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對於這次的勝利沒有什麽感觸麽?”


    “有,但是並不是什麽合時宜的感觸,所以還是不說了。”


    默默的喝著自己瓶子裏而非是盞中的酒,然後搖晃著瓷瓶――完全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像是這樣子的美酒,雜賀孫一還會如此的不上心的確是一件少見的事情。


    這次合戰的結果,當然是前所未有的巨大勝利,那種勝利的程度來說,比起景嗣曾經所經曆的任何戰役都要完美――除去武器上的損耗外,人員上除了幾個倒黴蛋被流矢射中就幾乎可以說是無傷。在成功的誘殺了尼子晴久之後,接著在追趕的過程中又成功的利用了新宮黨和嫡係派別之間的矛盾進行離間,最後斬獲頗多。在成功的解決掉了尼子家可能和毛利還有大內聯合起來的隱患之後,備中地區的大門就已經徹底的展開了,一旦隻要是攻略下了備中高鬆,那麽山陰山陽兩道的陷落不過就是時間問題了而已。之像是這樣子的完美戰果,足夠是讓幕府將軍親自寫來感狀的地步了,雖然那家夥的字又不是特別好看,說來說去也就是那麽幾句誇獎的話……


    “是對於我的手段有所不滿麽?這種事情,真不像你這種外道會有的想法啊,我原來以為你應該會更加容易接受一點。”


    “不是有所不滿,認真的說,那樣的策略的確是不錯,在一騎討的時候下手暗算……這種事情就連公方殿下都沒有做過呢。敢為天下先。的確算是有勇氣,但是我所考慮的事情。是處於攻方的那種。”


    “攻方?”


    “大概算是職業習慣吧……”撩起了頭發然後摸了摸自己的額頭,還好,應該算是沒有什麽問題,喝悶酒又沒有人聊天的話才是最容易醉的呐。“你要知道,以前我們可是雇傭兵,雇傭兵的本質你是知道的吧?為了錢賣命。”


    “然後呢?”


    “然後?今天的雇主就有可能成為明天的仇敵,而明天的仇敵就有可能是後天的雇主,所以我們在為了誰作戰的時候。也會一邊的思考著自己雇主的弱點然後加以突破,因為誰也不清楚究竟哪一天我們還會在何種地方以何種立場再次相見。但是如果以後有一天讓我們來麵對織田家這樣的敵人的話,那實在是一件很難以讓人笑得出來的事情……”


    利用了所謂“科技”的雄偉力量,然後僅僅隻是對於武器進行了一些細微的調整之後,所能夠造成的破壞力就已經被確定了――比起鐵炮手來說,鐵炮本身要更加可靠。[.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說]機器比起人來要靠得住這種事情是早就已經確定了的,不會失誤。不會害怕,也不會有任何思考的工具僅僅隻需要火藥還有維護就可以重複殺人的工作,接著再把殺人這種事情的罪惡感推給機器。試圖用機器殺人來掩蓋人殺人的本質……這種事情,的確是很難讓人笑出來。


    “如果殺人失去了罪惡感的話,那麽我們活的價值也一定會被削減的,所以那樣子的場麵。實在是讓人難以忘懷。”


    槍膛的損耗,火藥的損耗,清理然後再裝填,將連在一起的火繩重新分開,這種事情的確是很麻煩。但是麻煩的回報也同樣的讓人覺得合理,像是這樣子的壓製性火力所需要的僅僅隻是金錢還有維護而已――後者的人工幾乎可以忽略不計成本。而前者的話隻要是能夠殺傷敵人的話,那麽景嗣就一定會開心的支付賬單甚至是讚揚自己的後輩敗家有方。


    “先不提這個了,稍微的說一說之前約定好了的事情吧,對於戰場這種地方,為什麽那麽熟悉一點陌生的感覺都沒有呢?”


