人,全身的肌肉都在瘋狂顫抖,但他就是不放手。


    他怕自己一旦放手,就徹底失去了走出沙漠的機會,成為第一個失敗的任務。


    到時候會發生什麽?


    係統會放棄自己嗎?


    還是和小說裏說得那樣抹殺宿主?


    他想去更多的地方看看,想經曆更多的冒險,獨自穿越亞馬遜,獨自攀登珠峰,去看絕大多數人都無法見識到的風景。


    人終究是有極限的,係統卻可以幫助他打破這個極限,幫他站上更高的山峰。


    這是最好的工具,最好的幫手,所以他才會不顧一切的進洞,去做任務,努力的提升自己。


    他不想這樣放棄,那絕對會是一個巨大的打擊!


    好不容易到手的一切,怎麽能拱手讓出?


    “啊!”


    小臂上青筋暴露,如同蛇一般扭曲,畢方怒吼出聲。


    他要站在最高峰,看所有人都看不到的風景。


    怎麽能.放棄!


    沙漠中,滾滾煙塵泛起,接連的怒吼炸開,翻滾著,咆哮著。


    但駱駝的肌肉實在太強,力量太大,在有傾斜度的沙丘上,它拚命站起,卻一次又一次滑倒,將畢方撞在沙丘上,激起大片沙塵。


    哪怕是沙地,這種痛苦也絕非常人能忍受。


    這樣的情形不知發生了多少次。


    血一直在流,那些鮮血已經滲透了他半邊的衣衫。


    他的體力早已經無法支持,那股一直撐住他的悍勇也在隨著血緩緩流逝。


    畢方感到眩暈,疼痛漸漸不明顯了。麻木的感覺籠罩了他,好像渾身被纏在重重的錦緞中,有一種周身被抽空的疲憊。


    又一次撞擊,畢方感覺自己喉頭一甜,腦子裏好像突然有根弦斷掉了,肌肉發出痛苦的哀嚎,原本就快撐不住的身體徹底癱瘓。


    無與倫比的虛弱襲來,無盡的黑暗湧現。


    他實在太累了。


    與怪魚生死搏鬥過後,又挖了將近半小時黃沙,如何有精力降服一頭超過五百公斤的野獸呢?


    恍惚間畢方好像又回到了他的幼年,弱小無依,而背後有人輕輕抱著他。那種靜馨遙遠的溫暖。


    畢方低聲說著什麽,隻是無意識的囈語。


    塵土再次揚起,雙手無力垂下。


    “拜托,別走啊……”


    畢方跌倒在地上,眼前一片模糊,他試圖爬起,肌肉卻發出哀嚎,隻能無力望著駱駝的影子越跑越遠。


    脆弱不堪的身體發出抗議,血液湧回大腦,畢方張著嘴,卻什麽話都說不出。


    一股濃重的甜腥味從心間湧了上來,畢方眼前一黑。


    徹底失去知覺。


    風沙吹過,畢方倒在地上一動不動。


    如同一個死人。


    看到畢方昏迷,觀眾驚慌失措。


    【完了,方神這是咋了?】


    【沒事吧?】


    【真出事了?】


    【不像,好像還有呼吸,應該是昏迷了。】


    【完了完了,老方玩脫了】


    【方神太不容易了,剛和怪魚打完,又挖了那麽久沙子,怎麽可能抓得住駱駝?】


    【什麽荒野求生,還不如去看隔壁鯊魚的陸文濤】


    【水軍沒媽!】


    【草,滾你媽的,幾毛錢一條,這錢給老子老子都不賺!】


    屏幕前,畢方的朋友們焦急萬分。


    以前可從來沒出過這種事啊!


    不管再困難,這個男人好像都能挺過來,可陷入昏迷卻還是第一次!


    荒野之中昏迷,不就等於刀俎魚肉了嗎?


    萬一什麽動物跑過來怎麽辦?


    “怎麽辦啊!老穀!想想辦法啊。”列車上,宋延寧看到這一幕也慌了。


    “趙隊長,還不去救援嗎?”一旁的穀清源也焦急萬分。


    “他還沒求救。”救援隊的人還是拒絕了,“他最後還是有意識的,但依舊沒發出求救信號,我覺得我們還是再等等。”


    “等什麽啊?再等他連命都沒了!”穀清源著急道。


    趙隊長一聽這話,也猶豫了,但糾結半天,他還是決定暫不出動,免得好心辦壞事:“現在是五點十七,天快黑了,這樣吧,再等三個小時,三個小時後要是他還不醒,我們就出動。”


    三個小時是趙隊長的考量,在這個時間段裏,溫度還算適宜,不會有脫水和失溫的危險。


    要是三小時後還不醒,為了安全,不管對方的真實意願,他們都必須實施救援!


    朔風卷地,黃沙漫天。


    自動跟拍的無人機靜靜降落在沙地,畫麵好似靜止。


    無數人焦急呼喚,畢方卻全無反應。


    十分鍾後。


    一部分觀眾們開始離去,他們有自己的生活和工作,浪費時間沒有意義。


    二十分鍾後。


    更多的觀眾離開,他們感到了無聊,終究隻是來看直播娛樂的陌生人。


    此時的畢方依舊沒醒。


    巨大的夕陽正在墜落,暗淡的陽光在沙漠中投下沙丘巨大的陰影,數以千億萬億計的砂礫閃爍著太陽最後的光輝,瑩瑩發亮。


    又是半個小時過去。


    夕陽收走了最後的餘暉,夜色如幕布將畢方覆蓋,無限高曠的黑暗中飄移的金色星光,望不到頂,也看不到壁。


    觀眾如夜幕降臨後沙灘上的海蟹般退走,直播間內隻剩下了寥寥千人。


    該走的已經走了,隻有少數人願意等待。


    他們希冀奇跡出現,除此以外沒有任何辦法。


    期間有人進來,可沒有看到想看的畫麵後,又很快退走。


    沒人願意看一個人昏迷幾個小時。


    兩個小時後,一陣細微的響聲忽然響起,部分觀眾敏銳察覺,但還有好多人毫無所知。


    直到這個聲音越來越響,也越來越近,所有人都聽見了。


    有東西靠近!


    寒毛炸起,觀眾心中泛起涼意。


    但此刻無人機停在了畢方身邊,沒人能看到逐漸靠近的是什麽生物。


    聲音越來越近,觀眾也越來越害怕。


    生怕是什麽危險生物靠近,將畢方當成了獵物。


    啪嗒。


    沙子碾碎聲清晰響起。


    一隻熟悉的蹄子兀得出現在眾人眼前,隨後打了一陣響鼻。


    隨後,兩隻,三隻。


    更多的蹄子跨過無人機,眾人這才看清來者是誰。


    是那隻駱駝!


    它回來了!


    “快,快去救援!”列車裏穀清源看到這一幕猛地收縮瞳孔,起身拽住趙隊長的衣領,瘋了似地大吼大叫,“動物是有報複心的,駱駝回來一定是為了進行報複畢方,晚了就來不及了!”


    “什麽!?”


    列車內的幾名救援隊員吃了一驚,正想出動時,一旁的宋延寧突然卻攔住了他們。


    “等等!老穀你快看,駱駝好像不是來報複的!”


    星光下,駱駝來到了畢方身邊,卻並沒有如穀清源說得那樣打擊報複,而是先低頭嗅了嗅,拱了拱畢方,發現對方沒反應後,它抬頭望向四周,緊接著又來回踱步,似乎在擔憂著什麽。


    十幾分鍾後,氣溫變得越來越低。


    駱駝拱了拱還是毫無反應的畢方,竟在他身邊坐了下來,用身體為他擋住了寒風!


    它在給畢方供暖!


    所有人都吃了一驚,完全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發展。


    宋延寧看著這一幕,樂嗬嗬道:“看來我們已經不需要出動救援了。”


    三小時後。


    月亮升到了最高空,溫度也降至個位數。


    畢方覺得自己好像做了個夢,夢見自己在荒原上奔跑,被猛虎追逐,累到吐血,緊接著,世界顛倒,他又發現自己墜入了冰窟。


    他在刺骨的河中跋涉,水麵上籠罩著綿密的霧,寒氣針紮般刺入骨髓。


    可沒多久,溫度再次升高,熱得他滿頭大汗,好像在蒸火爐,他想逃出去,卻渾身疲憊,直至一道熟悉的聲音響起。


    畢方猛地回頭,巨大的雪山遮天蔽日,天地都被它撐起,此刻卻朝著他緩緩倒下。


    【叮!恭喜宿主完成支線任務。】


    電子音響起,畢方驚醒,猛地坐起,卻被一團毛糙糙的東西擋住了,他抬頭一望。


    一頭巨大的駱駝正將默默注視著他。


    這是還在做夢?


    自己還在沙漠嗎?


    畢方扶額,他的記憶很混亂,但在醒來之前那個很長很長的夢裏,隱隱約約感受到了溫暖,讓他可以安心地繼續沉睡。


    畢方看著眼前巨大的駱駝,記憶如水泡那樣幽幽地浮起。


    他全都想起來了。


    竟然又回來了嗎?


    畢方麵色複雜,忍不住伸手觸摸駱駝的腦袋。


    為什麽它會對人類抱有如此善意?


    畢方用額頭抵住它的腦袋,閉目輕語。


    “這是自然對我的憐憫啊。”


    安利一部紀錄片《地球改變之年》


    天不言而四時行,地不語而百物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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