    一邊嚼著下酒的奈良醬菜,一邊看著某個女人從哪個銀盒子當中抽出的卷煙微微的皺起了眉頭――似乎是意識到了這一點一樣,稍稍的有所停頓之後,她還是選擇把煙放回了盒子裏。然後說起了某個故事。


    ……


    亂世是從什麽開始的?應仁之亂?東西軍對立?那種事情已經沒有人記得了,對於編年史作家還有那些大名來說,他們需要通過曆史來得到自己所需要的名分的時候,他們就會去看史書或者幹脆直接自己寫一本。但是對於老百姓來說,亂世這種東西,僅僅是在於自己的生命安全不能夠得到保障日子的總稱而已。而當紀州的混亂開始的時候,對於某個女孩母親的亂世就已經開始了。


    在大名還沒有互相攻伐之前,首先作亂的就是盜賊――山賊,紀州從來不缺那些東西,畢竟大多數雜賀眾曾經的職業也就包括了山賊這一勾當。這群低不成高不就的家夥沒有別的才能,他們既不能擊敗弱小的守護取而代之,也不能對外擴張索求來保證生存,隻不過是一群地痞流氓還有好逸惡勞之輩試圖把自己那種不勞而獲的愛好合法化的嚐試而已。這群家夥,在沒有力量的時候渴求力量,認為自己有了力量就可以改變這一切,但是真的當他們有了力量了之後他們則不想改變而是去欺壓自己曾經的同胞,總之,這種混蛋不管是在哪個時代哪個地方都不少見吧。


    而作為亂世當中的婦女,所要遭的罪要遠遠的比男人更加多一些,這種事情,所有人都是認可的。


    潰兵,野武士,山賊,究竟誰是孩子的父親?這種事情大概是很難判斷出來的,畢竟作為一個失去了丈夫的女人來說,想要自保實在是有一點困難的事情,所以大多數的母親都會選擇將自己的孩子在繈褓當中就丟棄――自己都吃不飽了,就算是帶著孩子也不過是一起死而已,何況對於那種並不知道是哪個混蛋的孩子來說更加是這樣了吧。


    然而。也會有人選擇將孩子留下慢慢的撫養長大,至少在那段時間裏。有一個女孩被幸運的留下然後撫養成人。


    “野菜,樹皮,然後運氣好的時候能夠搞到獵物,運氣不好的時候就去偷竊,那種事情的話我想我是格外的擅長的吧,畢竟我到現在也不知道我身體其中的一半血液到底都是誰的,或許就是小偷或者強盜的呢?那種事情很難說吧?”


    “我覺得……這種話還是少說吧,完全不需要那麽說自己的。畢竟出身並不是自己能夠選擇的。而且你現在的話,也和那些人沒有關係。”


    “嘖,還真像是當初我母親的口吻呢,的確,當初的話她也是那麽說的,但是最後的話,一切是有所改變。”


    僧兵在紀州是如何主宰土地的過程。已經不需要再次重複了,雖然說一向宗帶給了這個令製國的各種苦難有很多,但是不能夠否認的是,僧兵們至少能夠利用堅強的寺院圍牆還有手中的武器對於人民進行保護,所以說到底的話,那麽這也算是交易的一種吧。而當鐵炮第一次出現在了紀州的時候。很多事情就變得不一樣了起來。


    殺人不再是富有力量者的專利,僅僅隻是需要點燃火繩然後在合適的時候發射就能夠輕鬆的將壯年男子放倒的武器,這是戰亂當中女性可見的曙光。而當某個女孩子第一次看見這種武器的時候,就產生了那樣子的念頭――“我一定要得到它,然後保護媽媽。”


    “所以。我的第一支鐵炮是偷來的,順帶一提。連續偷了兩次哦,因為第一次的時候忘記連帶火繩一起偷走了,哈哈,那個時候的我一定很蠢吧?”


    “意外的蠢得可愛呢。”


    “切……就算是你那麽說了,我也不會高興的。”當一件武器成為了生存手段的時候,人就會很自然的去學著掌握它――如果不能掌握這項名為殺人的必要技巧的話,那麽後果也隻有被殺了。所以,當某個女孩才剛剛十歲的時候,就可以熟練的掌握鐵炮這種事情也隻能說是被逼出來的。而那個時候正巧是七年前,某個家夥剛剛開始讓織田家大舉裝備鐵炮的時候。


    “掌握清理槍膛的技術,瞄準的技術,然後讓自己的手穩穩當當,這些東西是合格的鐵炮手所要學習的,不過並不是全部……要真正的精進,那麽就還要學習火藥裝填的分量,鉛彈大小形狀的打磨。風速的測量,甚至還有控製自己心跳的頻率,後來的話,還要調整槍的本身。總之,我想那個時候的我的話,大概已經可以很簡單的在任何情況下把鉛彈穩穩當當的送進別人的腦袋了。”


    “接著的話,就是雜賀鈴木家的鐵炮比試了,我去參加了,然後毫無疑問的贏得了勝利,成為了鐵炮組頭,那些想要染指我身體的男人在看到我的鐵炮技術還有肉搏戰的能力之後,也總算是學會了放尊重我了。那個時候,我加入了雜賀鈴木家的征討隊,唔,大概就是負責征討山賊,然後維持紀州本身的穩定這樣子的職業吧。那個時候日夜在山林裏前行,接著把那群該死的山賊打碎腦袋,嘖,很有意思的回憶吧。不過認真的說,說不定那些被打死的人裏可能就有我老爹呢?”


    “那種事情的話……你也不會把那種人當做自己的父親吧?然後呢?我倒是覺得鈴木家這個舉動還算是不錯啊,維持領內的安定是大名所需要負責的事件,要是能夠平息山賊的禍患,那百姓的日子也會好上很多的。”


    “是啊……後來我是打死了很多山賊,每袋子的鉛彈都沒有落空了的,等到袋子空了之後再進行補充,那麽說來一次也足夠打死五六十個人了吧。一直到了最後,兩百人斬,三百人斬什麽的早就記不清了。那個時候我真的以為,隻要那麽繼續自己的行為,就可以好好的保護自己想要保護的一切了,實在是……太天真了啊。”


    繼續灌著酒,然後做出了違背自己一貫飲酒風格而的牛飲――甚至可以見到酒水從嘴邊流下,接著沾濕了衣領。


    “在全是男人的討伐隊裏,有一個女人神射手的這種事情是很容易傳開來的,而且那種傳開來的話,甚至可以說是主家願意見到的事情,畢竟有一個山賊殺手什麽的,也是一件好事情吧,然而,武器這種東西並不是給人帶來幸福的東西,那種事情,我早該知道了的。”


    被鮮血塗滿的牆壁,以及絕望的血手印――說來很諷刺吧,明明無數次已經在山賊的手裏逃生了,明明不久之後就因為女兒的護佑而可以安享晚年了,但是最終卻沒有熬過去而是受到了魚池之殃。腹部被短太刀刺入之後,又重新往一側拉開的傷勢是不可能有治愈的機會的,畢竟在山林當中混了那麽久的自己也是見過了很多的死者的,於是,舉起鐵炮都不會有任何顫抖的手在那一刻戰栗而又惶恐的握住了一隻曾經溫柔撫摸過自己的手,傳遞了最後的溫暖。


    “不管怎麽樣,都要相信,所謂奇跡和魔法都是存在的,那就是母親最後的遺言。真是一個蠢女人啊……如果說奇跡的話,那麽為什麽沒有出現在她自己身上呢?然後接下來的歲月當中,我也一直和鐵炮為伍從來沒有分開過。到了最後,她說的那種東西都沒有出現呢,至死堅信著的東西……到現在的話,我們還是隻能用武器廝殺著不是麽?”


    “雖然很抱歉,但是……這種事情的話,的確是本來應該安定天下的武家沒有起到自己的作用才會導致的,這應該是武家的共同責任吧。”


    “但是真正讓我抱歉的是……那個傻女人,一生貧窮到了最後留給我的禮物什麽都沒有,隻有一個名字,不,準確來說是隻有名吧,而就算是那個名字的話,我都沒有好好的保存而是改成了雜賀孫一,那個簡樸的名字,已經很久都沒有人叫過了。這次的話,就勉強允許你叫一次好了……”


    清楚的發音,然後確確實實的被丹羽長秀收到――的確是一個清楚而又簡單的名字呢,恐怕也隻有那種儉樸的女人才會起這種名字吧。


    “那麽,就聽好了。”


    咬字清楚的呼喚,接著引起了某個不知道有沒有醉酒女人的笑容。


    “還真是喜歡趁著女人不經意的時候占便宜的家夥啊……那麽,再說一次好麽?”


    相當滿意的眨了眨眼睛,這個女人……絕對沒有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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